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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去 ...

  •   (一)

      中国深圳,云海天地花园,北京时间6月15日早九点。

      床头的闹钟已经断断续续响了十几分钟,林栖还是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不愿意起来,她知道再不起来,换来的只是自己待会得饿着肚子、奋力奔跑着去培训机构,如果迟到了,也许会被罚表演节目或者打扫卫生。但背叛着她的那部分在不停的安抚她,即使再痛苦那也是未来的你,不是现在的,现在的她是幸福地躺在床上的林栖。她知道这是多么错误的想法,但正确与否与她又有何关,她翻了个身,又心安理得的闭上了眼睛。

      有一段铃声刚停,卧室的门就被“砰!”的一声巨响打开了,“赶紧给我起来!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刺耳的声音比闹钟的铃声还管用,瞬间打碎了林栖所有的睡意,“快点!九点半我就得陪你出门上课了,不是你想去上这个班的嘛。”

      清晨温暖的阳光照着她,女人的脸上依旧毫无光彩,只剩下40多岁妇女的疲惫和憔悴,过分衰老的容颜和下垂的肥肉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健康。

      林栖深深地打了个哈欠,从被子中钻出来,漠漠地回了声“是。”,就往卧室外走。当然刺耳的声音还不断从卧室里传来。她径直走进了洗手间,做完所有的准备工作,换好了衣服,也没拿早餐,就准备出门了。

      “你等等我。”围着围裙的女人是林栖的妈妈,让林栖觉得刺耳的声音的主人也是她。吴依依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看到桌上没动的早餐,带些怒气地说道:“你怎么早饭也不吃!”

      “不想吃。”林栖打开了大门,“还有,你别跟着我了,我一个人就好了。”说完就甩上了门。

      房门在一瞬间将林栖关在了吴依依的视野外,她一下慌了,马上解开身上草绿色的围裙,随手扔在洗手池旁,抓起临门边的沙发上的红色外套套在土黄色T恤外,踩上扔在门口的带着廉价塑料水晶的鞋就出门了。

      林栖被吴依依追上的时候才刚刚走出小区大门,上课的地方离林栖家大约10分钟的路程,路上也有许多店家,林栖原本想在路上买些吃的垫垫肚子。可是现在,她清楚的感觉到了身后袭来的恐惧,仿佛一潭清水中掉下了一滴墨汁,她能预测到几秒钟后,一切都将混淆着墨色变得漆黑无比。林栖加快了步伐,可她身后不存在的那双的眼睛好似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压得她好似喘不过气,胃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恶心感在她的胃中、喉舌中翻滚,她边跑边用力的垂着自己的胸部,想要让那股力直传胸腔,把里面的垃圾全部拉扯出来,不,她只是想要抑制住无法忍受的干呕感。

      “恶魔”没有再逼近了,故意保持着某种距离。林栖一到培训地点就跑进了洗手间,她软着身体靠在厕所隔间的挡板上,急促的呼吸着。良久,她终于用深呼吸代替了为快速汲取氧气的行为,她用水洗了洗脸,清醒了下自己的意识。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回来第一天的一大早就又这样了。

      “大概是离开了太久,要再适应还是太难了。”她感叹着自己的脆弱。

      林栖低头看了看表,上课时间也快到了,她对着之前老师发来的通知往教室走去。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门边的位置,心里突然一惊。但这其实并不是意外,她知道逃不过,无论她逃到哪里,这双眼睛总是不会放过她。林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走近了教室,坐到教室第一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离的更远一些。

      也许,只还是“忍耐”吧。
      (二)

      六年前,中国深圳。

      “你走一个给我看看,走了就别回来了!”房间外的男人还在大声地怒骂着,“林息。你他妈的想干什么!考上大学,休学创业,干的刚刚出了头,就他妈又跑去搞旅游,然后又是这又是那的,现在又要跑到国外参加什么什么来路不明的组织?你能相信这种东西吗?这还他妈的轮得到你这怂样。你小子到底他妈的想干什么?”

      而另一个憔悴的女人缩在沙发的一角上不停地哭,口里哆嗦出断断续续出几个词“你是不是不想要妈妈、爸爸和妹妹了……”勉勉强强地凑成一句话。

      原本待在房间写作业的林栖被这哭、喊、吵、骂引得偷偷躲在开了一点缝隙的门旁偷看,哥哥居然要抛下他们离开的消息和把平时不爱争吵的爸爸弄的这般生气的事,林栖不敢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哥,你真的要走吗?”林栖偷偷地从阳台爬进哥哥的房间,看到正在打包行李的哥哥,尝试做最后的挽留,她努力地憋着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

      林息停了下来,坐到床上,挥挥手让当时还像小虾米一样的小学六年级学生走到他面前,摸摸林栖的头,温柔地看着林栖的眼睛,说道:“栖栖,你还小,也许你还不懂。”林息顿了顿,继续说道:“哥哥一直以来都希望做一个自己希望成为的人,努力做到最优秀的样子,成为你心里的那个英雄,成为爸妈最引以为豪的孩子。但我明白了,这两样也许在我身上不可能并存,我退让过、也激进过,也许那时的我是因为叛逆所以不在乎他们的阻止,但现在不是的。栖栖,你以后会明白的,人是要为自己活着的,即使千万人阻挡,也要为自己而飞翔。”

      说完,他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揉了揉林栖的脸,林栖的眼泪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流。小孩子那张稚嫩的脸和满脸是泪的哭泣,眼中带着天真烂漫的气息,感染了林息的心,竟然冒出了一丝留下来的念头,他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走了后还能不能回来或者还能不能好好活着,但他既然决定要走、决定找到能让自己幸福的归宿,就绝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悔的余地的。

      林栖仰着头,看着身高大约185的哥哥,在当时的她看来就像大树一样高大、温暖,林栖没有明白哥哥的话,林栖不想去明白,比起所有的理想、信念、追求,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哥哥要抛下她离开,而她无法留住哥哥。哥哥的眼眶有些泛红,从前哥哥出门时从来没有这般犹豫过,可这次,他的眼里似乎有着太多的不舍了,林栖不愿看到为了她而伤感的哥哥,便壮着胆说道:“哥哥,你就是我最大的英雄。”说完,掺着嘴角的泪水咸咸的挤出了小小的微笑。

      林栖从很小到大一直都很倾佩她的哥哥。她的哥哥的名字和她是一对,哥哥叫做“林息”,两人相配便是“栖息”一词,大概是父母希望他们俩能够学会停留和止息。然而,名字和个性常常都是相反的,林息哥在林栖的印象中就是一个步伐永远不会停留的人。

      林息从初中开始就开始在学校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和比赛,在初高中都小有名气,再加上成绩还算不错还在地区里都获得了一些大奖,在那一片的教育圈里都是楷模。大学自然也顺利的考上了,虽然不像林栖一样考到了浙江大学这种程度的顶级重点大学,但是一所特色的学校,它的学习、创业环境都非常的自由。刚进学校,林息就加入了好几个学校组织,很容易就跟学长们、同学们打成了一片,还是新生就被放心指导了几个品牌活动。大二时林息休学创起了业,带着几个同学开始做起了互联网,当年就以提出了“自由审美+互联网”新概念在圈子里掀出了一番风云,然而一年以后,林息把公司全权递交给了朋友,也没有回到学校,反而开始了新的旅游事业。当时父母就开始强烈的反对,林栖听见过爸爸对哥哥愤怒地说“你究竟想做什么?”,哥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第二天早晨林栖就看到哥哥听着《海阔天空》、拿着前往冰岛的机票就出门了。林息成为了一名旅游体验师,在社交网络上发着自己体验旅游的照片和小视频,偶尔也会制作一些vlog发布在YouTube上,又是一年时间,他在Twitter、Instagam就收获了上百万的粉丝,在微博上更是收获了近1000万的粉丝。林息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也会向家人说自己到了哪里,但当然只有林栖一直默默在关注着,看着哥哥有了那么多粉丝,她在心里也感到了由衷的骄傲和钦佩。一年以后,林息回来了,他告诉妹妹原因是“他在外游走了太长时间,该重新沉静下来了。”回来的那天吴依依早早的站在门口哭着把他接进门来,颤抖地抱着他哭:“别再走了……别再走了……”。这并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林息休整了一个月的时间,又听着《海阔天空》、又背起了行囊,这次林息走进了大山深处成为了一名志愿村官。那一年,林息就像消失了一样,在没有手机信号的贫困村落,拿着微薄的工资。终于,在吴依依的万般恳求下,林息只得回到大学。走的那天已经开春了,全家都去那个村子里接林息,林息缓缓从村门的小路出来的时候,全村的村民都满怀着不舍来送他,给他准备了满满的水果和特产,都被他一一婉拒了。当然,包括林栖在内的全家人,都没有想到脚下这条水泥路一年之前还是泥泞的无法行车的泥路,也没有想到在这春光中闪烁着光芒的由粮食、水果等组成的财富堡垒是在这短短一年里筑成的。正当一切都恢复所谓正常的时候,林息因为学校的契机参加了一场辩论赛,作为队长带领队伍一直比到了全国总决赛,虽然最后失败了,但很快就获得了一个语言类综艺节目的邀请,这件事林息瞒过了父母,一边在学校上学,一边偷偷参加节目的录制。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节目让林息成为了辩论圈的“明星”,得到了大量的粉丝和通告,直到通告发到了家里,父母才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然便是父亲的怒骂和母亲的哭泣。一直以来林栖都不能理解为何爸妈还要阻止哥哥做他想做的事,哥哥这么多年以来,虽然心性常变,但只要是哥哥愿意去做的事都完成的是林栖眼里最完美的,哥哥虽然还没有毕业但早已财产自立,体验过多种不一样的人生,并且即使出门也时刻保持着跟家里的联系,有时还会从世界各地寄礼物回来。

      最后这件事在林息答应继续连续修完大学四年,并且不参加其它节目的让步中平息了下来。可这四年一结束,林息就给父母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再一次点燃了导火索。

      林栖看着哥哥,就像是追逐着越来越远的影子,那个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到。

      便是这场争吵。

      那天之后,哥哥永远的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过。但从第三个月开始的每个月,林栖都会收到哥哥发回来的信和礼物。她不知道爸爸妈妈知不知道,但信的结尾都会写上,“藏好,这是只属于你的。”,他总是听哥哥的话,一个人偷偷的享受这份幸福。

      时间一点一点的像往常一样静静推演,林栖以为,时间真的会磨平一切,抹掉哥哥在他们的生命中的所有痕迹,恢复平静。可是时间像风,只会拂过湖面带走如涟漪般的欢乐,带不走刻在石间的创伤。

      妈妈变得沉默了。

      以前妈妈总是鼓励她参加学校的各个活动,也给她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当然其中有一些是林栖不乐意的,妈妈总会说“得向哥哥学习。”可以说,林栖一直以来就是父母眼中的“丑小鸭”,而哥哥就是“白天鹅”,她活在哥哥的阴影下,却无限的敬仰着哥哥。现在,妈妈像勒紧的锁链一样无时无刻的抓着她。被暂停了所有的课外的兴趣班和学校除学习以外的活动,再也不允许她提起林息……

      之后,越发渗人的是,妈妈常常在在梦中哭喊着哥哥的名字,平日里就像发疯一样对其他人说哥哥要回来了。林栖再也不敢直视吴依依的眼睛,那双眼睛变得凹陷,好像会所有的快乐都吸进去、搅拌、再呕吐出痛苦来。

      意外发生在哥哥离开的第十三个月,哥哥的信断了,林栖一开始虽然有些担心,但也没有过于在意,哥哥虽然在之前的信里没有透露太多,但她知道哥哥是参加了一个神秘的组织,在她的想象里,大概是会像《碟中谍》、《谍影重重》或《007》之类的电影中的主角一样执行秘密任务,所以不能给她写信了。

      直到第二个月的月末,林栖收到了哥哥的最后一封信,信上除了署名,只写了三行字。
      “爱、完整、忙碌、自由、健康、自我、。”
      “林栖,帮我照顾好爸妈,还有你自己。”
      “望再见!”

      这是哥哥给她留下的最后讯息。

      林栖反反复复地看哥哥留下的三行字,她想,也许在哥哥眼里,他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事做到自己所能及的最好吧,他不想要的是世人的关注,也不想要背负世俗事务的压力。林栖想,也许哥哥这次确实做出了最适合他的选择,未来究竟会如何,他们没有人知道,但这一秒的选择一定是最适合现在的自己的。

      小时候的林栖,每次听哥哥给她讲故事时,总觉得哥哥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那时的她感觉哥哥就像《西游记》里的齐天大圣或者是美国漫画里蝙蝠侠、超人一样的能力超群、神通广大。

      长大之后,她发现齐天大圣也不是无所不能,蝙蝠侠和超人也是凡人、也会流血。现实也是如此,哥哥也是这样的平凡。

      林栖理解了,可是爸妈并没有,尤其是一直以来哭泣的妈妈。两年时间,吴依依变得越发奇怪,突然的尖叫、惊醒、哭泣和奇言怪语,爸爸被这番行为逼得神经衰弱,他终于受不了每天生活在恐惧中了。他确实爱这个女人,爱这个家,从过去到未来,可是生活的压力令他不得不离开他们,只留下了银行卡和每个月给予生活费的承诺。

      林栖目送着哥哥离开,又送走了父亲,她痛苦,可她沉默的接受了。她是活在哥哥阴影下的丑小鸭,也是活在哥哥这棵大树庇护下的小草。她不冤哥哥、不冤爸爸、也不冤妈妈,她爱她所有家人的情感一直会延续到生命的尽头,如果可以也许是下辈子。也许是哥哥的决绝离开,去追逐她所想要的自由,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但鸿鹄之志怎能被无意义的拘禁在笼中,“自我”也许是一种罪恶,但它绝不是一种错误。

      (三)

      然而,接连不断的打击让家里的女主人更加一蹶不振,她的生命中只剩下林栖这唯一了。过去的四十年里,她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着的,为父母、为丈夫、为儿女,她并不是寄生,而是腐化在他们身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何意义,更多的说并没有考虑过这一问题,只是在不停的忙碌着、忙碌着,想要锁住这一切平淡的依存物。她想着,只要他们在就好,她总是这么想着,不想要任何的变动,昨天那个花瓶放在门口的玄关上,今天它也将会在那里,明天、后天、大后天,乃至整个之后的每一天,只要那个花瓶还留在那个位置,吴依依都会对着它欣慰地笑。

      可是,现在,她的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碎成了纸屑。那个陶瓷的花瓶碎了,是儿子在出门时不小心碰倒的,碎片洒了一地,自那天开始,她看到玄关的位置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要求丈夫去买个新的花瓶,这个要求被当成了无理取闹而忽视了,只添了个小木偶放在原来的位置。直到丈夫走的那天,这个木偶小人作为她和丈夫曾经的定情信物被丈夫一并带走当作纪念,玄关的那个位置彻底空了下来。这个碍眼的缺口让她浑身难受,可却添置任何物品都没法让她忘记之前花瓶完美的契合,每当林栖出门上学,她就搬来椅子对着玄关的“缺口”静静地发呆。出门逛超市的时候,她也会不觉对着别人手上的东西或者货架上的货物认真的思考,如果这个东西摆在那个缺口上是否完美,但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一一否定了。她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那个花瓶就那么无可替代。

      直到那天,她刚从超市买完菜回来,经过楼下时,听到了邻居对她的议论。话并不难听,但她听到了那一句。

      “唉!真可怜!家里就只剩下她自己和女儿两个女人了。”

      这句话就好像被做成了花瓶,完美地塞进了玄关的缺口。女儿!林栖!一瞬间,吴依依感觉自己身体里不舒适的部分都畅通了,她抓到了林栖这根救命稻草,林栖的身影仿佛跟花瓶重合了,稳稳地黏在玄关上。吴依依眼里的高光重新开始闪耀,漆黑的眼珠上倒映的全部都是林栖的影子。没错,她还有林栖,她这么想着。

      从那天开始,她不再对着玄关发呆,而是注视了林栖,有时候她会微笑,有时候她会在心里迸发出无比的兴奋,她感觉自己能够触摸到幸福和完美。吴依依每天从早到晚都守着林栖,不许林栖去除了学校以外的任何地方,她想要无限的增长自己和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她甚至搬到林栖学校对面的小区,在林栖上学的时候拿着望远镜看着她。

      一开始,林栖并没有察觉妈妈的异样,吴依依的行为愈发强烈。林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个身影随时尾随着她,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比林栖更加清楚她的一天每时每刻做了什么。林栖强制着自己不去在意她,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自己的感觉力越来越强烈,她仿佛能感觉身后有一双恐怖的眼睛在盯着她,这样的恐惧感越发频繁地来袭。林栖本能的开始反抗,可反抗并没有带来任何效果,反而是吴依依的控制欲在林栖的一次次小反抗中越发过分。甚至每次林栖的拒绝、反抗就会遭到她的殴打,从用一些工具抽打到用玻璃、瓷碗之类的摔砸,看着满身是伤的林栖,吴依依不只是心疼还是为了赎罪,她会伸出手臂,用整个身子去温暖虚弱到发冷而颤抖的林栖,那一刻吴依依眼泪会从吴依依的眼角流出,但她的眼里是闪耀的,仿佛是幸福的光芒。

      但林栖一直没有停止无谓的挣扎。

      直到……直到……直到什么时候呢?那一天的记忆像是被主动的抹除掉,林栖的大脑在警告她不要触碰。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
    love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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