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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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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羽蹙了蹙眉,终于还是未曾反驳,低声吩咐身侧两人道:“快点……找到成月咱们赶紧走。”
他两位同门道:“好。”
三人继续翻找期间,陈昭辉一伙人也没有闲着,任何尚还有一丝生气的江氏门生都惨遭他们的毒手,基本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然而,当他们将整个广陵府翻遍,终于在后厨的暗室找到一众躲在暗室内瑟瑟发抖抱作一团的广陵府仆役之时,若羽终于忍不住了。陈昭辉刚刚举起手中长剑就叫若羽紧紧捉住了剑刃,顾不得利刃隔开手心一阵刺麻,他怒吼道,“陈昭辉!别太过分!!”
陈昭辉反问道:“过分?怎么过分了?”
若羽看了一眼缩在暗室跪地哀哀求饶的一众人等,蹙眉道:“他们不过是普通仆役,并非广陵府江氏修士,一点儿修为都没有……烧杀灵越峰的又不是他们,你何至于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他身后同门也劝慰道:“他们又何其无辜,不过就在广陵府端茶送水扫洒扫洒庭院罢了……陈师兄……”
若羽急急又补充道:“更何况白泽君生前宅心仁厚,霁风朗月,你们这样弑杀无辜……难道是想要白泽君在天之灵都不得安息么?”
陈昭辉转向他,忽而怒道:“广陵府江氏领头烧杀灵越峰的时候,你们在哪?和广陵府江氏那小畜生逍遥在外吧?你们又可知广陵府江氏弟子是如何屠戮灵越峰的?你可曾问过广陵府江氏子弟,灵越峰那些仆役侍从们何其无辜?缘何他们就要被屠戮殆尽……轮到广陵府的咱们就要宅心仁厚?”
若羽蹙了蹙眉头:“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让你们——”然而他还没说完忽然遭一记手刀劈在后脖处,顿时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他身后另两位同门见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遭捆仙索捆了个结结实实。“陈师兄!你们!”
陈昭辉身侧的弱水袍少年揉着手道:“唔……这小子头真够硬的!”
陈昭辉笑道:“把他们给我押回去!”
他身侧的同门还不待反应,被绑住的那两人叫道:“你们这么做,对得起白泽君吗?”
陈昭辉笑道:“若不是看在白泽君的面子上不便同门厮杀,你们以为还有命能活下去?!”
那同门急道:“白泽君在时,最喜欢成月了……成月也算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陈师兄,何至于如此?而且成月为了就我们,都用上了九窍聚灵术,陈师兄,先去找成月要紧……这些广陵仆役奴婢,就不必计较了吧?”
闻言那些仆从中头脑灵活的忙领着他们磕头讨饶高呼着:“仙人饶命啊!仙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求仙人大发慈悲饶了我们吧!”不多时就陆续跪了一片。
陈昭辉睨了一眼身侧的心腹,淡然道:“将他们先押送回去。”
他身后两名同门随即领命,将若羽一行几人绑了御剑而起,往灵越峰残部聚集之地而行。剩下的同门望向那一群广陵府仆役问道:“陈师兄,他们怎么办?”
陈昭辉冷笑了一声道:“先把他们禁锢在此。”
“是!”他身后的同门随即设下结界,将一群广陵府仆役拘禁在那处暗室,然后又看向陈昭辉道:“陈师兄,然后呢?”
陈昭辉淡然冷笑道:“既然江少主对灵越峰如此忠心,也不能薄了人家不是?快去找找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同门闻言道:“是。”然后众人这边分散开来,又在尸横遍野的广陵府仔细找了近小半个时辰,忽而一人高呼道,“陈师兄!!找到了!他在这。”
其余人急忙朝那一处聚拢,却见那人在江颐丞尸身不远处,翻开江氏大殿翻落下来的牌匾,找到被掩埋在那之下的江成月。他静静地躺着,双眸半合半开,浑身浴血狼狈不堪,身中数剑,半片儿肩都差点儿被斩了下来,一身雪白弱水袍被染成绯红色,发丝都被血痂黏在了脸上。此时九窍聚灵术的咒法时间已退,他身上退去了魔纹,看着同那一众尸体没什么两样。
那名找到他的灵越峰弟子伸手探了探他颈侧的脉搏,神色一惊,抬眼看向陈昭辉带了几分惊诧道:“还有脉搏!魂魄也无损。”
“什么?!”陈昭辉猛然蹙眉,难以置信地疾步上前。他亲自伸手探了探才发现同门所言不虚。
一众人等都惊呆了:“这怎么可能呢?不是说用的九窍聚灵术么?怎么可能不仅活了下来还魂魄尚存?”
一人道:“说他用了九窍聚灵术的只是若羽他们,或许用的是别的术法他们没看清?”
“可若非如此,就凭江成月一人,能杀得了江氏一门?!”
陈昭辉蹙着眉头,沉默不言。一人自胸前乾坤袋中摸出一张锁魂符箓正欲贴在江成月胸前,陈昭辉急忙伸手阻止了,斥道:“这是做什么?”
那名同门有些莫名其妙道:“锁魂符……他还剩这最后一口气,再不锁魂,该断气魂魄离体了。”
陈昭辉看向他,冷笑道:“咱们江公子那是随便的人么?江公子福大命大……没有锁魂符也熬得过去的。”
他同门怔了怔,有些迟疑,僵在那里没有动:“这……”
陈昭辉道:“锁魂符多么珍贵,白泽君在时贯来节俭,哪里似他们广陵府江氏财大气粗?锁魂符你先留着吧……江公子死不了!”
他同门只得收了符箓道:“是。”
陈昭辉一挥手吩咐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好生将江公子抬了,咱们走。”
两名身着弱水袍少年上前,小心一人抬了江成月上身,一人抬了下身,将他架了起来。
几人正欲行,有人问道:“陈师兄,那……这怎么办?”他看了看广陵府满地的尸身问道。
陈昭辉冷笑道:“这有何好纠结的,想想广陵府江氏当初是如何待我们的,就如何回击便是……烧了吧。”
众师兄弟一怔,有些难以置信:“陈师兄?”
陈昭辉道:“还等着做什么?”说着率先入了江氏大殿,取了一盏油灯出来扔在江氏主殿落下的牌匾上,“嘭”一声砸得灯油四溅,掐了个引火诀,瞬间干燥的木柴上燃起火光。陈昭辉吩咐其余几人道:“随我来!”
他一边说一边着人将广陵府搜了一遍,将所有易燃灯油菜油烈酒等翻找出来,四下纵火。
几人纵火间,还能听闻那些被他们用结界禁锢在厨房暗室的平民惊恐绝望的哭喊,同门闻之动了些恻隐之心,看向陈昭辉道:“陈师兄,咱们……任由他们……烧死?”
陈昭辉道:“不忍心?”
同门急忙道:“不是……”
陈昭辉冷笑道:“那就对了。要记好,咱们收捡灵越峰火场时,发现多少仆役和平民尸体?这,便是对他们的祭奠!”
同门只好道:“是。”
陈昭辉冷哼一声,一摆手。同门急忙跟在他身后。几人走到大殿前的空地,和抬着江成月的人汇合,陈昭辉这才好整以暇地四顾了一番广陵府熊熊燃起的大火,道:“走吧。”
几人御剑而起,随着陈昭辉前行,飞了好一段距离,有人有些疑惑,开口问道:“陈师兄,咱们……这是去哪?这不是回灵越峰的路。”
陈昭辉道:“随我来就是。”
众人不再多言,只得闭嘴乖乖跟在他身后。
许久之后,众人终于御剑路过一处荒野山谷,陈昭辉止了脚步,四下顾看了一番道:“此处甚好。”众人正莫名其妙,但闻他风清云淡对抬着江成月那两人道,“把他丢下去。”
众人大惊,一时没有动作。许久,不可置信问道,“您是说……将江公子扔下去?”
陈昭辉道:“有什么疑虑?”
同门道:“这样,咱们回去如何同其余人交代?毕竟江成月是为了灵越峰……”
陈昭辉道:“先前不好交代,是因为跟着江成月回来的有二十余人,现下他们这帮人折损到只剩下几人,还惧他们作什么?”
众人一时默然。
陈昭辉道:“不然难不成你们还想将他带回灵越峰,和白泽君葬于一处?别忘了,灵越峰是遭谁灭的门!!!他体内,可是广陵府江氏血脉,他也配?”
此言一出,众人彻底沉默了。
陈昭辉看了下谷底,道:“此处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拿来给江公子做葬身之所,是最恰当不过。放手吧……”
那两名架着江成月的同门闻言垂目看向被他们架着的江成月,却见他浑身几乎都不能动弹了,可是一双眼尚半张半合,不知是否是听闻了陈昭辉此言,颤了颤眼睫,不由一惊,心道难不成他还有意识?可陈昭辉发话了,也不敢不从。其中一人蹙眉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江公子……别怪我们。”说着他率先松了手,另一人就算尚且托着他也支撑不住,任由江成月的身体如同折翅的蝶,飘落到谷底,发出一声巨响。
在落地的一瞬间,江成月还尚有意识,本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又从高处坠落下来,若不是九窍聚灵术的余威,他本应该立即摔死过去才是,无奈他深受巨创,浑身的骨骼几乎都摔碎裂了,却仍旧还有最后一丝神识尚存。他凭借最后的力气试图翻一翻身,试图去看最后一眼那几个将他就这么丢弃在荒野的灵越峰同门……却最终未能动弹,便叫剧痛伴随黑暗扑面而来。
待江成月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忽然变成了两个——准确的说,是他的魂魄和身体已经分离了。然后他仔细蹲地查看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肉身……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他见自己俯趴朝下,姿势十分不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伸手想要将自己的尸身扶正,手掌从尸身上穿体而过之时,他才想起来,现下自己魂体状态,根本触碰不到自己的尸身。
江成月默然守着自己的没有人会为他收尸的尸身,变作了荒山野岭里的一只孤魂野鬼,大约是怨气太足,一时半会儿竟还不能消散,而且灵智健全……只除了,不能离了自己尸身方圆十丈左右的位置。
想他生前也曾在从兮明面前任性骄纵如同被兄长宠溺坏了的幼弟,可从来未曾想见过自己最后的下场是暴尸荒野。
陈昭辉确实选了一处好地方,那处山谷位于深山最里面,平日里人迹罕至,江成月不记得被困在自己尸身边几年……唯一能见的,唯有自己的尸身一点一点腐败发臭,尸液横流,最后皮消肉陷,唯剩下累累白骨。
白日里他仅能借助一处山石的凹陷勉强将自己的幽魂塞进去,但每日总有一两个时辰山石的阴影不足以能遮挡他整个身体,于是他只能日复一日有几个时辰被阳光灼烧,抱着头如同鸵鸟一般尽可能地缩成一团,在烈阳下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吼……
只有夜晚皎月高悬,凉风习习时,才能踱步到自己尸身前瘫坐,静静观察着尸身的变化。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知道我不配……可是……”他毫无意识的呢喃,双目空洞,心底只剩下绝望和恐惧,一遍一遍絮絮叨叨地念叨:“有没有人啊……有没有……好心人……为我收个尸吧……”
“老天爷……求求你了……”
“让谁给我……收个尸吧……”
“或者……叫我魂魄飞散也好……”
“我真的……不想……再被困在这里了……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那些年里,他试过无数次,无数次半透明的指尖都一次又一次从自己尸骨间穿过,无论他多么努力,无论他多么渴望,终是拾不起自己的遗骸,无法自己同自己落葬。
他呆坐在自己尸骨旁边,日复一日只剩下悔恨和反思,为何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兮明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啊……”
他抱紧自己,蜷缩成一团,耳边好似有狂放陌生的嗓音高吟着唱词,佐着敲击梆子的节奏,那旋律幽怨深长,似透着不甘又似透着怜惜:
“叹恩重……义孝难全啊……唾弑亲……屠父灭门,惜年少……儿命黄泉啊,呜呼,嗟惨痛哎……议论千古……”
江成月拼命捂着自己的耳朵,想要将那声音屏蔽在外,可惜无论他怎么努力,那唱词始终如同催命的咒语一般在耳边回旋。他心中隐隐意识到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他总觉得这首曲子在哪里和谁一起听过,却无奈记忆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唯有在听闻这首曲子之时的惊恐和慌张还深埋于潜意识中,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