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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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在经历了一场堪称小孩吵架一样的争执后，身为成熟的大人，我和艾伦重归如好，可以重提正事了。
我头大地算了算和他纠缠的这段时间耽误的功夫，只能安慰自己艾伦送了我传送卷轴，我可以省去自己去店铺购买的功夫，一加一减时间还多了出来。
然而，再有理有据的安慰也无法彻底安抚下我那颗随着时间流淌愈发提起的心——只因为即将发生在雪山上的事情实在过于沉重、影响深远。
我叹了口气，试图将焦虑随着叹息一起从身体吐出，看向了艾伦，诚恳道：“我真的不能再和你聊天了。谢谢你愿意信任我，我不会辜负你的这份信任的，我发誓，半个月就是半个月，当我解决了我的事情，一定再无二话的和你回首都，接受审判。”
说完，在他想说些什么之前，我就再一次认真、诚恳地鞠躬感谢他：“真的很谢谢你，艾伦。谢谢你的信任。”
本还想说些什么的艾伦随着我的动作合上了嘴，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在他的目光下，我从弯腰的鞠躬姿势直起身，无言地与他对视。
我看到艾伦的嘴唇在这期间张合几次，最终偏过头，微叹一口气：“……我家没有那么市侩，只要说是我的朋友，不会有人拦你的。你一定得——”
艾伦的话戛然而止，他又叹了一口气，明显将什么已经到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只简略道：“——保重。”
别离面前，他与方才不同的，什么重要些的话都没有说，就像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为我送别的友人。
那些应有的质疑、要求、命令、威胁……身为一名圣殿骑士的他应该对我说的，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说“保重”。
我无比清楚，这绝不是他有一秒忘记了我此刻备受怀疑的身份。恰恰相反，我正直的朋友一定正为了我的任性经受着良心与职责的双重炙烤。无法回报他这份珍贵的信任，我只能再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自己全部的努力，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贡嘎雪山上即将挣脱玛莱娅圣堂亲身镇压、封印的大恶魔。
那是自神代起便留有传说至今，被天空神关押进地狱的第一个生命，淫/荡与狡猾的化身，第一次地狱侵袭战的幕后领导人，瘟疫的制造者，万魔之母，地上生命们噩梦般的大恶魔——贝希摩斯。
大家都以为它还活在地狱里，谋算着又一次巨大的阴谋，然而我却知道，早在一千多年前，在用瘟疫敲响世间的惊慌后，自第一次地狱侵袭战后就踪迹全无的它，是被我们智慧而强大的神，借用了圣母玛莱娅安息的圣堂之力镇压在了人间，让它再也没有机会在地狱种间穿梭，挑拨，卷起更大而无法收拾的战争，诞下更多邪恶的后代。
然而……千余年过去了，本该永远守卫圣堂，为圣堂提供能源的巨人离开了他应该看守的地方，失去守卫，被风雪侵蚀的圣堂在大恶魔的秽气下逐渐凋朽，只剩玛莱娅的灵魂苦苦支撑、镇压，艰难地维系平衡。直到一场人类无法左右，恶魔无法左右，甚至连早已沉睡或杳无踪迹的神明们都无法左右的，仿佛命中注定般千年不遇的大暴雪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一切的平衡，它压垮了圣堂的穹顶，压垮了圣母的灵柩，压垮了玛莱娅千年的坚持，在她的挣扎，在她竭尽全力地修补彻底失败后，让大恶魔重返人间——
地狱与人间的结界在它的冲击下彻底破碎了。远比第一次、第二次地狱侵袭更加强大的地狱种们，以远超任何一次的数量，第三次踩在了阔别六百年的被阳光照耀着的大地上。（*地狱种以互相吞噬增长力量，而不知何时出现的巢母则可以为败者提供无限重生）
我必须赶在那之前，我必须。
想着贝希摩斯张狂而血腥的现身，想着即将带来无数鲜血与痛苦的第三次地狱侵袭，我的眼神更坚定了些，朝着为我送上祝福的朋友郑重点头：“我会的。”
我会赢的。
纵使贡嘎雪山之上，玛莱娅圣堂之下的贝希摩斯，在曾经被固定着的游戏世界里是中几乎不可战胜，只能通过剧情杀击败的公认最强BOSS，无论是攻击力、攻击范围、攻击方式还是速度、防御、恢复力都首屈一指的大恶魔——
即使是它，即使是这样的敌人，自神代活到了现在的万魔之母，在我几近无尽的轮回中将我杀死最多次，让我无数次被撕裂全身骨头埋葬于积雪下的它，只要有一个玩家成功挑战，我就绝不存在败落的可能。
更何况，胜利于我早已远远不止一次。
无论是哪个职业的我，无论是手握哪种武器的我，无论是带着什么队友互相配合的我还是完全放弃合作独自踩在贡嘎的积雪上的我，在游戏发行一年以上的现在，都有玩家成功与我一同将大恶魔斩落，在暴雪中粉碎它难以置信的污浊灵魂。
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对世间一切都报以轻蔑微笑的它，打破它傲慢‘几乎’二字的，便是思考着它的弱点不断发起新的挑战的玩家们前仆后继的那一次又一次的战胜，是这无数付出心血玩家们带给我的一次又一次战胜，是我们手中一同握起的武器，是我们坚信能够胜利毫不迟疑并肩迈出的脚步——
——我会赢的。
我面朝着按捺不安为我送别的朋友，展露一个带着安抚的，属于注定胜利的强者的微笑。
“……放心吧。”
艾伦带着他始终无法展颜的眉间与我对视几秒，我看见我的朋友渐渐垂下了眼睫，以一种我不能理解其含义，却理解其沉重的怅然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后，他上前两步来到了我的面前，重重地将他的左手按在了我的肩上，鼓励一般、又像用这力量确认我似的拍了拍。
“尽快。”
艾伦凝视着我，一再加重读音地嘱咐道：“尽、快。”
“当然，”我微笑着点点头，以坚定的目光轻松回应他：
“……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对手。”
·
和艾伦暂时告别后，我很快找了一个适合传送卷轴施展的空地，从背包把艾伦之前和金币一起递来的那两卷卷轴拿出了一卷。
小巧的卷轴随着我的动作滑到我的掌间。
这触/手冰凉，色泽银亮而颇有重量的传送卷轴并非如它的名字般是布制或纸制，而是天空神赠与人们的某种异界材料，结构仿佛柔软的金属又极适合延展刻录，最重要的是，它在加工后具有强大的空间穿透性。
这个小而实用的道具是由神传下理论与材料，圣子教教会研发制造，虽然名叫卷轴，却充满着奇妙色彩，是一种与目前在全大陆普及了的，同样由教廷研发推广的空间背包相似的伟大科技道具——人们曾以为这是某种高深魔法，但神将此解释为‘科技’，这个词便被传开。
虽然传送卷轴因为材料原因，价格相比背包昂贵许多，但每个尝试过它的人都觉得物超所值。毕竟，会需要急速长距离传送的，都是愿意用钱换来更多时间的人，与时间相比，金钱只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它们的原理我不懂，但我能使用它们，它们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捷，这就够了。
我得到过它无数次的帮助。
在游戏中，曾经去过的地图都会被自动记载在传送卷轴上，只要打开卷轴，在塔尼鲁奇亚的世界地图上选择那个地区，过图加载后，就能来到那个地图。
而那些尚未能探索过的地图与区域在传送卷轴上会表现为一片无法点击的白雾。
如果按照这种设定，现在的我即使拿到了传送卷轴，只怕也是不能前往贡嘎雪山。然而，正如我曾说过的，在脱离了固定着的游戏，脱离了操控着我的玩家的抑制力后，虽然还不可避免的被某些设定影响这，但这个世界逐渐更为真实鲜活起来。
比如再也不会给我掉落金币的我的敌人们，也比如只要确认坐标就能开启传送的传送卷轴。
我仔细巡视了一遍这块空地，确保至少以我为圆心直径一米的圆圈内没有任何除我之外的生命——它们可能干扰卷轴的传送，让落点不准确，严重时甚至会干扰传送过程，让卷轴直接启动紧急闸门，停止传送并将被传送者留在错误开始前路径中任意一处。
那我这仅剩的这两个传送卷轴就要被迫报废一个了……
再三确认无误后，我拉开了传送卷轴的卡扣，顿时，一个与这不过我两圈长的卷轴不符的，巨大细致的塔尼鲁奇亚地图，在一瞬间就以半透明的投影状态被由卷轴中发出的光映在了卷轴正对着的那块天空中。
它不再像游戏中那样在各个地区上都标注着官方名字，然而整个大陆都是这么清楚，没有游戏中未探索区域的白雾，无论是西边兽人们欢闹的[达黎加平原]，还是东边人类繁盛的[格尔卡尔玛帝国](*即帝国），它们的每一条脉络都在地图上清晰可见。
接着，顺着横穿整片大陆的母亲河[恩姆]往下，由[德瑞那大峡谷]分开了大陆下方的两片区域，较小的那一块盆地是栖息着纯血精灵的广袤森林，与达黎加比邻的[腾克瑞斯]，更往下，逐渐失去树木掩映的深谷中，是早已隐居不问世事的矮人们的安乐乡[黄金谷]，而最后一片绵延海岸线的地区，他们同样属于帝国，其中，拥有最多港口和渡船的[港都波尔卡]内，大型研究学院，欢迎所有拥有魔法天赋的种族与混血的[法师塔]就坐落在那里——只有人类才能加入教会，掌握结合了科技的强大魔法，而那之外，不具备魔法传承的人们若想要系统全面地学习魔法，除了撞大运找到一位流浪的强大野法师求学外，法师塔是唯一的选择。
这只是其中最显眼的几片区域。而我所要找的贡嘎雪山是一片在这辽阔大陆上被衬托得小小的，却无人不晓的山峰群。它在大陆的最西北边，在黄金谷之上，在蒙特沃德之上，在达黎加之上，遥远又古老，近二百年气候极端到让人类这般脆弱种族彻底无法生存的永久冻土，险峻高耸的世界最高峰……
我伸手触摸了那一块在这或黄或绿的大地最北，显得不那么起眼，却又那么突兀的一线白，用手掌拨动着将地图局部放大，直到贡嘎雪山整片详尽而细致地展现在我面前。
仿佛只是凝视着，便能从中嗅到它那自神代不化的冰霜的严寒。
“带我去这里……”
我看着我的触摸点亮了那块地图，将手指准确地点在了其中一点上并用力，直到它感受到穿破了什么，穿透了那一点，地图散发的光开始合拢，我看着那光逐渐包裹住我的身体。
“……带我去找我住在雪岩上的朋友，圣堂的引路人。”
·
准确落地在贡嘎雪山后，随着传送卷轴轻盈碎裂化光点而去，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背包中取出了早有先见之明放进去的几大件厚重外套，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柱。
即使是无畏寒暑，几乎没疲劳与饥饿感的我，在失去游戏这一最大牵制也是最大后盾后，面对着贡嘎的海拔，面对着贡嘎的风雪，我也没有了像从前被玩家控制着那样，身着单薄（为什么越单薄的装备属性越高？）一件套就冲上雪山的能力。
在大自然的面前，再自命不凡的战士也只能谦虚地低下头。
不过，曾经作为游戏主角的生活到底是给了我与常人很大的差别。在加了两件厚衣后，我就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身体也没有了先前迎着风雪时那股僵滞的钝痛，但我还是选择了将带着的家中全部的五件厚衣物全部穿在了身上，不为别的，只为不要吓坏了我接下来要去拜访的我的朋友。
阿奎瓦拉。曾与我一同经历过无数次冒险的伙伴，游戏内雪山章节的引导者，我令人尊敬的兽人朋友，身经百战的老战士，雪原金雕的族长，贡嘎雪山的无冕之王。
他有着兽人一族独有的重情，也有着雪山上才能锤炼出的坚毅。
冬霜中的岁月虽然过早侵蚀了他的羽毛、他的容颜，让他的羽毛沉重了，让他的面庞粗糙了，让他高大的身躯内中空的骨骼开始僵硬了，然而，这个被最骤烈的雪吹拂了一生的老战士，在那几近走入寂灭的四十余年生命中（*雪原环境特殊，兽人们最多五十出头寿命，基本四十几就寿寝），从没有一次对命运屈服，没有一天停止过与命运的搏斗，没有一天松懈过对自己的检视、鞭挞，用那永远锐利的鹰的眼睛扫视着、审视着一切，挺直了高大的背，沉默着为身后人遮挡每一日的风雪。
在三十年前，在抚养他长大的兄长，也是雪原金雕们前任族长失踪后，年轻的阿奎瓦拉击败了所有妄图分/裂或动摇的同胞，接替兄长撑起族群，他照顾着失去丈夫的长嫂，照顾着失去父亲的侄子女，照顾着失去族长的族人们，一个人扛起了曾经兄弟俩一起肩负的责任，盘旋鸟瞰着无垠的白雪，寻找并等待着兄长的归来。
为了能更好的照顾长嫂和侄子女，也为了有更多时间巡查雪山寻找兄长，他取回了赠与约定终身的恋人的耳环，埋葬了这段自少年时便开始的爱情，在孤寂重复的责任中看着曾经的恋人接受了新的爱人，为人妇、为人母，而后又作为无比合格的族长保护她的孩子，照顾她的丈夫。
而那也已经是二十年多前的事情了。
地母创世至今不曾停歇一日的朔风暴雪，人类已无法适应、甚至无法探索的极端环境，能将鼻舌生生冻掉的风刀霜剑——贡嘎给了我的朋友许多遗憾，又将那遗憾也用洁白层层覆盖、掩埋。
然而，它却也淬炼出了这位独一无二的，让我与无数玩家们尊敬着的兽人伙伴，用比刀更锋利的冷，用比火更滚烫的心。
他会是最好的，也是唯一能带我前往玛莱娅圣堂的队友，在这连我也无法辨认方向的无垠雪白中。
即使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着这份力量，但它只是沉睡在他那高壮而覆盖厚厚羽毛的身躯下，沉睡了二十余年，一直等待着那个苏醒的时机，等待着我的朋友抓住那一寸灵光。
现在，就是它应该苏醒的时候了。
我踩在一块厚硬的雪块上，微微眯眼，将手罩在眼上隔着暴雪往远处眺望。以我的视力，已经能能看见雪原金雕们主要栖息着的那处峭壁了，我甚至看见有生长着强壮矫健翅膀的人型往那峭壁上盘旋降落，他/她蹲下了身，他/她抱起了什么，那一定是他/她的孩子，因为他/她是多么温柔地俯下身拥抱着那小小一团。
很快，又有另外的模糊人型迎接了他/她，他们在崖边短暂相拥，他们依偎着一起往更深处走去，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缓缓放下手，忍不住心头那股燃烧着，嘶喊着，却又那么柔软的情绪，长吸了一口气，微颤着抹了一把拍在脸上的飞雪。
……能够不在金雕们的鲜血中，金雕们的尸体中开始这一切，能在无数死亡开始之前，在他们灭族之前就与我的朋友结果那罪孽深重的恶魔的灵魂，结果由它突破封印开始的第三次地狱侵袭，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与之前那么多的无能为力，与之前那么多来晚一步不同，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我终于赶在那残酷的命运向我的朋友，向这个我爱着的世界倾轧之前，将它挡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