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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行露(六十九) ...

  •   太平的脚步轻快地踏过花丛、踩飞露水时,韦欢正满头是汗地陪着阿思荡秋千。天气燥热,衣衫透湿,黏腻油润,委实难熬。奈何阿思玩兴正高、不依不饶——小家伙将两腿踢得高高地,两手揽着绳,笑声并不清脆,呵呵呵呵带几分痴憨,眼睛却很尖利,瞥见太平,立刻便蹦起来,险些从秋千上晃下去,韦欢正分心看太平,不防阿思有此一举,唬得一把拉住秋千,侧身一步,将阿思接个满怀——小姑娘已经好几岁,着实不轻,撞得韦欢满身生疼,仿佛肋骨都要折了,自己却浑无知觉,只是笑着撒娇:“祖母。”韦欢本就烦躁,此刻更沉了脸,难得地斥了一句:“这么不小心,跌了怎么办?”
      余音未落,已听见太平的脚步变急,人还没近,声音已远远传来:“怎么了?”素日都是从容优游,步伐徐缓,这会儿却瞬息至前,先叫:“阿嫂。”把韦欢与阿思同时看了一眼,吁口气,笑:“阿思,又闹你大娘子呢?”
      韦欢翻个白眼,将这沉重的孩儿向太平怀中一丢:“还不是你!冒冒失失地就站起来,差点跌着!”
      太平脸色微变,抱着阿思,将她打量:“没事罢?”又看韦欢:“你没事罢?”
      韦欢摇头,眼看着小家伙在她“阿娘”怀里钻下地,拽着自己的裙摆奶声奶气喊:“大娘子没事罢?”脸便也柔和,抚一抚阿思的头,哄道:“无事。”心中有事,思与太平商议,阿思却将两手拦抱住她的腿:“大娘子抱抱。”无奈之下,只得又抱起来,逗了半晌。眼见太平也有事要说,却反倒不着急,教着小家伙数花园中的花草:“一朵,两朵,三朵,三朵加五朵是八朵……”
      太平却也静下来,口中逗着阿思,眼却斜看韦欢:“思儿,还认得大娘娘的路么?”
      韦欢也斜太平:“日日都来,怎么不认得?倒是你,还认得徽猷殿的门朝哪开么?”
      太平眨眼:“皇后正寝,当然是南面而开。”下巴被韦欢一指头戳上,便顺势悠悠抬起,绵绵的脖颈上细细一圈,韦欢忍不住便将手更伸过去,掌心压着颌尖,四指拨弄白肉——倒不见胖,只是柔软,陷进去仿佛回不来的模样,兼之光滑,触动如丝缎。嘴角勾起,不自主地想说几句闲话,阿思却也好奇地从她怀中探出头去,伸手抚摸她娘的下巴:“阿娘长胖了。”
      太平的脸顷刻便垮下来,哼出一声,拍开韦欢的手:“大庭广众、朗朗乾坤……”
      韦欢亦哼一声,收手将阿思更向上抱,逗她:“阿思吃豆糕么?”
      阿思两眼亮晶晶:“吃!”果然便忘了缠人的事,叫奶娘们哄到边上去了。
      二人独处时,太平才嘟哝一句:“都三十斤了。”
      韦欢白她:“你自己很瘦么?”
      太平揉揉自己的脸:“所以才不能让她学我。”
      韦欢慢悠悠地踏进花丛,撷一朵花:“多吃些,才长力气。”看太平满脸不赞同,轻巧带过话头:“又商议什么国事,这么晚才来?”
      太平苦笑:“婚事。”
      “博陵崔的婚姻不好挑,要多些时候。”
      “不是崔湜。”
      韦欢敏锐地感到太平的泄气,不动声色地靠近些,将手握住她的手:“那是谁的?”
      “我的……唉哟!”
      韦欢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嗤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点主意。”一面说,却又觉不甘,两指拈花,轻轻一投,砸在太平身上:“想把你许给谁?武攸暨?武三思?”
      “崔秀。”
      韦欢又折了一枝花,丢在太平身上:“韦欣想不出这种点子,多半是武三思的主意——你看我作甚?”
      太平一本正经道:“栽这一园花也不容易,你少折些,不然到秋天,又说没花看。”被韦欢一瞪,方笑出声,轻轻靠近,两手抱住韦欢,轻吻她的脸颊:“是我阿兄自己的主意。”
      “他这么说,你就这么信?”
      “我当然信。”太平的声音忽地低下去,“阿兄虽不是个好父亲,却是个好哥哥。”
      韦欢沉默着自她怀中离开,向前几步,回身道:“你后悔么?”
      太平不答,自顾自道:“当然,也不纯是他的主意。还有韦欣……他对我称韦欣为嫂,我戏问他是韦阿嫂,还是小韦阿嫂。他说,‘在外行国礼,家中行家礼’。”
      韦欢将嘴角抿作一处:“果然是仁兄慈父,可惜不怎么聪明——你在你娘那里都不肯嫁人,在他这里就肯了?”
      太平叹息:“他还当我是为了郑博。”
      韦欢讥讽地一笑:“那他比我想得还要痴傻些。”
      “阿欢,”太平靠近她,将脸来贴韦欢的脸,韦欢皱着眉想逃,被太平张大搂住,“我的决心已定,你不必如此试探。”
      韦欢觉得自己被一匹驽马给贴住,于是重重呼吸:“我不过说你那好兄长一句不聪明,你就心疼了?还是你真想嫁给崔秀,巴不得他替你说出来?”
      太平苦笑:“他提的可不止崔秀。”
      韦欢的声音便不自觉尖锐起来:“还有谁?”
      “无生忍。”
      韦欢一怔,嘴角强扯的笑淡去,皱眉:“他倒的确是心疼你。”看太平一眼,笑得心平气和,“可也从未懂你。”
      太平自背后抱住她,叫:“欢。”
      韦欢不答应,也不拒绝,任她将脸贴在自己背上,过一会,听她道:“我很难过。”也不必说什么,她自己叹了气,就又继续:“我知道人命如草芥,却不知这么地……如草芥。”
      韦欢将手覆在她的手上,静得片刻,道:“这就是命。”笑一下,道:“其实你若真与无生忍成亲,倒是有些好处,至少我那几个好亲戚,都会明白自己在韦欣那里,是个什么分量。”
      太平不大赞同地叫了一句“欢”,韦欢却不肯闭嘴:“我阿嫂……不,卢氏倒也罢了,但我那几个侄儿该如何自处?母亲被逐,与你肯定有嫌隙,按你李氏的一贯做法,最好是斩草除根、去母又去子。可我阿兄已是这个年纪,且不说还能不能有子嗣,那几个儿子,也都是姓韦的。”
      “你有没有同情心?”
      “没有。”
      太平一时语塞,恼得在她肩上一通乱蹭,韦欢喜欢她这孩子气的模样,却故意道:“仔细想想,其实嫁给崔秀也不错。他们想着把分化你我,我们却不如将计就计,再说,崔秀老大不小了,又不成亲,又不生子,总也是个隐患……”
      “阿欢!”
      “……崔秀也就完全是陛下的人了。”
      “韦!四!”
      韦欢终于住了嘴,回身转脸,有些愉悦地欣赏太平的恼怒模样,手在她脸颊上摩挲,好似摩挲阿思的脸颊:“怎么,许你在外拈花惹草,就不许我闲话几句?”
      太平鼓着脸,两手拎着她的手指,掰扯下来:“还说不是醋坛子,我看你这醋酿得不知道多少年了,怕是晋地的神仙也要被你酸倒!”
      韦欢轻佻地挑眉:“我困在深闺,闲坐无事,你却在外左右逢源,叫我怎么不担心?”欺近太平,嘴唇轻巧地在她颊上一扫,道:“要不然,我们干脆放出话去,说你有那磨镜之好,断了其他人的念想,永绝后患,如何?”
      太平不自觉地瞪大眼:“什么?”
      “放出话去,说你有那磨镜之好。我再与你交往甚密,一来二去,总有人要往我二人的关系上做文章。你猜是眼线密布的武三思与韦欣先知道,还是你那不大聪明的阿兄或你那幽居上阳的阿娘先知道?他们若知道我二人的关系,会傻乎乎地用这难以证实又不伤筋动骨的传闻去向你阿兄告状,还是……直接放弃拉拢你?”
      太平若有所思:“你想行此险招,逼他们……更快一些。”
      韦欢哂笑:“守仁既是长子,又有恩宠,再有武家为屏障,对付小小年纪、除了名分一无所有的四郎,岂不是易如反掌?既然易如反掌,反倒不忙动手,可以慢慢地利用圣心,孤立太子,削其羽翼。”
      太平垂眼:“可太子占得名分,只消有一二援助,难免羽翼渐长,夜长梦多——我就是太子最大的援助。”
      “但他们不知你为何一定要与我在一起。从常理来说,我与你关系再好,也敌不过你对你李氏、你阿兄的忠心。所以按理来说,当能以婚姻或爵禄笼络你,再以兄妹之情打动你。”
      “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我是异类一般。”
      韦欢挑眉:“不是么?”
      太平道:“我知道自己是异类。但有时也会觉得,只有我才是那个正常人……”苦笑一声,又道,“我知这是诞妄之想……”
      韦欢却盯着她,极轻地道:“你不是异类。”看太平抬头,疑惑地道:“什么?”忽又一笑,将太平的脸一捏:“倒也说不上异类不异类的,你不过没学到你李家的好家风而已。不过没关系,只要你那好侄儿学到了就好——暗弱的太子,受宠的庶长兄,偏心的君父……啧。”讥讽地一笑,又折下一朵花,向远处一投:“唯一的不好,是有些冒险——你意下如何?”
      良久没有回答,转身看时,却见太平抱住她,轻轻道:“你既肯提这样的主意,我自然奉陪到底。”靠着她,轻声叫:“阿欢。”
      因汗水而生的黏湿燥热忽然不见,好像回到少年时,有些许小挫折,却又隐秘地欢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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