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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听音者 ...


  •   春来院是河间府最大的妓院;这里虽比不上京城甜水巷的繁华,每天却也要接上许多形形色色的客人。不过如今的这个客人却也太匪夷所思了些。前厅里站着的是一个粉雕玉琢,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一身青白相间的绸裳,腰挂短剑,在厅里左顾右盼。

      “哟,这位小公子,”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扭着腰肢走上前来,笑着说,“你看你这个年龄便来我们这里,若是被家人发现了,我们不好交待呀。”

      “我是来找人的,”小孩沉着自若地说道,“还请大娘帮个忙。”

      “哪听说过这来我们这种地方找人的?”老板娘一摔手帕,笑得花枝乱颤,“我们这里可只有漂亮姑娘。”

      “我只是想问一问,”小孩毫不在意地继续道,“这大半夜里到今晨,有没有两个男人,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同到这里来?他们身边也许还跟着江湖人物模样的随从…”

      天已经大亮了。春来楼外面的后巷里,无情撩开轿子的门帘,仰头望向碧蓝如洗的晴空,不动声色地计算着时间。进去打探消息的金剑绕了回来,小声汇报道,“公子,这里的老板娘说了,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有一队人进了这春来院。他们当中有一个着青衣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白衣少年,还有几个江湖人士。他们倒是很像公子推测的那队人物的模样。只是这春来楼里的人说得不明不白,也不知道那队人究竟什么身份,在哪一间屋子。现下除非强行搜索…”

      “不用了,”无情淡然说,“你听。”

      金剑一惊,忙凝神聆听。片刻,只听铁剑道,“公子,仿佛有人在弹琵琶。”

      “这曲调好生奇怪,”金剑又说。

      “这是西域的曲调,”无情沉思着。

      “公子,是不是西夏或者吐蕃的曲子?”银剑问道。

      无情缓缓地摇头,向四个小孩子解释道,“西夏或者吐蕃的声乐多为咏唱曲调,辽阔宽和,更与中原宫调之音相通,尤其像河西的秦腔。这曲子满篇变徵变宫之音,节奏三六循环,定是极西处的曲调。西域声乐我懂得不多,但若让我猜,这曲当来自黑汗国,或者更西的花剌子模。”他顿了片刻,微笑道,“江湖上素传江南花如令的父亲便是个来自花剌子模的大仕。十有八九,我们要找的人便在这楼上弹琵琶。”

      “原来这其间还有那么多名堂。”

      “什么人?!”几个小童几乎跳了起来。

      只见小巷的另一头,离开他们不过二十米,站着一个微微弓着背的男子。他整个人都埋在厚重的毛裘中,根本看不出身形面容,只隐隐瞧见乌黑的头发里系着绿松石的珠子。他低着头,一步一步仿佛缓慢地向前走来,却不知怎的不过一眨眼就到了他们身边。男子微微抬头:毛裘里面顿时浮出一张清瘦苍白,颧骨高耸的脸。乌黑而深不见底的一双眸子,冷得仿佛像最寂寞的雪。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公子可知道?”

      无情拱手道,“不敢,在下对西域声乐只是略有所知,所以并不识此曲。”

      “这曲子叫杜币尼葬曲,”男子直直地看着无情,面无表情,唯独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仿佛在燃烧,“我的兄弟十六年前失了所有家人,剩下的便只有这首曲子。这是他母亲为了纪念一闻名西域的大仕所创的曲子。想来如今世上,除了我那兄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曲子。”

      “或许这位兄台要寻的人便是在下要寻的人,”无情不以为意地答道。

      男子开始咳嗽,咳得无休无止。他似乎压抑着,不敢太大声,又将身上的毛裘裹得更紧了。好不容易他终于停下了,悠悠地喘了一口气。他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陡然动了,仿佛瞬间腾飞的猎鹰一般拔地而起。他伸出一只瘦骨伶仃的右手,拇指虚按;风声雷动间,三楼的窗阁顿时粉碎。男子的身影消失在窗框后,片刻复又重现,一手提着一个人的后领。一个青衣身影紧跟着男子从三楼窗口扑了出来,一片摇曳的青色间长剑寒光暴涨。男子急退十来米,终于在无情身边站定了,左手护着那个刚刚拖出的人,右手垂在身侧,两指微曲。青衣人站在不远处也定住了,冷冷地看过来。

      顾惜朝看见这从天而降的病弱男子,还有那个端坐在轿中,面容漠然但眼神犀利的青年,顿觉心一沉。他只怕是又要失手了。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人带走他唯一的筹码。于是他勉力收拾心情,淡然一笑道,“原来是名动天下的无情大捕头,还有小雷门的雷卷大侠。大捕头是在下的同行;在下仰慕许久,今日一见,万分荣幸。雷门主是如今朝廷钦犯的帮凶,在下的死对头。不想你们两位竟是一路人。”

      “成某不识什么雷门主,只是受朋友之托搭救一遭人挟持的少年罢了,”无情面无表情地淡然回应道。

      雷卷的声音更冷。“顾惜朝,我现在要杀你还真不用和什么人联手。”

      顾惜朝沉默片刻,居然笑着说,“雷门主,你也总得看看,你救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朝思暮想的好兄弟。”

      雷卷微微侧过头去,陡然失色。他未及开口,被他护在身后的人便大声道,“雷门主,在下若不是装成戚大侠的样子助他逃脱,又怎会落到这位顾大当家的手里?”

      无情一惊,也转头望去,却听那人紧接着道,“无情大人,要知道你的师弟铁手大人如今也正护着戚大侠逃亡。”

      那一身白绫衫石榴裙的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比冷血还小上几岁。未及弱冠的陆小凤有一张俊俏而讨人喜欢的脸庞,只是他如今神情严肃,浓眉微拧,瞬间便让人多了一种紧迫感。

      雷卷沉默了片刻,道,“我们走;带我去见戚少商。”说着,他居然彻底无视顾惜朝,握着陆小凤的臂膀转身便走。两人走出了五六米,陆小凤居然突地回过头来,对着顾惜朝做了个鬼脸,又得意地一笑,方才的严肃荡然无存。他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顾惜朝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少年的口型仿佛是“救星给我引到了”这几个字。

      “站住!”顾惜朝厉声喝道。他只气得火冒三丈,顿时将克制谨慎忘地一干二净,提起长剑便想追。“嗽”的一道光,一粒飞蝗石从他面前掠过,嵌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顾惜朝不得不停下:他的面前,仍然端坐在轿子中的无情抬起了右手,袖子微微颤着,苍白如雪的纤长手指握着一把银晃晃的小刀。

      “成大人,”顾惜朝勉强微笑着说,“方才那个少年是唯一知道朝廷钦犯下落的人。”

      “一家之言,无以为信,”无情波澜不惊地答道,“更何况阁下挟持人质,公然勒索,已触犯大宋刑法。”

      顾惜朝只觉心沉得更低。他怎么也不明白,名闻天下的无情为什么会为这个少年找他麻烦。顾惜朝只是疾声道,“成大人身为御赐四大名捕,在下好生尊敬。但在下也乃朝廷命官,奉傅丞相之命捉拿朝廷钦犯;希望成大人莫要逾越!”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无情冷笑着说了这样一句。他顿了片刻,又道,“既然顾大当家乃朝廷命官,身负重任,在下不敢打扰,且先告辞了。只望顾大当家莫要知法犯法,让在下饶不得你。后会有期。”说完这一句,他放下轿前的帘子。四个剑童很有默契地护着轿子,仿佛一阵风一般退去,空留下顾惜朝站在原地。

      就差这么一点点!顾惜朝的怒火仿佛蛇一般地咬噬着他的心。戚少商!为什么总有人愿意为了护着这个通敌叛国的戚少商而和他做对?雷卷倒也罢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更加莫名其妙的花家,还有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都要和他过不去?待他杀了戚少商,他定要彻底灭了小雷门,掀了神侯府,让花家永远过不了长江!

      至于那个长着戚少商的脸的少年,顾惜朝冷笑着,他只要剁了那小鬼的一双手。

      那可恶的,接暗器的,弹琵琶的,偷东西的,一双精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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