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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行露(七十一) ...

  •   夜已深,殿中却还灯火通明。佛奴向门口又探了一圈,转回来时,声音比以往更柔媚:“那一处每逢宴饮,总是要到天亮,又爱留人,许是不来了,娘子,要不先行安歇?”
      韦欢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念珠不停,佛奴便不敢再问,悄悄出去,韦欢方又闭眼。手中珠串却垂下来,一本《目连变》诵到一半,早已忘词。
      平缓呼吸,再睁开眼,看这敞亮的佛堂——自那一日后,她的殿中,便再不设偏裨的小屋,凡人所及,可以简陋,绝不可阴僻,至夜诵经之时,也必要通达开阔,灯火彻亮。
      今日为了等太平,又额外点了一倍的宫烛,使得徽猷殿内外,亮如白虹。又遣人引灯在路,窥探行程,唯恐在这里住了数十年的李太平,迷了来时之路。
      可惜子时已过,各殿都已锁门,还不见李太平的踪影。
      莫说佛奴,便是狮子奴都有些意动,几次偏了偏身形,又忍了回去。只有夜叉奴好似老僧入定,隐于暗中,一动不动。
      韦欢向夜叉奴所在瞥了一眼,重又闭眼,继续念经——贵为皇后,倘若连一阉竖都不及,岂不惹人耻笑?
      何况这才是第一晚。
      深吸匀吐,数次之后,方能平心静气,细品目连救母之文,渐觉忘物,再过片刻,诵得“剑戟森林,刀枪重叠”时忽又睁眼,却见太平歪坐在对面,一腿半支半盘,另一腿垂地,手支几案,醉眼迷离地盯着自己,嘴一咧,道:“在念什么?”伸手将书拿走,却蹙眉:“《目连变》?”
      韦欢若无其事道:“闲来无事,也念不进什么经文,看看故事罢。”眼将她一斜:“阿思呢?”
      “睡在那边了。”这厮喝多了,想站起来,支了几下,晃晃悠悠,不见起来,身子前倾,似有呕吐之状,韦欢忙伸手扶她,一手在她身前握起,太平却摇头,憋着气喊:“仙仙。”
      韦欢一手搀住她,另一手将她后颈一捏,太平便忍耐不住,一口气向前,稀里糊涂地吐出来,一面吐,还捂着嘴,道:“别脏了你的佛堂……”
      韦欢白她一眼,将她外衣解开,手伸入衣中,自在她颈后、背脊摩挲,待吐了了,唤人打水,令太平漱了口,搀进内殿,仰卧于榻。早备得解酒汤,便含一口,喂着喝了,喂不几次,太平又起身呕吐,如是再四,一张脸才自青白中缓过来,手捂着心口,还只顾道:“闷。”
      韦欢早已命人推开窗牖,支起大扇,对冰扇风,只不敢太狠,唯恐寒热交替,冻了这娇宝贝,这一会听见,与她以手巾遍身擦拭,换过衣裳,才命将冰挪近些——回来得本就晚,再一来回,天已微明,推她去睡,这小娘却还不肯,只管赖抱着韦欢,喊:“阿欢,让我躺一会。”
      无奈之下,只能将腿伸平,任她在上靠着,一手捏了团扇,轻轻与她扇风,另一手却戳戳她无血色的脸,恶狠狠道:“不是说了叫你少喝些?你哥呢?也不管?”
      太平迷蒙着眼,轻声道:“也没有几杯……是我酒量不济。”
      韦欢哼出一声,太平便睁眼,笑看着她:“不喝足了,怎能回来看你?”
      韦欢再替她把衣襟解开些,一手执扇,一手在心口搓摩,过一会,感觉手中的汗少些,方道:“不回来也没什么打紧。”
      太平忽就笑起来,眼迷回去,只有牙齿闪闪发亮:“不回来,明日你怕不是要吃了我。”
      韦欢冷笑,将她心口一揉:“我是怕你作戏不像——才示了些好,就巴巴地住在那头,太假!”
      太平笑道:“那你是不知,世风日下,如今的大臣,昨日投靠,今日便亲如家人,执子弟礼的,都大有人在,单一个借宿,算得什么?唉哟,好痒!”
      韦欢道:“废话少说,昨日如何?”
      太平道:“头痛,要阿欢揉揉头……”
      韦欢支身一转,两手按上她的头顶:“说。”
      太平舒服地闭上眼,含含糊糊道:“人倒不多,守仁、令柔、淑柔几家之外,只有张春桃携守忠,阿兄一开始不在……”
      “我知道,直接说后面。”
      “后面痒……”
      韦欢翻了个白眼,替她挠了两挠,方听她道:“我就知阿兄一定会‘偶遇’我们,不能便宜了他,所以他一来,我就借口说他打扰了我们的宴席,要灌他酒。他也乐得喝了。谁知淑柔实是有些泼辣,就叫守仁来灌我,说本来是家人,我不该特行讲究,倒坏了气氛……”
      韦欢皱眉:“灌来灌去的,就可以省了。”
      “咳,总之主要是淑柔灌我,令柔、守忠都乖巧。淑柔又叫她男人……武……武……咳,还有光仁……守仁来劝,守仁春风得意,自然也少不了与我对饮。几次之后,阿兄不许他们劝了,我亦不胜酒力,你阿姊便极力劝我留下。因阿思困顿,还叫人把她抱走。我想她也不敢怎样,便把阿思留在那头,自己回来——少不得又被劝了几杯。”
      “你就说要住徽猷殿?”
      “不然呢?平常不都住这里么?”
      “谁知道呢。”
      太平嘻嘻笑起来,半睁开眼,手向后撑,想要起来,支不到一寸,又摔回去,韦欢忙掰住她,轻轻扶倒:“你躺床上去罢。”
      太平将头一转:“我不。”
      “我腿麻了。”她便满心不情愿地依在韦欢手上,嘟嘟哝哝地起来,任韦欢搀到床头,忽地回首,睁眼道:“压着膝上了?”
      韦欢摇头,扶她坐下,太平却不依,又要来扒看韦欢的腿,身上无力,一个趔趄跌在地上,连韦欢也扯不住,跌成一团,又好气又好笑,将她的脸一戳,道:“你再来一遍,我的腿便有事了!”
      太平忙端正盘腿,席地而坐:“我安分些。”头还摇晃,仿佛个倒立的日晷。
      韦欢哭笑不得,也就盘腿,将她搂着:“听说我那好阿姊近来特别爱送人礼物,难道没送你么?”
      太平笑道:“送当然也是送了,不过不在宫中,送到府上去了……”
      韦欢颇有些警觉:“送的什么?”
      “一对金狮子,一对银绣球,一对琉璃灯。”
      “寻常物件。”
      “说是托我看顾守仁。”
      韦欢的手一紧:“守仁?”
      “嗯。”太平沉沉地靠在她肩上,“明日便拟旨,后日就启程,去西京。”
      韦欢的手慢慢地抬起,如拍婴孩般拍着太平的肩:“倒也好——到了那边,宴饮酬答多了,却不许再这么饮酒。”
      太平道:“你当我爱喝么?”声音转娇,扯着她的手道:“头疼。”
      韦欢便改拍为揉,替她捏着太阳穴:“宫门一开,就叫王仙仙回去,先收拾东西。只带紧要的,路上舒适为主。后面的,或到京置办,或再遣人运送,都来得及。”
      太平的呼吸已经带出鼾声,人却还半清醒:“回来也见不到几面,又要别离。”
      韦欢哄着她道:“过不些时候,我便也去了。”
      “可那时候,又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相见了。”
      韦欢对门外招了招手,王仙仙蹑手蹑脚地进来,与韦欢一道,将太平抬到床上去,平躺,这小娘已经两只脚踏进梦里了,却还牵着韦欢的手不放:“这才第一日……我已经想你了。”
      韦欢道:“睡罢。”将太平安置好,对王仙仙使个眼色,王仙仙会意,与她出来。
      韦欢便将她手一握:“我知嘱咐她也无用,所以只好多劳你……”
      王仙仙唬了一跳,道:“怎敢当娘子如此……”便要下拜,韦欢将她拦住,盯着道:“你是她最信重之人,便也是我最信重之人。她此去京师,无论做什么,你都不要阻拦,唯有一件——宴会饮酒,劳你多看着。”
      王仙仙不明白,还笑道:“只这一次,下回一定不会的。”
      韦欢肃容摇头:“不止这一次——以后饮酒的地方多,她又不得不去,你多看着她,不要饮过量了。你是她跟前旧人,其他事情,自然都清楚的,我就不多嘱咐了,只是……看顾好她的身体。”心头沉重,将眼一低:“多劳。”
      王仙仙察觉到些什么,叉手低头,口道:“遵令。”看韦欢转身要走,忍不住又叫:“娘子。”
      韦欢转头,又无话说,只好道:“婢妾谨遵教令。”
      韦欢将嘴角扯一扯,道:“这不是教令。”看着王仙仙,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皇后也好,太子也好,有时想起,竟不及仙仙这宫人——至少能朝夕陪伴在太平左右。
      倘若当年……是不是她们也会有这种可能?而仙仙或许,竟也会对太平,生出她当年那般想法么?
      韦欢将手一合,深吸一口气,迫自己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毋怪史上反间之计,总易成功,譬如她与太平,才不过一日,一顿宴席,她便已猜惶至此,倘若不能二人齐心,纵有千万种谋略,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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