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十二苒

2、他

　　我背着刀向西而去，翻山越岭的到白城东郊外的时候，实在饿的受不住了。
　　这一路纵使用上了轻功，也花费了一整个白天。
　　而我的目的地是白城南郊那一片深山老林，距离此地还有两个时辰的脚程。
　　我决定进城歇一歇再走。
　　白城与青城不同，即使入了夜，螺市街那边仍有热闹的去处。我一步一拖的在人群里晃荡，两侧摊贩的炊饼热气、肉包香味冲的我头晕脑胀。
　　我仔细的摸了浑身上下，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了饱腹。
　　我凑过去，想问问老板可不可以舍我一个包子。
　　那老板远远的就用警惕且鄙夷的眼色打量我。
　　我笑了，绕过他的摊子继续往前走。
　　我的样子，一定像是一只丧家之犬。四肢健全、肌肉壮硕，却好像被耗尽了锋芒，抽干了精髓的丧家之犬。
　　我是什么时候由一个自由潇洒的侠客，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
　　呵，或许是我上了年纪，越来越抛不开曾经给予我信任的，依赖我的人们。又或许，我也依赖他们。再或许，漂泊了半生，我该定下来了。
　　定下来。
　　定下来，有一些东西，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站在原记当铺门口，轻轻抚摸我那黑油布缠着的刀。
　　到底还是舍不得。
　　我就这么站着，直到有人拍我的后肩。
　　非是我警惕性不高，他一路随着我，又陪我在这里站了半柱香，看似没什么恶意。
　　我转过身。
　　这是个年轻人，他梳着整齐的发髻，双目如吊睛白额猛虎一般上挑，右额靠近发线的位置有一道粗短的刀疤。
　　我望着他，心神撼动。
　　“你？”
　　他笑得很坦然：“我……很有运气，本以为江湖之大，找不到你。”
　　“那你又如何认得出我？”
　　他目光静静的落在我的手中：“我认不出你，但认得你的刀。”
　　我沉默了，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那张五千两的通缉告示。
　　可问题是，我不能杀他。
　　确然，我不在乎名声，可我也有杀人的原则，我不会为了钱财去杀一个无辜的好人。
　　即使得了那五千两，我也不会心安。
　　明知他的目的，我还是多此一举的追问：“你找我做什么？”
　　他又笑，笑得无奈：“有些事，想与你商议一番。”
　　我懂了。
　　我饿的打晃，为了不显得弱势，我席地坐下，尽量放平了语气，显得和他一样的从容：“你说吧。”
　　他瞧着我犹豫一番：“我们换个清净的地方，喝两杯。”
　　他是个好人。给我留足了面子。
　　我哭笑不得。

　　酒足饭饱之后，他说他很急，如果我有空的话，今晚是否可以了结此事？
　　我看他，认真的说：“你应该知道，你不是我对手。”我想劝他知难而退。
　　他垂着眼睛，用那书生一般修长的手指摩挲桌子上的纹路，半晌才说：“既然上天让我在这个时候遇到你，我就总得试试……我本来都放弃了的。”
　　我转而盯着他额上那道疤。
　　他颇郑重：“我尊重这次机会，也希望你能尊重我，全力以赴……也许，也许就真让我得了手呢？”
　　我听得出他语气里那一丝近乎绝望的侥幸。
　　一旦动手，我当然会全力以赴，毕竟我是个江湖人，而这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
　　我还是不忍心，提醒他：“你这是送死。”
　　他抬起眼睛，眼底有一抹幽微的犀利：“我师承柳剑一门，并不是你想的那般不济，你若分心大意，必会死于我剑下。”
　　我无甚话说。
　　确实，柳剑一门以阴柔狠厉见长，他若真是柳剑门下，我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我闷坐着开始思量后果。
　　如果我死了，张小丁他们应该怎么办？但如果他死了，我便可以提着他的头去换那五千两了。
　　可问题是，我不能杀他。
　　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

　　他回家取了剑，引我去郊外僻静处。
　　竹枝摇晃，月影斑驳，风里带着丝冷肃萧索的味道。我们约在这里以死相搏。
　　他起势漂亮，身形飘忽，剑气逼人，确实是柳剑一门的高手，我不得不集中精力应付。
　　他步步相逼，双目里带了股奋不顾身的死气，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防卫。
　　我有些应接不暇。
　　终于，为了招架他刁钻角度刺来的一剑，我动用了我的看家本领——流星刀。
　　刀脱手飞出，击飞了他的剑，继而划破了他颈上的一条血脉。
　　我大惊失色，刀飞回也忘记了接住，险些把自己削为两截。
　　我真的没想伤他性命。
　　他像截木桩子一般向后倒下，血迹飞溅。
　　我奔过去，开始撕衣角为他包扎。
　　他看着我，脸上有惨白的笑意。仿佛是在笑我笨拙的徒劳。
　　“求你……一件事。”
　　“你说。”
　　“醉江楼上，有一名妓白嫣嫣……”他用力吸了口气，脸上血色褪尽。
　　我有些恼怒，不明白在这生死关头，他提一个妓/女做什么。
　　“五千两……赎她出来…”
　　我讶住。
　　他再也说不出话，只能双手紧紧的攥着我一只手，渴求的看着我。
　　他终于还是死了。
　　我不得不把他的手用力掰开，再把他的眼睛阖上。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是这一次，我莫名的很难过。
　　我想放声大吼，把他拽起来左右开弓打上一顿，再细细地教给他，女人，尤其是妓/女是好男儿最该远避的。
　　莫要为了儿女情长，短了英雄气概。
　　可惜都晚了。
　　我埋了他，连带着他脖子上的五千两。
　　我明日不去白城南郊，我想看看，他不惜用命来换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要把她带到这里，在他的墓前告诉她，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