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录》苏蛰

31、第十一章 杞人忧天3

　　在白九爷离开香雪海找唐小璇之后，冷玉施法来到浮岛。
　　由于唐小璇他们曾误入香雪海，姜璃已重新布下阵法，但对冷玉来说，既然已知入口在何处，那么再找到不过是稍微费些功夫罢了。
　　望着满眼梅林，冷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着玄姬的喜好，这香雪海里的梅林大多是红梅，并不是如雪的白梅，而姜璃却将这浮岛起名叫做香雪海，实在是名不副实。
　　她缓步行至暖玉潭边，看到了在潭里闭目修养的那位玄姬。
　　玄姬整个身子都浸在暖玉潭里，衣裳前襟那里还沾着一大片血迹，不过因为潭水的浸泡，早已淡成粉色。
　　冷玉细细打量，果真和阿曦长得一模一样，如今受了伤，苍白的脸色倒更显得出尘绝艳。
　　潭里的玄姬听到声响，睫毛微动，声音软绵绵地问了一句：“小九九，是你吗？”
　　冷玉不答话。
　　玄姬察觉不对，循声看过来，发现并不是那只对她痴心一片的小狐狸，而是一个没见过的少女。
　　十六七岁的模样，玉冠束发，身上缀有流云暗纹的服饰与玄极山弟子的道袍完全不同，虽生得容色清丽，但气质清冷，一双杏目竟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犀利目光。
　　她眼睛一眯，登时警戒起来。
　　冷玉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仿佛像是一阵飓风，试图将她脑海里的记忆翻个底朝天。就在记忆的一角马上要被掀起的瞬间，她额间红色的曼陀罗印乍现，那风一般的灵力眨眼被驱散。
　　玄姬心底不由一惊。
　　她天赋读心，但凡修为不及她的，就仿佛一本翻开的书，任她阅读，这便是之前她能从容应对玄极山众人的原因。然而，她竟然读不到眼前这名少女的心思。
　　原以为是受伤太重，以至修为大损，所以连个小姑娘的心都看不透了。可当她看到冷玉额间一闪而过的曼陀罗印，她明白了，此人的修为至少与现在的她对等甚至——在她之上！
　　但她仍是强装镇定，飞身离开潭水，隔着暖玉潭与冷玉相对而立，语气不悦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这香雪海？”
　　“来帮你的人。”冷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扔向她。
　　玄姬一甩长袖，用法术将那东西定在离自己三尺远的地方，它在半空旋转许久，才慢慢停下来。
　　是一面小巧的铜镜，像极了山河镜，但镜子背面并没有那矫情的四方守护者纹饰，只刻着古篆体的“问心”二字。
　　见并无异样，玄姬这才伸手将镜子收入掌中，并情不自禁用手指在镜子上轻轻摩挲。
　　这面镜子里有她极其熟悉的气息，错不了，是混沌之力，是原本属于她的——却被他们夺走并封印起来的力量。
　　玄姬抬眼看向岸上的冷玉，这个小姑娘表面上是昆仑山的凡人修士，却身负曼陀罗印压制强大的灵力，而且她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还将混沌之力慷慨相送。
　　难道——
　　玄姬握住镜子的手瞬间收紧：“你到底是谁？”

　　“你也许已经不记得我了，当年五位上神将你的神力封印之时，我也在场。”
　　见玄姬皱眉思索，冷玉又加了一句：“就在无虞上神身畔。”
　　听到这儿，玄姬终于想起来了，她爆出一阵大笑，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无涯送给他的那个傀儡，怎得变成这副模样？怎么，不喜欢那张和无涯一模一样的脸了？”
　　冷玉心口一紧，她许久没有听到无涯上神|的|名号了。无涯便是冷玉——确切地说——是血凌的创造者。

　　无涯和无虞，是典籍里记载着的，创世上神中的两位。
　　《六界纪事》里讲，父神与六位上神共创神、仙、人、鬼、魔、灵六界。
　　这六位上神尊名分别为无涯、无色、无心、无梦、无音、无虞。
　　书上说，自父神身归混沌，众神亦归于九重天上的神界，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其实不然——
　　当年，除无涯上神留在神界之外，其余上神皆隐匿于下界，暗中维持六界秩序。
　　无虞上神修为最为深厚，便守在情况最为复杂的魔界，成为魔尊。
　　他本与无涯上神互相爱慕，可无奈神界之门一旦封闭，便不再与下界相通，所以无涯在去神界前做了一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血凌，送到无虞身边侍奉。

　　没人知道，那个被他们痛恨咒骂的旧魔尊便是创世的六位天神之一。
　　更不会有人知道，除了书上记载的六位上神，还有一位自最后的混沌里孕出的第七位上神——也就是冷玉眼前的这位“玄姬”。

　　玄姬嗤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傀儡，她让你陪无虞，你就陪，让你杀无虞，你就杀。可千万别告诉我，现在这问心鉴是她要你给我的。”
　　冷玉迎上她的目光，直截了当道：“我已不再听命于无涯上神，她——甚至并不知道我还活着。”
　　玄姬一挑眉，很是不信。
　　“错杀无虞，我已追悔莫及。他所谋之事，便是我今生唯一所求。”
　　玄姬眸光微动，低头把玩起手中的问心鉴：“我看过这里的史籍，都说的是旧魔尊盗取混沌之力，与六界为敌，被良知尚存的血凌一剑毙命。”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既然我能依托玄姬的身份，必定是有旁人将无虞取走的混沌之力凝聚成了有生命的魂魄。应当就是你做的吧。”
　　“没错，是我。阿曦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也没有辜负无虞的期待。”冷玉脸上露出一丝温柔，而很快，这温柔又被悲伤代替：“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玄姬不悦，她不喜欢对方用这样的口吻提起另一个自己，她最近听得太多了，所有人都喜欢那个玄姬，都敬仰那个玄姬……
　　“呵——”她目光冷峻，“我不是傻子，你、包括无虞，原本的打算该是以那阿曦为混沌本体，来吸纳包括我在内的其余混沌之力吧。若不是她傻到用六合咒来救你，只怕现在的我早就被她吞噬了，而你，也就更不可能来拉拢我，不是吗？”
　　冷玉坦诚应道：“你说的没错。毕竟我与阿曦相识在先，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如今我已失去阿曦，唯有向你求助——”
　　她突然止了声，盯着玄姬，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玄姬被她盯得发毛：“你为何这样看我？”
　　冷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阿曦用了六合咒？”
　　玄姬怔住，很快又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好笑的神情：“我怎么不能知道？只因为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人？呵呵，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很多只有阿曦本人知道的事情。我与她毕竟同根同心，我们之间联系比你以为的要紧密得多。”
　　冷玉细细琢磨，似乎有些道理。
　　“比起这些细枝末节——”玄姬瞥了冷玉一眼，晃晃手中的问心鉴：“我为什么要帮你，就凭你施舍给我一点儿混沌之力？这本就是属于我的力量，我自己可以——咳、咳、咳——”
　　玄姬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冷玉静静地看她调理气息，忽然问了一句：“你受的伤是不是跟唐小璇有关？”
　　“你认识那丫头？”玄姬攥紧问心鉴：“她跟你说了什么？”
　　冷玉摇摇头：“我从问心岛出来后还没见过她，只知道她被你选为贴身侍奉，却被涟水长老重罚。看你受了内伤，我猜这其中有些联系。”
　　“那小丫头的姐姐被煞气侵蚀，我试图炼化的时候受了反噬，不过，这个程度的伤，死不了。”
　　“我听说你已与姜璃做的玄姬肉|身相融，按理说身魂一体，你不应当伤得这么重。”
　　“姜璃？”玄姬冷笑道，“倒是阿曦教的好徒弟！他做的那具身体里暗藏诸多禁制，我若真的附身其中，不出一个月，必然魂飞魄散。咳咳，闭关修炼不过是个幌子，我一早就将那肉|身毁去了，还真可惜了那万年寒玉的好材料。”
　　冷玉不信：“姜璃向来事事以阿曦为先，应当不会做出这等欺师灭祖师之事。”
　　玄姬瞅着她：“血凌，我劝你清醒一点，他们若不是怀疑你，当年就不会设局害你。现在还建了个慎思城，难道仅仅是为了防止六界争端吗？”
　　“我清楚。”冷玉应道，“你既然看得这么明白，自然也能想到，即便他们不知道山河镜与你的联系，一个忽然复活的玄姬，绝不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若想寻到其他混沌之力，你需要帮手。”
　　“唉——”玄姬长叹一声，“我以为我被囚禁在那锁灵窟里就算惨的了，没想到你们在外面的经历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尴尬——”
　　她顿了顿，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尴尬到——我突然就愿意帮你们一把了。”
　　冷玉还没道谢，却见玄姬忽然敛住笑意：“可是血凌，我既为上神，你让我如何去信任一个弑神之人？”
　　冷玉听罢，拔出花不语，将自己掌心割破，殷红鲜血滴在潭边的石头上：“我愿向上神献上鸿蒙神誓。”
　　立下鸿蒙神誓者，若是违背誓言，定将万劫不复。
　　“魔族血凌，昆仑山冷玉，在此请教上神尊名。”
　　玄姬听到这一句，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寥月，你记住，我的名字是寥月——”

　　白九爷回到暖玉潭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午时，玄姬正坐在岸边调理气息。
　　玄姬一身白衣，闭着眼睛，神情恬静，有些许梅花落在她的发梢和肩膀。这场景美得无法用言语描述，白九爷竟一时看痴了。
　　“小九九，你回来了。”玄姬睁开眼，朝着白九爷莞尔一笑。
　　看她的样子，竟已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来昨天受过重伤，白九爷松了一口气。他情不自禁想到仍在昏迷的唐小璇，觉得那个她师父罚得似乎有些重了。
　　而这时，玄姬温柔地欺身过来，她伸手抚在他的额头：“你去哪儿了？怎么这里还有些红肿？”
　　“我……”
　　白九爷脑中闪现出今晨的种种画面：
　　他本来化作九尾灵狐环住唐小璇给她取暖，结果自己也沉沉睡去。而早晨赶来探望小璇的苍鸾碰巧撞见这一幕，一边喊着“登徒子我打死你”，一边举着如铁般的拳头捶向他的狐狸头。
　　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我……我肚子有些饿，便去找了些吃的，走神的时候撞到了柱子……”
　　“是吗？”玄姬听了他的回答，似笑非笑地看他。
　　她的笑容让白九爷莫名心虚，正要再说些什么，玄姬却开口道：“小九九，过些日子，我打算去趟云霄天境。既然我死而复生，理该去拜见一下我的义兄。”
　　云霄天境是仙界的中心，玄姬说的这位义兄，便是天帝玄昀。
　　“天后白苏夫人是你的姑姑，你若是愿意陪我去，便是再好不过了。”
　　白九爷眉头一皱：“可是从人界去云霄天境必须经过虚明海，那里幻象丛生，你魂魄刚刚归位，我怕——”
　　“怕什么？”玄姬轻笑，伸手捏住一片悠然飘落的梅花，指尖真切的柔软触感让她心头轻颤，“不是有你吗？”

作者有话说

　　重新更改了部分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