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主虐线平行世界》允

113、万寿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
　　阿欢坐在半人高的铜镜前，面带嘲讽地梳着头，缓慢的一下，接着梳子便停留在她浓密的长发簇中，檀黑与乌发融为一体，连上面的光芒都是一般油亮。她近来睡得极好，脸色红润起来，眼睛灼灼有神。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却像看着我一般，亮晶晶。
　　我笑，凑过去，双手环住她的肩：“你再慢些，宴会都开始了。”
　　她也笑，多少带着撒娇，却忽地敛了笑，将我一看，道：“多谢你。”
　　我将唇在她的后脖颈擦过，从后靠住她，下巴顶在她的锁骨上，歪头看她：“这本是你我共同的事，没什么谢不谢的。”
　　她没有笑，手搭在我的手上，望着镜子出神：“从前只盼着你变。现在你变了，我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她的手指：“没什么变不变的，我本是我。”
　　她将出神的眼慢慢移下来，落在我的脸上：“也是，没什么变不变的。”
　　我抬头时，看见她因复仇而兴奋得潮红的脸和神光湛然的眼，但这兴奋却也不过持续了片刻，便又转沉寂，她依旧梳着头，嘲讽地念她的书：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也是我所熟背的文章，却唯在此刻有所感慨，更向她拱近一点，靠着她，跟着念：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她的手又停下来，斜眼看我，我笑：
　　“只许你是李家的新妇，熟读此经。我是李家的女儿，难道背不得祖宗的文字？”
　　她挑着眉笑：“李家的新妇，不就是你家的新妇么？”
　　说得虽慢，舌头却还打了结，李你不分，却使我怦怦心跳，仿佛真有那一时，她为我之妇，而非我之嫂。嘴角扬起，想笑，又不敢大笑，眼勾勾地盯着她，她却将我一推：“快梳妆罢。再慢些，宴会都开始了。”
　　我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俗人早早，我独晚晚……”被她将眼一白，方笑道：“也不看看是谁慢？还好意思说我！”松开她的身体，一退而开，到门口唤人进来，梳妆打扮。果然是比她快得多——皇后临此盛宴，不但礼服妆饰，冗繁累长，她又偏要存心要出风头。粉刷了一层又一层，髻梳了一卷又一卷，至于金面、钗环，只有我想不到，没有她拿不出。我倒简单，着大礼服，梳个礼仪允许的最简单的发髻，插最少的妆饰，结束。
　　然而她贵为皇后，可以端坐此处，等命妇慢慢到达。我却只能作为命妇，自宫外入内，候得皇后，再与皇后车驾，同至上阳，朝谒则天陛下。因此一来一往，我们露面的时间竟差不多。朝仪中抬头彼此对了一眼，均觉对方华服臃肿，不似平时之自然。然而也不过就这一眼，赶忙地便从了礼官。帝、后二人携诸臣、命妇，车驾浩荡，往上阳宫去为母亲祝寿。
　　母亲的寿辰办得比她在位之时还要盛大——在位时，她好赖还是现任皇帝，那是她自己的江山，要为万民之表率。而今江山易主了。她的儿子，江山的新主人，为了将这一场盛宴变成他的孝心和接位的明证，不惜倾尽库藏，务必要使这一次万寿节，成为母亲生涯中最奢华的一次节日。大赦、大享、大酺已是常规手段，自龙门至几处宫门绵延的彩灯也不过是点缀。敕天下州县建慈恩寺、大云寺算是有些规模。而皇帝亲率诸臣亲属，祀武氏七庙则几乎骇人听闻。
　　奏疏如雪片般飞舞进宫。群臣惶惑，几乎以为自己不是在李暅之治下，而是李旦登基之时。年轻的人嗅到混乱的气息，摩拳擦掌地想要在浑水中分一杯羹。年长的人在阴影中交头接耳，麇集不安。
　　神都好像一锅大火烧沸的热水般蒸腾不安。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好在觉得不够的，并不只是我二人。
　　朝会毕，有赐宴。
　　为使母亲安享尊荣，将长寿殿扩建，与朝阳阁合在一处，更名甘泉殿——取汉甘泉宫之意。
　　今日盛宴，宴分四等。甘泉殿中是诸近亲心腹，包括皇帝信重之大臣，是为内宴。
　　甘泉殿外，将天下八十岁以上老人都请来宫中，与天子同乐，是为敬老宴。
　　再远处，上阳宫门之内，中轴线上，设百官宴，宴天下百官。都中九品以上，关中七品以上，各地的州府、军镇之长，或亲至都，或遣使者，无分流内、流外，皆于此饮宴，是为官宴。
　　另又有宫人近侍，并都中百姓，又于上阳宫内外设流水席，是为恩宴。
　　母亲受朝贺、寿酒之后，登朝阳阁望远，但见自高台至宫门外，宴席浩荡，不下千数，人声鼎沸，不下数万。又有关中僧侣，汇聚一处，设坛念经，自宫门一路至龙门，不觉喜动眉梢，抚着李暅的手道：“你有此孝心，阿娘纵今日便……也足够了！”
　　李暅、韦欣与诸武等自然忙忙劝母亲不要说这等话，李暅又请母亲移步，至朝阳阁中行家人之宴——虽说是家人，其实连诸公卿在内，上下又分了三层。朝阳阁这一层自然只有宗亲。次则宰相。次方公卿。宰相于宗亲虽低一层，上下却都连通，宰相们随时可上来贺拜——礼仪上也设了这一节，只要母亲应了移席的请示，候在楼梯旁的宰相公卿们，便将依次上来拜迎，迎下母亲之后，又当万岁舞蹈，方退下入席。
　　整个流程，我们早已探知。阿欢却微笑着，在母亲将要颔首允准时，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宰相们要一一上前贺寿么？”
　　母亲面上的喜色适时地褪去，斜看了李暅一眼，又笑起来：“听礼官制度。”
　　武三思恭敬道：“臣等议定，宰相们一贺即可。”像是不经意间望了李暅一眼，道：“张、桓等卿的贺寿，姑母怕也不想受罢。”
　　母亲登时作色：“三思！”
　　武三思便低了头，口称得罪。
　　母亲还不放过，要他当场免冠，叩首谢罪。
　　武三思恭顺多年，此刻却如变了个人似的，昂首道：“天位本当传陛下，这几个人不过为了拥立之功，才行此险恶。试想当日能迫母，日后岂不能迫子？臣是外戚侄儿，本不该说这些。但姑母遇臣如子、二郎遇臣如弟，窃为母、兄之所不值，所以妄有此议，唯愿二位陛下三思！”
　　母亲与李暅俱沉了脸——母亲是表演，李暅是真心，余人多是看热闹，甚有面露喜色者，还是阿欢出来打圆场：“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怪儿妾不好，不该多问这一句，自罚三杯，与阿家上寿罢。”说着命侍儿执壶，已先饮了三杯，又劝武三思：“王兄也不好，也饮三杯。”
　　李暅反应过来，僵着脸笑道：“是极！是极！”一面劝武三思饮了，自己也饮酒。再劝母亲下去，口中便不提宰相贺寿之事。
　　而宴会之后，便有中旨，将桓、张等五人，罢同平章事，各封郡王，赐丹书铁券，免除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