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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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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京。
初冬,雨已经绵了五日,还不见休。
潘嬷嬷撑着油纸伞上了回廊,收了伞交给小丫鬟,疾步快行到了德崇院,守门的小丫鬟屈膝,通报了声。大丫鬟云紫撩开帘子,将潘嬷嬷迎进内室,又搬了绣凳请潘嬷嬷坐下。
身着灰绿滚边缎面花卉暗纹长袄 ,额前带着福字护额,正卧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贵夫人,也就是襄阳王府的老王妃。
只见她缓缓掀开眼帘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如数离去,独留了潘嬷嬷。
老王妃将手腕上到念珠取了下来,开始拨弄,“阿玉,你说吧。”
潘嬷嬷本名潘玉,从老王妃是姑娘家就跟着了,两人主仆情深,故老王妃一直如此称呼潘嬷嬷。
潘嬷嬷叹了口气才道,“禀报老王妃,袖王妃生了个女孩儿。”
听潘嬷嬷说完,老王妃久久未语,没有停下拨弄手中的念珠。好一会儿才道,“唉!只能怪袖丫头命不好,要是个儿子,我还能保她在王府,可是现在。。罢了,送她去南阳的庄子吧。”
“袖王妃说想要去乌杨镇的夏家老宅,才生了孩子,就跪在地上求老奴。真真折煞老奴。。”潘嬷嬷见老王妃不搭话,接着道,“其实,袖王妃是怕了那位,她这次早产,那位脱不了关系。”
“红口白牙的,也不能没凭没据的乱说。她早产还是因着夏家出了这档子事儿。哎—— 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夏家全家都被流放漠北了。她去夏家老宅能有好日子过?”
要放在庄子上,她也能就近照顾。乌杨?!南方去了,快接近海边了,她也就力不从心了。
潘嬷嬷右手抚了抚衣摆,拽了拽,还是未忍住,道,“恕老奴多嘴。老奴不敢乱说,夏家那事,您让全府上下都不能对袖王妃透露一个字。可是那位还是跑到袖王妃面前假意安慰,故意漏话给袖王妃。。。接着哭得梨花带雨说是不小心。这。。谁都看的出来是故意为之。”
夏家出事。
袖王妃正怀孕八个月,正是紧要关头。老王妃下了死令封锁消息,独算漏了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
“哼!她以为袖丫头不在了,她就可以当上正妃?!简直白日做梦!要不是澍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就是这个侧妃,她也是痴心妄想!”老王妃气得将念珠‘啪!’的一声扣在案几上。
“您快息怒,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潘嬷嬷赶紧上前,抚着老王妃的背帮着顺气。
“你说说,袖丫头多好的人儿啊!澍儿怎么就不上一点心。偏偏对那狐媚子掏心掏肺的。”老王妃撑着胸口,一脸痛惜。
“谁说不是呢?虽说夏家家事稍逊色。但是家风正直。袖王妃和那些个世家贵族的小姐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王妃想到袖王妃这些年受的委屈,加之这次生产差点丢了性命,她就心疼得不行,霎时红了眼,“阿玉——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逼着澍儿取了袖丫头。心想,我可以护着她。可是,我越来越老了。澍儿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最后,我还是保不了她了。。”
“主子,您还能最后保袖王妃一次。”潘嬷嬷俯身在老王妃耳边轻声道。
老王妃眼睛亮了亮,“你说。”
。。。。。。。
“就这么办吧。你去安排。一定给她娘俩带够细软。”老王妃拍拍潘嬷嬷的手叮嘱道。
“您放心,您要不要看一眼孩子。老奴去抱来。”
沉吟了会儿,老王妃摇了摇头,“算了,看了更舍不得了。”
潘嬷嬷走后,老王妃来到了偏间供奉的观音像前,双手合十的跪在蒲团上,“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那母女俩,平平安安,没病没灾。。。”
。。。。。
两年前,老王妃带着潘嬷嬷去天禅寺烧香,为表心意,让马车等在山下。亲自徒步前往寺院。不曾料想下山途中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初春的雨,不大。但极为细密。
两人到半山腰的凉亭避雨,等着山脚的车夫送伞。
这时,走过来一个小丫头,后面跟着个小丫鬟。主仆二人一人打了把油纸伞。
“老妈妈,你们是没有拿伞吗?”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老王妃打量着小丫头,梳着双平髻,穿着翠绿色点缀着白色小花的襦裙,棉质的。
“是呀!小姐,谁料到会下雨,起先明明青天白日的。”潘嬷嬷上前搭了话。
“这刮风下雨,自不是凡人能预料的。我们有两把伞,给你们用一把吧。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说完,小丫头笑了笑,有两个小酒窝。
“主子,你看天色暗了,雨天路滑,我们就借这位小姐的伞吧。”潘嬷嬷向老王妃寻求意见。
“你说的是,那就谢谢你了,小姑娘。”老王妃向着小丫头道谢。
“举手之劳而已,您客气了。”
正当四人准备离开,送伞的车夫来了。
就两把伞,车夫只能淋着雨了。
小丫头见了,将一把伞递给车夫,“老伯,你用吧。”
“使不得,使不得。。”车夫连连拒绝。
“没事,我和茗兰合打一把伞就行。”小丫头一把将伞塞到车夫手中。
老王妃见了,眼中满是赞许,“王伯,你就别推辞了。”
主子发话,车夫王伯也不再推拒。
到了山脚下,王伯还了伞,连连道谢。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老王妃叫住了正要离开的两个小丫头。
“我叫夏袖。老妈妈,这是我的丫鬟叫茗兰。”夏袖转过身,脸上带着笑,两个酒窝萨是可爱。
老王妃现在也忘不了夏袖的那个笑,生动活泼。
老王妃睁开眼睛,看着俯视苍生的观世音菩萨,又拜了三拜。
想要起身,却发现腿发麻,这时早已守在一旁的云紫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引到暖榻上躺着。然后跪在榻边为她捏着腿。
“澍儿回来了吗?”
云紫顿了顿,还是照实回禀,“回老王妃,王爷回了,去了侧王妃那里。”
“荒唐!袖丫头刚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就不知道去看一眼!”老王妃气得一下坐起来。吓得云紫赶紧磕头,她知道老王妃会生气,却没想这般严重。
“你起来回话吧。”
云紫依言站起来,舒了口气,服了服身子道,“是。侧王妃身边的大丫鬟霄雪一直在东祥阁守着王爷……”
“她倒想恶人先告状!要不是她嚼舌根,袖丫头能早产?!倒是委屈她了?!”老王妃气极反笑。“我看澍儿能护她一时,还护得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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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烧着银丝碳,暖和的像个暖炉。仔细闻,却有淡淡的血腥味。
夏袖靠在床头怀中抱着女儿,因为早产的关系,小娃娃瘦瘦瘪瘪的,好不可怜。
大丫鬟茗兰端了绣墩坐在床边绣着小孩子的衣物,“小姐,你说是绣兰花。还是荷花好?”
“嗯—— 要不绣桃花吧!活泼。”夏袖俯身亲了亲襁褓中的女儿,满脸怜爱。
“奴婢怎么没想到呢?桃花颜色艳丽俏皮正适合小小姐。”
“你那么笨!自是想不到了。”循声望去,来人正是潘嬷嬷。
“潘嬷嬷,你又取笑我。”茗兰连忙迎上去,摇着潘嬷嬷胳膊鸣不平。
“哎哟!快停下!我这把老骨头快散架咯!”吓得茗兰立马住了手。
“茗兰快给潘嬷嬷上茶。”
“是。”
“王妃,老王妃答应了。”潘嬷嬷坐到了床边,拉起夏袖的手。
“真的?母亲答应了。”说着眼眶发了红。
“您快别哭,月子里,仔细伤了眼睛。”
“我知道。潘嬷嬷,我也要谢谢你。茗兰—— 将我首饰盒拿过来。。”
“不用,不用。你快别折煞老奴了。”
“是呀!小姐,潘嬷嬷是自己人。是吧?潘嬷嬷。”说完,茗兰把茶水递到潘嬷嬷手中,笑得谄媚。
“这时候,就你人精了。快出去守着门。”潘嬷嬷笑着将其打发出去。
转过头来,又对夏袖道,“老王妃的意思是,让您做完月子再走。路途虽不算顶远,也要近半月。怕您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夏袖拉着潘嬷嬷的手,感激道,“我能在王府生下孩子都是母亲的恩德。我不希望母亲和王爷因为我再生什么嫌隙了。我明早就走—— 你告诉母亲,我不怪她。”
“您说。。您这么好的人。。王爷。。怎么就。。。不喜欢呢?!”潘嬷嬷擦着眼泪。
“是我们无缘。。”
夏袖无声的笑了,带着劫后余生的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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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王曹阳澍从柳侧妃的芜茯苑出来,直接去了老王妃的德崇园。
不曾想,一进内间,就见老王妃眼红落泪,潘嬷嬷在一旁劝慰着。
“母亲这是怎么了?”曹阳澍走到老王妃跟前,已有小丫鬟搬了软座上前,他顺势坐下,覆上老王妃的手。
老王妃刚听了潘嬷嬷的禀报,夏袖的那句‘我不怪她。’让她心疼万分。这才忍不住掉了泪。不巧叫曹阳澍瞧了去。
“我没事儿。”掷起帕子擦擦眼角,又道,“袖丫头,为你生了长女,你去看过了吗?”
“不曾,儿子一会儿就去。”曹阳澍眸光闪了闪,就知道老王妃要提这一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母亲决定什么时候送她走。”
闻言,老王妃失望的闭了闭眼道,“明日,就送她去南阳的庄子。你也别忘了答应我的,三年后才可以休了袖丫头!”
“那是自然。”曹阳澍嘴角噙着冷笑,好一个夏袖!好本事!竟然将母亲收得如此服帖。
“还有!那柳絮这辈子!只能是侧妃!”字字铿锵,不容拒绝!
“儿子不懂!絮儿究竟做了什么?让母亲这样不喜!”
夹在母亲和爱的女人中间,真是不好过。
“做了什么?!”老王妃冷笑道,“明明和大理寺卿杨大人的独子杨慕白有婚约在先。却为了嫁你,悔婚不说,竟瞒着我和杨大人!坊间都说我们襄王府仗着皇亲欺负人家!这些都还不够?!”说完,老王妃喘着粗气,潘嬷嬷赶紧上前为她顺气。
当时襄阳王府被几个老御史揪着不放,诟病颇多。老王妃被气病了近一月。
“母亲,你先息怒。这件事错在儿子。”曹阳澍跪在老王妃面前,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
老王妃见了,怒其不争,“你可是统领神机营三十万大军的大帅!做出这等事,你羞不羞?!千万将士怎么看你?!”
“儿子知错。”
每每说到此,曹阳澍都是一副端正认错的态度,实则油盐不进。
老王妃无法,只是觉着无力,“罢了—— 你下去吧。去看看你的女儿吧。明儿就见不到了。”说罢,老王妃闭了眼。不再看他。
曹阳澍见了,起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