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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玉簪 ...

  •   马车自南熏门返回京城,却不是往皇宫去,而是在路口处拐入了御街巷。这条街道往日最是繁华,各样吃食、乳饼、果子、香薰、分茶、酒楼,应有尽有。

      这里人来人往,马车也早早做了掩饰,原本车后系着以备山路湿滑泥泞拉住车身的两匹骡子早就被解开,车后跟着的大批护卫侍从也早在入城门时就分批离开。如今这辆马车看着与普通豪贵之家的车驾别无二致,寻常人只能看到车外五马驱驰、雕花刻画,却不知这里面也大有乾坤,甚至还坐着整个大銮如今最尊贵的人物。

      饭后时分,京城百姓都出来散步闲逛,这城中最繁忙的买卖街更是车马相堵、肩踵相接。子叶坐在垂帘马车上,听着耳边传来的各式叫卖吆喝,看着这宫中很少能见到的富有生活气息的一幕,也不禁感到有些新奇。

      她瞥见自家陛下靠着软垫,神情舒缓、唇角轻抿的模样,突然有些明白了陛下喜爱出宫游逛的原因,这样真实而浓烈的民间风景,或许比宫中那些情绪内敛、被训练得喜怒不形于色的宫女侍郎们,要更合天性淡漠的陛下的心意?

      子叶突然想起那位才离开的、虽然锋芒毕露却同样内敛寡言,只在陛下面前才偶尔泄露丝情绪的狄将军,想起自家陛下吩咐不必回宫朝着分布京城大大小小花楼的御街巷深处去时,对方受命停在原地不许跟上的时候,眼里是怎样的深重幽沉,利落一拜时薄唇紧抿,半掩着眸的样子,一身压抑的煞气,却也才像是终于有了丝人气。

      前面道路实在堵得厉害,洛昱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片刻后干脆地吩咐:“就在这儿停下。”

      子叶从胡思乱想中醒来,从车上下来,只一抬眼,看见上翘长檐下匾额上写着的“珠离斋”三个雄浑浓墨的大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忙朝自家陛下望去。

      今日怎么会这么巧?

      她心里悔恨为了哄陛下开心没有提前设置朱漆杈子,派人疏通道路。但这也太巧了些,周遭到处是那些某某家珠子铺、某某家金玉坊之类卖头花面翠事什的铺子,她们却偏偏停在了这家一看就不同寻常的一家前面。

      还有前方路上的拥挤,是五陵贵女们都约好了今日去逛花楼吗?

      子叶头痛地掐住了自己的指尖。

      君王今日身着一袭便衣,面色不变,只瞥了眼门廊两侧不同于珠玉浑圆,嶙峋奇羁的对联字迹,就率先抬脚向内走去。

      “走吧。”

      平静无波的声音消散在风里,子叶连忙跟上。

      被女官怀疑想起往事心情低落的陛下心里默默想着,每次都空着手去看他好像不大好?不如这次正巧买些东西给他?

      男子不是都喜欢那些,玉佩头簪珠玉一类的吗?

      洛昱抿紧了唇,微提衣摆,跨过了门槛。

      店内伙计看见来人,立刻上了前来,将客人的华容美服、一身尊贵气看在眼里,却也不卑不吭地问候了两位女客,笑问:“客人想看点什么?”

      卖珠宝配饰的铺子,为了吸引男客,大多聘请男子迎客、陪伴客人挑选。这家铺子也是同样。这位伙计穿着普通衣衫,却也整洁干净,面容清朗,笑口吟吟,比那些珠子玉铺忸忸怩怩的伙计们,光容貌气势、言谈举止就不知高明了多少。

      洛昱抿紧了唇,身旁子叶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意,上前出声。

      “我家公子要去三楼看看。”

      “哎遵命,客官,您两位请随我来。”伙计面上笑容依旧,却不着痕迹地姿态更恭敬了些,当即便在前引路。

      子叶转头望向自家陛下,洛昱微微颔首。

      两人慢步跟上。

      要说这家珠宝行与其他珠宝铺子不同,确实也有它的不同之处。名字倒还在其次,店内雅致舒心、却又精巧得不着痕迹的布置也在其次,与其他铺子不同的是,这家“珠离斋”足足有三层,论大小足以与对面的清风酒楼相媲美,一层卖头花面翠、香薰配饰一类;二层卖骨簪玉佩、翡翠宝珠一类;三层则又将下两层的所有囊括在内,贵精不贵多,每一样皆精致难言、雕琢可爱,是在其他地方难寻的珍品,一件可值十金。

      这家开在花楼聚集之地的珠子铺,用这三层楼的布置,充分考虑到了花楼妓郞本身、来此地游玩的五陵贵女、陪伴心仪花楼郎君为他们挥手散金的富家女子们的心理。此地老板的眼界谋策,不可谓不高。

      看出那位身份尊贵的女客不喜打搅,将她们引至楼上,带路的伙计便已自觉躬身退后。这种时候,这家店往日撒钱的公子们也大多趁着天色明朗、湖景明媚在花楼里观赏春景、寻欢作乐,三楼此刻除了他们以外,一个客人也无。洛昱索性就放了女官到处去看,自己慢慢踱步挑选。

      角落里放了熏香,香烟自雕花铜口袅袅升起,充盈了整个阁楼,安和宁神。洛昱将放在面前的配饰一支支打量过去,以她的眼界,自然不太看得上这些是为精品却离御供珍宝仍差了一气的物什,却也难得地沉下心来,从中窥出了一点奇巧之处。

      她正捏起一柄玉簪,就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男子声音。

      “哦?你喜欢这个?”

      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郎君一席雪白长袍,袖口衣摆均纹了金丝纹饰,衣衫布料丝滑华贵,周身气势尊贵迫人,一看便知与这楼里着青衫的伙计不同。

      若是有眼尖识货的,还能看出他身上的这身衣袍,皆是由天蚕雪丝织就,一匹可值十两银子,袖口纹路,也尽是金丝银线缝就,不吝材质精细。

      这位穿着几乎是由银子堆砌起来的光亮温润雪袍的郎君正微蹙着眉看着她,眉眼清隽,斜眉入鬓,面容却带着些许瘦弱苍白,倒像是没好好爱惜自己身体的样子,五官精致,却被眼里习惯般含着的谑笑讥意硬生生掩了下去,再加上那周身病气,寻常人见了,只会一眼望见他阴郁沉懑的眼神嘴角,而不会注意他的容貌。

      “梅花白玉嵌珠翠玉簪。”他飞快地扫了眼她手上的玉簪,不假思索地报出了名字,满不在乎道,“不必买了,我送给你。”

      洛昱这才发现,方才引路的伙计,连带着在她发命后依旧寸步不离跟着她的子叶都不见了,她盯着面前熟悉的人看了会儿,没说话。

      韩应物瞧着她生疏的态度,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黯然,却又立刻收起。

      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像是手指轻叩木案一般,他像是突然醒过来一般,同手同脚地上前去,手指僵硬地从她身旁拿起一根簪子。

      “镂空翡翠碧玉瓒凤簪。”他只瞥了一眼,就说出了名字,却也像是直到这一刻才看清自己拿了什么。

      在她的目光里,他的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了抿,令这张苍白瘦削的脸显出几分讥诮阴郁之意,却又像是想起来似的及时抿住,略微刻意地朝上弯了弯,朝她露出一个生疏的笑来,“这个更衬你。”

      说完,又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样地立刻改口,捏着簪子嫌弃道:“不过它也配不上你。”

      洛昱静静地望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自说自话,突然也有了些皱眉的冲动。

      这样近的距离,她可以闻见男子身上愈发浓烈的香薰气味,与这屋子里的香炉毫无二致,酷似梅香,淡且柔和,难怪她总觉得这楼上的安神香有几分熟悉,原来是跟他身上沾染到的一样。

      也罢,既到故地,又怎能不见故人?

      然而她的沉默却被男子当成了旁的意思,韩应物望着华服少女盯着他手中凤簪抿唇不语的样子,凤眼微睁,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看看手里捏着的簪子又看看她,试探着道:“你要是喜欢这个,也送你。”

      他飞快将凤簪递到她手上,瞥了那好运被她看上的簪子一眼,神情却有些不虞,眉心微皱,一边送人东西一边挑三拣四、刻薄数落:“但是它委实配不上你,凤形不稳,点漆也精致不足,除了所用翡翠还算上乘之外毫无优点……你要是喜欢,我那里还有好几套翡翠簪子、钗、步摇都有,都是精品,特意给你留着的,随你喜欢……”

      不远处子石望着自家郎君毫无意识地大肆挑剔自家卖品的样子,不禁扶额。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自家郎君这副如同坏公公挑剔自己女婿鼻子不是眼也不是甚至还想多塞几个温柔小意夫侍过去给自家女郎、毫无身为世家子温雅风度的样子,不过是因为,吃醋了。

      没错,郎君他吃了自家卖的、被陛下看上的翡翠凤簪的醋。

      等到吃醋的男人将自己藏着的各种女子精巧饰物、发钗、玉簪通通点过一遍,连带自家祖传的翡翠扣都拿了出来,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下时,洛昱才终于能够说句话。

      “这支发簪,不是给我自己买的。”年轻的帝王垂眸看了眼指间的白玉簪子,低低地出声。

      为了方便这地界上的来往相伴客人,珠离斋的商品并不是男女分列,而是混杂着卖的,其中男女共通之物也有不少,无怪乎对方会有这样的误解。

      材质什么的,其实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等入了宫,他自然可以享受到天下最精巧的物什和享用。长年待在珍宝珠玉堆砌的皇宫里,洛昱对这些已经没那么看重了。

      她只是觉得,这根簪子很适合他,仅此而已。

      而站在她身旁的男子,却一眼望见了她面容中不自觉的温柔。

      “是吗?”郎君低低地出声,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面颊上落下一道阴影,使他看上去又有些沉郁阴森,仿佛刚才眼底满是光亮拿自己的存库向她推荐的样子不过是幻影罢了。

      他捏着手中的凤簪,没什么语气地问道,看上去好像没有一点不对。

      但是……

      下一刻,洛昱手上的梅花白玉簪就被他劈手夺了过来,另一只手上方才还当宝物般对待的凤簪的翡翠点漆被揉得一塌糊涂。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地从她手里抢过了那支白玉簪,再抬眼时,满脸的阴郁森然,琥珀色的瞳仁如同毒蛇般偏执扭曲,眼底竟生出了丛密血丝。

      “我不卖给你!”他紧握着那支她要送给旁人的玉簪,急促地喘息,还带着少年清朗的嗓音低沉嘶哑,他通红着眼望着她,一改先前在她面前的迟疑犹豫样子,寒着一张脸厉声追问,“你要把它送给谁?!你弟弟?慕栖梧?还是你宫里那个不敢见人的家伙?!”

      他急促地喘了下,雪白的面颊被剧烈起伏的情绪染上了红晕,眼眶也被攻心急怒逼出了热意,眼里蒙上了层霭霭水汽,配上那张如水墨画般的面孔,倒是瞧上去多了些少年气,不那么压抑沉郁又世故老练。

      “我不卖!我不卖给你!”

      角落里子石望着自家郎君妒火中烧、怒气上头,半点不记得半刻前自己决心要讨好陛下、夺回陛下心的样子,不由叹息了声。

      自家郎君那样精明睿智,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淡定自若,从不被诡计激怒,也不争意气之勇,怎么一遇到陛下的事就……

      子石长叹了声。

      一遇到陛下跟其他男人的事,就像上了斗场的公牛般,降了智就罢了,还嫉妒似狂,不拼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想当初和陛下的皇弟之间就是……

      不管怎么说,现下一定要阻止郎君,否则等一会儿郎君清醒过来了,又要百般后悔自己对陛下发脾气。

      然而还没等子石动手,华服少女便先动手了。洛昱望着面前人通红着眼阴郁愤怒又莫名委屈地瞪她,吼着吼着又显见喘不过气来的样子,终究是忍不住叹息着开口。

      “闭口,静心。”

      她淡淡地念道,伸过一只手去,扶住了他的后背,微微一按,“深吸,吐气。”

      男子被她突如其来的靠近惊得咳喘了下,感受到身后温热触感,和萦绕在鼻间的馥郁馨香,耳根红得如同滴血,面庞涨得通红,却像是突然收起了满身尖刺的刺猬般,抿直了唇软了身子任她半搂着,依言平复自己的呼吸,暗地里深深吸气,将她身上的清甜香气猛吸入腹中。

      韩应物有喘病,情绪激昂间就容易犯病,又终日居于内室不喜走动,对时下京城郎君们所热衷的诗会、赛马、游猎更是半点兴趣也无,连带着打爹胎里带着的病弱体魄更加虚弱,时不时就要犯上一遭。

      他们相交亲密的时候,这样安抚他病灶的事,她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几年已过,如今上手,也不觉生疏。

      给他顺完气,洛昱便收回手。

      郎君平缓了呼吸,显然好受许多,他瞥了眼少女清冷淡漠的面容,面上沉稳冷静,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起,胸口还盈着几分念念不舍,意犹未尽地想起那份体贴温柔,不由呼吸一滞,心头微微怅然。

      上次享受到她这份温柔相待,还不知是几……

      韩应物正胡思乱想间,耳畔突然传来帝王迟了些许的回答,“都不是。”

      什么?

      一旁的子石忍不住扶额。

      自家郎君才好了些,陛下这又……

      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男子犹带红润的面庞上显见又阴沉下来,他将手指攥入掌心,才勉强压住了又想发疯的冲动,半掩着眸遮住眼底深重幽冷,沙哑问:“是谁?你又一个新宠?”

      少女抿唇没有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虽然很快就要成为她的皇妃。

      但现在确实只是天子的宠儿而已。

      洛昱面上有几分若有所思。

      望着她眸色清浅、坦坦然的模样,郎君的瞳孔猛地缩紧,指甲近乎深陷于肉中,一时间,酸气、妒火冲上头顶,令他再想不起其他,一张白净清隽的面容扭曲如鬼,满脑子充斥着他自年少就在商场市井中打滚磋磨学会的腌臜污秽法子。

      他想杀人!

      将这个人身边所有人,所有人都……

      指节扣案的沉闷声响起,适时地唤回了他的理智,韩应物下意识地抚上袖中手腕处,垂眼静默片刻,再抬眼时,胸口起伏依旧,说出的话却像是骤然转了性子。

      “我卖给你,不要你钱。”他望着住在他心里那人,眉眼清淡,语气果决,如今才像是有了几分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样子。

      “这铺子里的东西,你要是喜欢,也尽可拿走。”韩应物抬眸望去,声线低沉平淡,望着她的眼底却像是有火在焚烧,他用这种滚烫的眼神盯着她,“其余我名下产业,也是一样的。”

      这番风光霁月的话说完,他顿了下,却仍是忍不住抿了抿唇角,泄露了些本性,显出几分讥诮鄙夷的样子,“反正不过是个小玩意儿,也能得你的心。”

      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都是,你怎么能看上他?

      听见这话的子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很想说,郎君您现在也不是陛下的正夫了,当初的皇妃之位还是您自己作没的,这副身为正夫佯作大度却又暗中鄙夷即将被妻主娶回家的夫侍的样子,啧啧。

      不过郎君这番话倒是说得不错,身为京城里近半产业的拥有者,能给予妻主全心全意的支持,又能容得下新人,更能不时道些情趣,这世上女子,都无法拒绝的吧?

      子石满意地点头。

      只要自家郎君能藏得起本性……唉,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不必。”可惜男子面对的,也注定不是普通女子,洛昱毫不迟疑地开口回绝,又面色沉静地看着问,“你想做什么?”

      当初他们和离时,可不该有这样好的关系。

      他想做什么?

      男子的呼吸微紧,忍不住抿起唇。

      他当然是想……

      “我听闻,前几日梅元辰上书哭诉国库空虚?”默了许久,韩应物终是缓缓开口,却是提起了一件毫无关联之事。

      “在户部眼中,孤的国库向来空虚。”洛昱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

      “这也难怪,毕竟是国之一库,再怎么丰实也不能足够。”韩应物垂下眼,轻描淡写道,又转瞬间提起了毫不相关的事,“陛下可知道景后王志?”

      “他先嫁与了富商金王孙,并育有一女,和离后又被景帝娶进后宫,封为皇后,宠冠□□,其女继承帝位……和离再嫁,其女监国,一时传为佳话。”他絮絮念完,又抬眸望去,“陛下觉得其人如何?”

      洛昱抿了下唇,声线冷淡,“不如何。”

      望见她脸上不作假的漠然,男子心口一窒,眼底划过一丝黯然,面上却仍是淡定从容地继续自顾自道:“然而应物却觉得她之所为不值得被人称道,与其效仿王志,不如仿效惠后羊献容。”

      他紧紧地盯着她面上神情,嘴里道:“他被废后五次,却最终成为惠帝最钟爱的正夫,这样,才算得上引人效仿……”

      惠后羊氏五次和离、又五次再嫁,所嫁之人都是惠帝一人。他的故事自然也广为人知,用以劝勉和离的郎君们勇敢选择,不必担忧再嫁,是太上皇的母皇那时为了平权男女传播的脍炙人口的典故。

      其中心与一般故事不同,只围绕着一个词——“复婚”。

      郎君望过来,声线沉沉,“原先的选择才是最好的,陛下觉得呢?”

      洛昱望着面前男子状似镇定,眼神却像极了孤注一掷的样子,想起他们当时相伴交游京城的脾性相投、相交和悦,终是忍不住地心软了几分,叹息着问:“应物,你想怎样?”

      “应物想要陛下娶我。”

      因为幼时遭遇而性情凉薄、沉郁阴冷的男子眼底被热烈的情愫裹挟得滚烫,平日里散漫讥诮、嘲笑世人的情绪全然不见。他紧紧地盯着她,像是盯着他这一生中偶然遭遇又无比渴望的独一无二的珍宝,视线紧迫逼人,甚而显出了几分浓烈贪念。

      生性凉薄之人往往会对上了心的人更为偏执。

      “应物想,用全副身家、万两黄金作嫁妆,请陛下娶我。”

      他望着面前爱恋欲狂、相思成疾的人,哑着嗓子道。

      男子对女子提出婚约,哪怕京城如今已大为开明,这样的举动依旧不合规矩,甚至会令人鄙薄男方轻佻。然而这两个人都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一个是因为本身就天性淡漠、身份高贵到无需看重规矩,另一个则是因为情爱深重、渴望急迫,已然来不及考虑太多。

      “你想要做孤的皇妃?”默了好一会儿,洛昱才淡淡开口。

      “不,”男子摇了摇头,目光灼热地望着她,面容苍白,身形瘦削,神情却亢奋期盼,像是扑火的飞蛾,又像是干渴了过久的旅人望着唯一能够解渴的那捧甘露。

      他像是彻底抛却那些顾忌了般,将那些曾经拼命藏住不敢给她看到的扭曲的占有欲、病态的渴望、贪婪的爱欲统统展现在了她面前,漆黑黏稠的目光追随着她,望着她像是望着此生唯一珍视渴望占有的宝物。

      “陛下,我想要得到你。”他对她说,没再用敬称。

      他的声音嘶哑黏腻,令洛昱不适地微蹙了眉。

      他望向她时近乎病态的珍视爱惜样子,让她觉得他就像那些史书里为美色所惑的昏君般,只待她点头,便可为她屠尽天下人。

      但,那又如何?

      “我不愿。”她的回答亦是简单利落,她看着他道,“你的产业,我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他完全不必用它们试探她,早在登基当日她便发誓,绝不会为平衡世家势力、平复朝堂争斗而以婚姻做赌。所以,没用的。

      听到她的回答后,对面沉默了很久。

      许久,男子才抬起头,却并没有显出阴郁扭曲的样子,相反,他反而红了眼眶。男子眼里盈着光亮水泽低低叹息着开口,声音低哑:“你不明白……这些本就都是你的。”

      他扯开素色衣袖,露出戴在雪白皓腕上的嵌翠金镯,上面雕刻着首尾相依、缠绕不休的龙凤,龙首凤口、龙尾凤翼,均以镶珠翡翠做装饰,其精巧细微,巧工天成,难得一见。

      贴着瘦削皓腕的一侧看不真切,洛昱却知道,那内侧刻着他们两人的名字。

      这是韩应物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只这一个镯子,便是请能工巧匠数十打造,浮雕暗纹、花枝连结,更添极品翡翠金玉,价值千金。

      她的第一位夫婿赠她编入了两人发丝的红豆手链,与她结发相依;第二位夫婿却送了她一枚价值自己大半产业的金玉镯子,只要携此信物,在凡他处产业中如他亲临。

      买卖店铺,或是换成银票,都可做到。

      这个金镯,早在他们和离之时她就退回了韩府,他也未曾拒绝,她本以为他会将它弃毁,或是好生藏起,毕竟它的实际价值高得不可估量,却原来是套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

      “这个镯子、我、还有这里,全都是你的。”他的声音忍不住地颤起来,像是想要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挽留主人却发现办不到的幼犬,眼眶红红的,竟像是要哭出来。

      “‘掌上明珠求白首,世中环宝识巧缘’,你还记得吗?门口的对联,我们一起写的,你出上联,我写下联……”他红着眼望着她,声音嘶哑,面色苍白得可怕,呐呐地道,“这里早就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洛昱默了一刻,终是平静地拒绝了他。

      “是啊,你不需要。”男子顿了片刻,却像是气笑了般,嗓音沙哑,“你当然不需要……”

      他的眉眼阴郁狠戾,却又掺杂着病态柔情。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强调,却像是带着哭腔。

      “但从始至终令我甘愿分享我视若性命的钱财的,却只有一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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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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