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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八章 ...

  •   靠双腿前进的种族与生有翱翔羽翼的种族跋涉于雪山中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身为只有双腿的人类,被阿奎瓦拉以尴尬的姿势拎了一上午,从手足无措被吹得一脸一身雪到找到窍门,已经调整好了角度让自己背对着风来的方向,抱着朋友的腿无所事事甚至开始犯困的就飞过了许多山与路的我——我不得不承认,金雕兽人们能够成为贡嘎雪山的霸主,是有道理的。

      无论是从速度还是消耗,阿奎瓦拉都明显较我出色许多,即使腿上挂着一个、呃,等等,我现在有多高,又有多重?

      ……嗯。

      总而言之,即使是负重飞行,我的朋友也无比笃定又迅速。

      当然,明明是信仰中地位崇高的圣山,人类最终却不得不撤出贡嘎雪山,也是有道理的。

      这是一个任何生命都不能能依仗强悍就抱以轻视的地方。

      即使是一生盘旋于雪山之中的阿奎瓦拉。

      随着时间经过,冰冷的太阳越升越高,挂在阿奎瓦拉腿爪间的我,起起伏伏、昏昏欲睡中,感到了吹打在我背上的风比先前渐渐舒缓下来。

      模糊的感觉到了风的变化,我迟钝的脑筋在彻底陷入睡眠前,缓慢地活动起来。

      吹来的风变小了。

      这当然不会是因为残酷的贡嘎雪山随着太阳升起变得温柔,而是我朋友的速度慢了下来。

      然而,我心知肚明,对此刻的阿奎瓦拉而言,绝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或者松懈。

      已近暮年的战士在生命的最后得到了一生等待的结果,为了证明等待的意义,只要还剩一口气,他都会不断往目的地前进。

      ……但他只是个活人。旧伤在身,满身沉疴的活人。

      仿佛被雪吹进了脖子里,我猛地一个激灵,冰冷的空气随着我急促的呼吸被吸入身体,瞬间清醒过来。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直起身,伸长脖子去观察阿奎瓦拉的情况。

      目光抬高的一瞬间,我正看见一路带着我飞跃了崇山的,目光一直执着于远方的阿奎瓦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唇边溢出一团白雾散在风中。

      白雾彻底散去前,阿奎瓦拉深深闭了闭眼睛。

      望着他,我只觉得心被揪紧,一时说不出话。

      他的额间没有汗水,面色没有坨红,甚至呼吸也没有紊乱,然而,我又怎么看不出我朋友掩饰着的疲累?

      只是如之前的每一次,如只有我记得的曾经里的每一次,又一次,他不发一言地忍耐下去,依靠自己消化。

      ……不能这样。

      我紧紧盯着他不放,阿奎瓦拉很快注意到了我的注视,他也是个对他人目光即为敏感的战士。

      眉间发上盖满薄雪的兽人一边扇动翅膀,一边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回望我。

      阿奎瓦拉用眼神问:“怎么了。”

      “阿奎瓦拉……”

      我不自觉地喊出他的名字,但想要劝解的话,那句毫无意义,想也知道会得到什么答复的“你还好吗”却哽在了喉头。

      无论是他沉默且自我的性格,还是他讨厌被人关心的特点,都让这句话沉重的说不出口。

      我艰难开口:“……你……”

      望着他古井无波的双眼,我又咽下了诸如“休息一下吧”和“我可以自己走”之类同样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咽下的话太多,我不由磕巴了一下,终于,在阿奎瓦拉把头又转回去的前一秒,我想到了什么,大声问道:“你吃饼吗!”

      “……?”

      阿奎瓦拉面露茫然。

      说实话,我也有些尴尬,简直想把脸重新埋回厚厚衣领后。

      但我不能这样,我的朋友还需要我!

      忍耐着尴尬,我扭动了一下身体,一边抓出背包一边笨拙地向他推荐起来:“饼,你吃过吗?是……我家里的长辈做的,她很会做饼,里面还有蜂蜜,大家都说她的饼很好吃。”

      “……”

      阿奎瓦拉没有说话,我想他一定是对我很无语。

      不过没关系,对我而言,他不立刻拒绝就是阶段性胜利了!

      装作完全读不懂空气,我把背包拎到身前后,立刻翻了翻本就没装什么东西的空间背包,果不其然,背包的角落出现了一定是被我亲爱的发小趁我不备塞进去的烤饼。

      ……我们真的很有默契,也一直知道对方和自己很有默契。

      正如在他面前被圣殿骑士们带走后,我并没有太多担心村里的混乱。

      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将亲人们的担忧置之度外,只是因为我清楚,卢克一定会坚信我的无辜,并帮我为安妮婶与母亲解释的。

      他们现在会在干什么呢……

      脑袋里想着发小把饼塞进我包里的心情,我赶紧把这叠已经冷透了的安妮婶出品的美味烤饼拿了出来,拆出一个,举着它朝阿奎瓦拉示意。

      我两眼发亮:“你看,我带了饼!”

      阿奎瓦拉:“……”

      他看着我的眼神又古怪起来,但这一次,我是不会退缩的。

      我的朋友需要休息,还有什么比坐下来吃吃东西更好的休息?

      开玩笑,这可是游戏中一个能回30%血(*这不用解释了吧)和20%蓝(*释放技能需要的能量条)的安妮婶的烤饼啊!

      即使是游戏后期,这是排的上号的补给品,有价无市!

      举着饼,我用热情的眼神和神情竭力向他传达来吃饼的意思。

      阿奎瓦拉:“……”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能拒绝美味的烤饼,然而,沉默一阵后,阿奎瓦拉还是移开了目光,淡淡道:“不必了。”

      阿奎瓦拉把头转回去后,我盯了他半天,举着饼不断摇摆,说“尝一尝嘛”,他都再没有把视线移回来。

      “……好吧。”

      受限于现在被拎着飞的情况,我拿他没办法,只能气馁地把饼装回布袋,想了想,还是不愿他继续这样高压飞行,于是撑起身体,又一次找起能让他稍事休息的理由。

      我问:“你觉得我们需要补给吗?”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没事找事了。

      然而,这一次,阿奎瓦拉却朝我低下了头。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无奈:“如果你饿了,可以自己吃你的饼。”

      “……不,我不饿。”

      意识到和朋友的脑回路完全没能搭在一起,我有些消沉,摇了摇头,空空如也,已经不知还有什么靠谱点的理由能诌的脑子再一次认清了自己就不适合‘委婉’。

      到底该怎么才能让他明白我的意思?

      不,明白并不重要,我需要的是他做到。

      想让他这样的人按我的想法去做,太难了……

      暗暗挣扎了一会,想着曾经在游戏里在结局前爆发出所有伤病,被迫一次次永别的他,我心一横,仰起脸看向阿奎瓦拉。

      我轻轻地喊他的名字:“阿奎瓦拉。”

      他很快注意到我的呼唤,再次低下头,不带丝毫不耐的双眼,静静注视我。

      阿奎瓦拉以眼神示意他在听。

      而我……

      再次描摹了一遍他此刻虽说不上生机勃勃,却也鲜活深刻的脸庞,吸了口气,我到底还是选择了我惯有的方式,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需要休息。”

      话音未落,我的朋友便显见僵硬了脸色,目光也深沉起来。

      阿奎瓦拉冷淡道:“不必。”

      唉,我就知道。

      如果是在游戏里,我现在的情况便是在明确知道结果时仍旧选择了错误的选项,于是同伴正在咚咚跌落好感吧。

      然而,下定决心的我已经不再害怕他的反感,不,应该说,他的反感与他的身体相比,轻若鸿毛,雪花般就从我脸旁吹过了。

      但他绝不能再次成为被吹落的雪花。

      这个我期望着,我努力为之付出只为拥有一个更美好明天的世界,不能再埋着我朋友的汗水与鲜血。

      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平静下来,直视着蹙眉的阿奎瓦拉,我问道:“你能确定我们还有多少路程吗?”

      阿奎瓦拉没有说话。

      他晦暗的目光令我几乎有些不忍开口,但我不得不,即使明知这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对他说那些话。

      一定要亲自试过,做过,纵使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死心,我为何会是这样的人?

      是天生如此,还是在无数次的轮回中被捶打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已经不记得了。

      看着仍带着我飞翔于天空的朋友,我在心中更加斟酌了用词,一字一句,郑重又真诚地开口:“我们一定能抵达圣堂。”

      “阿奎瓦拉。”我说:“它真实存在,而我们一定能到那里去。”

      一语道破阿奎瓦拉从昨日听得讯息后性格大变,不管不顾地抛下族群,不眠不休地日夜兼程的背后隐藏的晦念后,我没有留给他反驳的时间,将这一切摆上了明面。

      我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我们拥有的时间已经很少了……无论是你,还是我,留给我们的时间,都太少了。”

      “它在哪里,隔着多远的路,蕴含什么恐怖?在每个生命注定的那一刻来临前,我们能否抵达那里?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场骗局,燃起希望后又一次的徒劳奔波?”

      我将手搭上随着我的话开始不自觉开始颤抖的阿奎瓦拉的腿爪,看着他面色大变,甚至无法再自在地控制羽翼,在空中滑跌了一下,安抚地抚了抚我这心思复杂,又不愿道与外人的朋友的腿。

      “你当然会这么想。”我平静道:“如你所说,我是个什么?人类撤离贡嘎已经二百年,提图恩也杳无音信三十年,而我,一个没有二十岁的,大言不惭的人类,我算什么?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又如何证明自己?”

      “……我证明不了,阿奎瓦拉。”

      叹了口气,我看着阿奎瓦拉逐渐接近雪崖,开始降落,过于接近的,满目的雪白让我不禁闭了闭眼。

      我喃喃着:“你说这是一场梦吗?还是我从未醒来?直到现在,我也不曾真正确信。然而,即使是在梦里,我也要拯救这场梦,那么,我至少能得到一场美梦。如果这不是梦……哈,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会落到我的身上?”

      “是啊,明明这么想着,明明知道这一切有多么不切实际,但是……只要一想到,我现在所走的每一步,有那么一丝的可能,哪怕是梦啊!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我终于能做那些我一直想做的,那些我一直未曾做到的——我的朋友,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停下前进的脚步啊!?”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问他:“现在的我,是否是真实的我?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否真的为我们所做?我们的付出到最后会不会化为泡影,现在走的每一步又有没有意义——阿奎瓦拉,告诉我,在想到这一切有那么一丝可能,有那么一丝可能的时候,这些问题,如何能盖住汹涌的热血,如何能唤醒麻木的理智,让人回到现实中!?”

      阿奎瓦拉的神色已经平复了下来,他在与我不远的地方静静伫立,而我已全然陷入狂热的情绪里,伸出手张开,凝视着这双手,仿佛看到了曾经从中滑落那许多:“得到的,总是比失去的少了太多;错失的,总是比挽回的多了太多。在付出一切后,站上空荡荡的领奖台,我本已经快要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已经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命运,像一场滑稽的戏剧,生来必定满是缺憾,又一次次上演,只为观众掌声雷动,然而——然而!”

      我猛地抬头看向阿奎瓦拉:“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没有观众,没有导演,幕布拉开,舞台上只有我……比起再次在众人面前竭尽全力演出一场滑稽剧的后怕,我也不愿在未来撕心后悔当初没能跨出那一步啊!”

      “……就让我成为笑柄吧。”

      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下了定语:“你若仍在怀疑,那就尽管怀疑吧。这一切都是我狡猾的骗局,而你只是一个可怜的被我玩弄鼓掌的受害者。但我还是会说,我还是会这么告诉你:我们一定能抵达圣堂,不光会活着抵达,还会活着离开。”

      我冷静道:“比起你的执着,我的执着绝不会稀薄半分。”

      “……”

      阿奎瓦拉不发一言地听完了我所有的话语,神情也从开始的不可置信渐渐转为了平淡,与我对视一会,这个沉稳的老战士沙哑开口:“我明白了。”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也定定的凝在我的身上,声音却出奇地有些飘忽:“我明白了,你是个疯子。”

      我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也许是的。”

      也许是我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阿奎瓦拉的目光又定在我脸上许久,接着,突兀地,他半垂下头,长长的卷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肩上往侧脸与胸口滑落。

      面庞半掩在长发后的金雕兽人垂着的金棕睫毛被正午的阳光照着微微反光,深刻的五官中,因为长期往下严厉地撇着而生了皱纹的唇角第一次向上扬起。

      “……哈哈。”

      阿奎瓦拉很轻地笑了起来,一边笑着,他一边摇了摇头。

      “你这个疯子。”他骂道:“说的话,没一句能听得懂。”

      我依旧微笑:“也许是的。”

      “什么也许是,你这个疯子。”

      又骂了一声,阿奎瓦拉才慢慢收敛了笑容,他看着我的眼神隐隐含光,而我们之间的如履薄冰般的气氛也彻底融化了。

      我几乎能看到他具现化的好意,然而,从未和他如此亲近过的我同样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延续这样的和谐,只能保持微笑,眨着眼看他。

      我委婉道:“想活下去,总得有点儿疯,不是吗?”

      这话当然是在暗示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也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可惜阿奎瓦拉没有回应它,而是侧身望向崖边无垠的雪山。

      我便也将目光移到远方的天光与堆雪群山,与他一同默默注视这可怕又圣洁的贡嘎雪山。

      突然,他叹了口气。

      他道:“……真可怕,你是个疯子,我却觉得你说的对。”

      “那是真的吗?现在做的,到底有没有意义?”他发出疑问,又自问自答:“连一个疯子都知道的道理,我为什么会迷茫呢?”

      我想了想,道:“因为你比较聪明?”

      “……”

      阿奎瓦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他又想骂我是个疯子了,不过,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这么看着我,直到我面露茫然,才再一次极清淡地笑了笑。

      “是因为我快要死了。”

      他平静地解释:“我快要死了,所以,我会焦急,会恐惧,会害怕这唯一的一次可能最终落空,因为,我已经没有你所说的,‘在未来后悔没能做到’的机会了。”

      “……”

      对于雪山兽人的寿命,我心知肚明,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只能沉默地看着我的朋友再次转身,抬起头,望向远处无垠的高山。

      “他在那边。”

      阿奎瓦拉背对着我,指了指远山的方向:“也许是假的,也许是个梦……不过,我想相信,他就在那边。”

      “而你正在往那里去。”即使他看不到,我也露出一个微笑:“让我们一起做这场梦吧。如果梦醒,便由我先醒,如果葬身,便由我先死。”

      阿奎瓦拉无语回望我,脑门上的省略号几乎具现化。

      这一次,我能肯定阿奎瓦拉的表情百分百是想再骂我一声疯子了,然而最后,他却依旧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摇了摇头。

      “没有让孩子挡在身前的大人。”

      阿奎瓦拉说:“你注定走得更远,不必总想着停在何处,[维纳斯]。”

      ……唉,我老实的朋友啊。

      他话里的深意何其温柔,我却在他不认同的目光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

      我得寸进尺,马上发出命令:“我们要停在这里,吃个饭。”

      阿奎瓦拉:“……?”

      忽略掉他微弱的抵抗,麻利地再次掏出虽然冷冰冰却也还是香喷喷的烤饼,我朝着瞠目结舌的阿奎瓦拉温柔一笑。

      “我说了,尝一尝吧,阿奎瓦拉。”我微笑道:“如果你再拒绝,我就把它砸到你头上。

      随着我的声音和举近的烤饼,阿奎瓦拉木木地眨了眨眼。

      于是,我也眨了眨眼,笑着高举起手臂,把饼杵到了他的鼻子前。

      这一次,他终于如我所想,再次骂了起来。

      “地母呐。”

      他伸手接过烤饼,喃喃道:“你可真是个疯子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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