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念》过雨晴

54、十里迷障

　　苏锦冽和被抓的少女们一起混在越绝楼的队伍中，因怕被人识出声音来，一路上也不敢说话。这七八个少女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本该同病相怜，而越是可怜的人群中却越能显出人的劣根性来，就这几个人还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哑巴”苏锦冽自然排在末等，常被人欺负不说，每餐还要被人抢去大半吃食，大师姐害怕身份暴露也一再忍耐，而这群人中唯有一个叫雀儿的女子，常常会呵斥这些人，还总将自己的吃食悄悄分与她，拉着她的手道：

　　“姑娘你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

　　旁边一女子嗤之以鼻：

　　“你少骗人了，我听看守的说，他们之前也抓了好多女子，过几日便要送两个去秦楼主那里，送去的女子连尸首都不会留下。恐怕明日后日，我们也跟她们一样了！”

　　那女子眼神空洞，显然已是麻木了，而雀儿却忽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坚定摇头：

　　“不会的，秦慕枫如此作恶，定有侠义之士路见不平！”她又转头看苏锦冽，一张可爱的圆脸上尽是坚定，“我砚之哥哥说过，只要心怀希望，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这几句话，只听得“侠义之士”苏锦冽心潮澎湃，更觉肩上责任重大，暗下决心一定要从秦慕枫手下护住这些女子。

　　如此这般再走了几日，便到了琅嬛外的十里迷障，十里迷障地如其名，瘴气绵延十里，瘴气内枯树荒冢，沼泽密布，人迹罕至，飞鸟难渡，便是人妖之界。

　　众人服下落虹庄特制的药丸，倒可不惧瘴气，然步入那笼罩着迷雾的死亡之地，莫说这几个普通女子，便是越绝楼百川阁的派众都有些发憷，走着走着忽地阴风舞动，什么巨大的东西刺啦啦地掠着众人头顶飞过，惊起一片尖叫之声，众人定睛看时，却是一群乌鸦落在不远处的枯枝上，血红色的眼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一群经过它们地盘的人，仿佛随时都要扑过来啄人一般。

　　“那是鬼鸦，只要不掉队，它们轻易不会攻击人。”

　　秦慕枫的声音从前面的马车遥遥传来，走在队伍后面的人忙跟紧了些，这些少女们也害怕地挤作一堆。看守她们的两个百川阁弟子小声议论着：

　　“秦楼主眼睛不是看不见吗，他怎么知道这是鬼鸦？”

　　“我听说十年前他跟着萧凛一起出征过琅嬛，大概那时就见识过这玩意儿了！”

　　“原来如此……”

　　议论声低了下去，她身边的女孩们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而苏锦冽却又听到了那个名字，萧凛，萧凛，还有那些关于他的记忆，那些与眼前情景一模一样的记忆——暗无天日的荒泽、如影随形的鬼鸦、聚散的雾气，前行的人群——

　　瘴气弥漫的十里迷障之中，小狐狸用尽全力跟随着前方跋涉的那群人，突然阴风卷起，几只硕大的鬼鸦俯冲而下，对着幼小的狐狸一顿猛啄，小狐狸凄厉嚎叫，有剑光闪过，鬼鸦落荒而逃，她被人拾起来，刚刚触到那人手的温度，她便知道是他，是她不顾一切想要追随的那个人！

　　“你怎么跑出琅嬛了，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危险？”那人皱着眉看她，她却不管，只舔了舔他的手掌，“嗖”地一跳，钻进他怀里不出来了。

　　“师兄，这家伙是赖上你了吗？”那个叫阿枫的少年奇道，那人苦笑几声，看了看周遭的阴森景象，叹气：

　　“罢了，丢她在这里只会累她一条性命，先带她走出十里迷障再做打算吧！”

　　她就这样赖上了他，躲在他怀里，虽然周遭景象骇人，还有一大群黑压压的鬼鸦紧紧跟着他们，可她丝毫也不觉害怕，偶尔她会从他怀里钻出来吃东西，他嘱那个叫阿枫的少年照顾她，而他却和另一个女人在不远处说着话。

　　“萧师弟，刚刚令师亦用幻蝶秘术联络过我，他责我们太过草率，琅嬛之争四派筹谋多年，我们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就这样放弃——”

　　“清霜师姐不用担心，届时师父责罚，我会一力承担！”

　　他淡淡微笑，眼神坚定，小狐狸怔怔看他，她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担心。小狐狸看得出神，冷不防一个爆栗敲在头上，小狐狸吃痛，狠狠盯着面前的阿枫，那少年也正气呼呼盯着她，警告：

　　“你这臭狐狸，走出十里迷障就赶紧离开，别想一直缠着我师兄！”

　　小狐狸本就不喜欢除了萧凛之外的任何人类，此时脑袋被敲，立刻对这少年龇起牙来，那少年不甘示弱，又敲她一下，也学着她龇牙：

　　“他是我师兄，又不是你的，你离他远点儿！”

　　小狐狸还化不成人形，没法敲回去，可她还有尖牙，张嘴便朝他咬去，岂知牙还没碰到那少年，她颈皮一痛，已经被人拎了起来。

　　“不可伤人！”

　　那人沉脸看她，她立刻收了龇牙咧嘴的模样，呜呜叫着，委屈万分，明明就是这小子先动手的，为何只凶她一个？

　　那人仿佛读懂了她的呜呜声，又转脸看着那得意洋洋的少年，责备：

　　“阿枫，你怎的跟一只小狐狸吵闹？”

　　少年嘟囔：“谁让她缠着你的！”

　　他哭笑不得，叹气：

　　“两个小孩子！”说了这一句后他又认真道，“今日眼睛可有上药？”

　　那少年乖乖点头：

　　“上过了！”

　　“葛大夫说了，若你坚持上药，三月之后眼疾便可痊愈，”他从怀中抽出黑色布条，替少年蒙住眼睛，手指缠绕，温柔在他脑后系上一个结，“这里虽无日光，可是瘴气也会伤眼，你还是得蒙住眼睛，小心为上。”

　　“可是这样我就看不见路了呀！”

　　那人只将剑尾递到他手里，笑：

　　“无妨，师兄带你走！”

　　少年紧紧握住师兄的剑，在暗无天日的十里迷障之中，笑容却似春日暖阳一般灿烂：

　　“好，阿枫会紧紧跟着师兄的！”

　　小狐狸怔怔看着那个脸上蒙着黑色布条，却一脸明朗笑容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那些记忆涌上脑海，苏锦冽猛地醒悟过来，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些臆想，更不明白在这些臆想中，那个少年秦慕枫为何并不让人讨厌，她正是茫然，却突然被人提着衣衫拖出人群，来人凶神恶煞道：

　　“你，今晚去伺候楼主！”那人又转脸在少女之中打量着，“还有一个，挑谁好呢？”

　　凡是被他看到的人都低下头去战战兢兢，却唯有雀儿眼神灼亮，犹豫片刻，猛地站了起来：

　　“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