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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枪 ...

  •   嘉徳琳断没有示弱的意思。她过长的刘海乖顺地下垂,偶来的风吹起遮着眼睛的几簇头发,那双金红色的眼睛就无所适从地往左下右下转来转去;抓着树枝的手指白皙,短短的,又仍旧有着特属于小孩子的微胖;黄色的裙子就和夏季童装一样堪堪到她的膝盖上,薄薄的布料被风吹动;姿态也不骄傲、不伟大,甚至不能说像个强者,而是一个平凡无奇,腼腆得连话也说不出口的小公主。
      不过此时已经没人再上前了。
      场面一时胶着!而原因却是一向以数量致胜的海贼无力应对三名“暴徒”,纷纷举着刀或火炮围成一圈又一圈,给反抗者一片留白。
      这反而让嘉徳琳不安,她不知道在威慑之后该如何行动了。
      “橡皮橡皮——手——枪!”
      路飞的手臂随着他甩动的动作速度飞快地长长延伸,一直伸展到一个高大莫西干头的肩膀处才有停止的趋势——然而他的手臂由于甩动的作用力直直绕着那人的上身转了一拳两圈三圈四圈……嘉徳琳看直了眼,震惊地微微张嘴,似乎完全不可理喻人类的躯体可以被延长这回事,手里的树枝都歪了。
      “好!拿到了!”草帽海贼大喊,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快乐自在的表情真实得令人觉得胆寒:“拿到了!这家伙是管事对吧!”
      人是能用“拿到了”来形容的吗?嘉徳琳半晌才抿起嘴巴来装作矜持的样子。擒贼先擒王确实是个智慧举动,不过对方显然并不是因为此人是百万悬赏金海贼团的老大而做出的这种举动。
      他的语气里还是有一部分问询,于是敌对海贼们就默契地保持沉默——应该如此,却真有其中一个傻子如实惊呼:“老!老大!你要做什么!放开我们老大!”
      “哦哦,”路飞拎着被橡皮弹到他脚下正一阵犯恶心的另一位船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太好了,我们赶紧给娜美送去吧!”
      嘉徳琳由于听见这种人口贩卖发言,猛打了一个激灵,自发地从那条不可逾越之线上退了好几步。她再抬头看了看一旁那位收起剑势,把长刀抗在肩上预备再进行攻势的剑客。剑客的脸看上去脾气可坏了,而且他正也呲牙露出个相当像恶鬼的阴暗表情——嘉徳琳只直觉有种凶猛的猎食者落地要来捉她了,就赶紧和兔子逃过狼鹰等的速度转身跑到另外一角去,期期艾艾地扶店长先生。
      店长抓紧了嘉徳琳伸过来的手,把她手上的挫伤抓的有些疼痛,随后怔怔地盯着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仿佛第一次见般打量:“你犯错了,嘉徳琳。”
      这句话之后,他便飞起似得从地上蹦起,拎着嘉徳琳七手八脚地往后山迈腿,带着女孩逃命的速度跟打不着的跳蚤有的一拼。海贼喽啰早就七零八落,明明前来算是援助性质地打了一架的外来海贼二位却被留在现场。不过他们看到二位平民跑路的速度,也只会在心中作一句关于速度的吐槽吧。
      “嗯?……等、对不起,”小女孩一边被拖着跑,一边有些慌张。她仍然是那样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张着嘴愕然了好一会儿,想解释些什么,但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与不知世事的幼童一样看着店长,满心都觉得这件事可以被轻易原谅:只要稍微示弱就会被谅解。比如说声:对不起,我不再做了。那样或许杀掉的人也会活过来,她身上的不普通也只是做梦,错误都会因为她的几声道歉而重新不存在,于是视若亲人的恩人也会和她打碎盘子那几次一样不计前嫌。“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店长暂时一句也没有回答。
      嘉徳琳丢下树枝,吃力地跟着店长的步伐,他们一直穿过石子路,到达泥土上,钻到绿草摇摆之中,再到达粉花铺满的那片土地上。直到店长停下脚步,她才有时间把头稍微抬高一点,看看恩人的脸色。
      此处就是传闻的“樱花林”。
      小丘上漫天都是烂漫幼嫩的早樱。铺天盖地的粉红将樱花同色的发丝融入其中,远处海与澄黄的太阳逐渐消失,只剩下幽幽漂浮的粉红。
      店长微微肥胖的身体幽幽的转了个方向,面沉如水,目光强硬又冷漠。
      “我有没有教过你?审判必须由对的人来做。屠夫杀害食材,处刑人裁决罪人,伐木工砍树,猎人打猎。对你来说,杀人是不对的。”他平静地说,语气很温柔:“但是,今天不是在和你说这个哦。”
      “嗯?什、什么……”嘉徳琳的牙齿相撞,手指轻轻颤抖着。她皱着眉头想要仔细聆听对方的话语,习惯性在心中重新读了一遍对方的话。
      “真希望你能自己发现,否则就像我在故意找理由赶走你一样。”为了让嘉徳琳能够清晰地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稍微加大了些,速度也放慢了:“嘉徳琳,这是你带来的麻烦。你就是他们找的‘长生不老’。”
      “……。”嘉徳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店长微小地接近一步,伸手去抓对方的袖口:“等?等一下!拜、拜托了,我有,一定要在这里,的理由。”
      然而店长先生动了动嘴角,礼貌地后退,她的手就碰不到原本想要接触的地方了:“嘉徳琳,不需要这么低声下气的。你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会来,那时候我立刻就走,请宽恕我——”她用力说着,声音里夹杂着点点细微的哽咽。
      “但是人不可能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离快乐为什么会那么远呢?这座小岛不可能几次三番的因为你一个人满城风雨。——嗯,是啊,这座岛和你格格不入,你总要自己去找另一个合适的办法。”
      “嗯?这里,这里,”听到这样残忍的话,她立刻开始流泪。从一滴一滴到顺着泪痕哗啦啦直流,盐水一个劲地顺着她的下巴落下来,原本就红红的鼻子颜色更深了,眼眶也像常人喝醉了一样:“怎么可以这样,可是,我,要是错过了怎么办,我必须、那个,我不能,”
      她的语序错乱,话语含糊,由于慌张大脑无法好好组织起语言,只允许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确定吗?”店长耐心地微微欠身来对她说:“你确定你的朋友还会来吗?”
      “嗯?我们约、约好的。”嘉徳琳仿佛捉到了一丝希望,踮起脚肯定地回答:“找到去天上的办法,他就会回来带我去。”
      “嘉徳琳,离我们在这里第一次见,”他追忆一般地停顿了一会儿:“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很可惜,可能天上的岛和你的朋友都找不过来了。”
      “嗯?”小女孩凑近了一点,仔仔细细把他的这句话听了一遍,斩钉截铁地反驳:“我们约好了——抱歉,抱歉,宽恕我,我不想失去,容身之所……”
      “嘉徳琳,这座岛不行。”可惜小小的海风吹得不大,此处环境除了簌簌的花儿擦撞以外,就只有他的回答:“我们已经不能再照顾你了。你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正因如此,对我们来说你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呀。”
      嘉徳琳丧气地纠缠自己的手指,眼泪从下巴垂直向下落:“……连等在这里也,也不行吗?”
      作出可怜的样子好像也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嘉徳琳想。
      他稍稍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一步,接着就以散步的速度转过身去了。他的态度与抛弃一盒无力抚养的幼猫一样,遗憾,无奈,动作温柔,然而无情:“我已经慎重考虑了。嘉徳琳。应该是不行的。”
      “……我是大家的麻烦吗?”良久之后,那个人似乎已经离的有些距离,嘉徳琳才极其缓慢地吐字。她的声音有些模糊,语气又充斥了疑惑与混乱。“是我,做的还不够?可是,我都可以做——”
      “这并不是希望嘉徳琳去死的意思,”声音飘飘忽忽地传过来,嘉徳琳听不清晰,于是轻轻问了一句什么。不过一直以来都这么豁达的店长——他一度盯着嘉徳琳去交朋友,即使失败了也会去对与嘉徳琳有接触意向的人一个一个的解释;在女孩第一次出门去打酱油的时候会远远吊在她的后面,怕她中途出什么岔子;从来会很耐心地给嘉徳琳做一些实验性质的小零食,只要嘉徳琳说味道很好,他都会一一记录下来。他确实真的将这位不速而来、从天而降的客人当做妹妹温柔地看待。——只是用同样的音量说:“不过她活得越长,就会是越大的麻烦。”
      没有尽头的冗长的年月在她身上不能留下半点划痕或裁剪缝隙,时间在她眼中真的只是一个不断跳动的无关紧要的数字。
      她仅仅一直漂流,偶尔停顿,再继续像游魂一样游荡。
      不知道有多少人一度与她有一面之缘又死去,多少人在她诞生之后诞生又在她之前永远闭上眼睛,可是这断续的时光,对她而言就比如无限、是没有间断地延续着的。
      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她还睁着眼睛,就是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