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十二苒

1、我

　　经过青城城门的时候，我看到路边醒目处贴着张告示。我远远的瞄了眼，大概是什么人的通缉令，有官府的衙役在对围观的人群嚷嚷。
　　我立即走了过去。
　　非是我爱凑热闹，通常官府的通缉都会有价格不菲的奖赏，而我现下需要这些奖赏过活。
　　我是个杀手。
　　在这个江湖，大多挂着侠客名号的，本质上都只是个杀手。
　　我曾为路见不平杀过许多人，眼下我财帛用尽，或许也可以为无所不能的金银折一回腰。反正官府通缉的大多是魔头、巨盗，做一回这样的官府走狗，没什么大不了。
　　所谓的名声，终究只是些自欺欺人的玩意。
　　不值得在意。
　　我轻而易举的挤进内围，仔细端量通缉画像上的人。
　　这是个年轻壮硕的汉子，梳着整齐的发髻，双目如吊睛白额猛虎一般带着戾气和威严，右额靠近发线的位置有一道粗短的刀疤，整个人显得冷漠而凌厉。
　　我认得他。
　　我站了半晌，转而问那个神气活现的衙役：“这位小哥，敢问画儿上这个人是谁啊？”
　　衙役鄙夷看我：“你不识字？”
　　“嗯。”
　　衙役揪着我的衣服到跟前，指着告示中段，一字一字念于我听。
　　“穆十八，临江人士，年岁不祥。去岁末杀株洲太守一家，盗金银无数，今岁始连杀鹭江左两县令，罪大恶极……”
　　我打断他：“小哥，你就念念他的脑袋值多少钱？”
　　衙役看着我不友善的笑了，果然，他张口就奚落我：“你个叫花子，穷疯了吧？问这干嘛？他可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高手，你杀得了他？”
　　我摇摇头。
　　衙役将我向人堆里一推：“不是什么人都消受得了这五千两的，你还是老实要饭去吧。”
　　哦，他竟然值五千两，不错的价格。
　　我抄着手，一边慢慢的想着怎样弄到这五千两，一边慢慢的踱出城门去。
　　我身无分文，衣裳污乱，今日的吃住都成了问题，摆在眼前的机会，并不想轻易的放过。
　　可问题是，我杀不了他。

　　我在城外十里郊的破庙里暂住，白天进城四处游荡，晚上回到这里躺在我的稻草铺上睡觉。破庙里的几尊泥胎早就断了香火，如今主殿里四处漏风，歇在这里的乞丐又有十好几，能在避风处拾掇出这样一张稻草铺，待遇实在是不错。
　　见我躺下，张小丁从角落里蹭过来。他是这里唯一一个有名有姓的乞丐。
　　他从脏污的衣襟里摸出半块饼，慢腾腾的塞给我：“老大，入冬了，讨饭这行也不景气，这饼……您凑合吃一口？”
　　他语气里有让人无法拒绝的恳求。
　　我扫了他一眼，他虽是在和我说话，眼睛却始终胶着那块饼。
　　那边角落里破衣烂衫的几个兄弟，都一瞬不瞬的看着这边。
　　我顿时又是尴尬，又是难受。
　　今夏，我刚来青城的时候，手里有二十两的盘缠，附近山林中鸟兽也多，仗着有钱有手艺，我养着这十几个无家可归的小子还算容易，可现在，走兽猎尽，我变得和他们一样一穷二白，更可笑的是我既不愿去做有钱人家的打手，又舍不下脸去讨一碗饭，竟反过来要他们一群小乞丐养活。
　　我红着脸将那块饼一推：“我在城里吃过了，你们留着吃吧。”
　　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忙不迭的藏好那块饼。
　　我又说：“明天我走的远一些，去西边山里转转，许能碰见一些野味。”
　　张小丁有些发愁：“老大，那地儿官府开山建什么行宫，如今就连兔子也跑光了。”
　　“唔。”我含混的应着，心想能有几只鸟雀也好。
　　“老大……就算有几只鸟也不够大家塞牙缝，还是别白跑这一趟。”
　　“那我就在走的远一些，翻过那座山，去白城那边。”
　　张小丁顿时不言语了。我知道他是怕我就这么一走了之，今冬就更加难过了。
　　我拍拍他的肩，在稻草铺里摸出我的行囊。衣服早就典当一空，如今行囊里只有一层一层发黑的油布缠着的，我的刀。
　　张小丁他们对这柄刀有着天然的畏惧，他退了一步，小心翼翼的看我：“老大，你是个好人、大侠，杀人越货的买卖可不能干。”
　　我觉得好笑，难道大侠干的不都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我只是想带着刀去深山里，也许能碰上一只鹿，或者熊。
　　张小丁看着我的脸色，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教你瞎猜，老大又不是土匪……”
　　他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伶俐孩子，如有机会，做个跑堂的小二哥一定很合适。
　　他当然没有机会，他实在太脏了，头发、衣服都不成个样子，谁会雇佣一个连长相都看不清的小乞丐？
　　如果有一点钱将他浑身上下打理一番…… 我漫无边际的想着，心里不知怎的浮现出那张告示。
　　我需要那五千两。
　　可问题是，我杀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