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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七章 ...

  •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人。

      有仿佛挑选珠宝一般,怀着喜悦做下恶事,并骄傲佩戴的一部分。也有仿佛滚油泼身,每做一点都与受害者感受着同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痛苦的一部分。

      艾米丽达介于这两者之间。

      她出身于遥远辽阔的达黎加平原,兽人们的聚居地。在这千多年来的两次地狱侵袭与无数次各个种族、国家的战争中,幸运的达黎加总能如有神助般一次又一次的远离主战场,不被牵涉其中,长久又稳定的庇护着兽人们。

      那是目前的塔尼鲁奇亚最安宁的地方,也是最热情的地方。兽人们欢迎一切拜访他们的同胞、混血、异族,毫不吝啬自己给出能给与的帮助、礼物和友谊。他们的爽朗甚至让他们成为了某种行走的招牌,除了兽人之外,再没有一个种族能像他们一样,与几乎所有的种族建立长久而友好的关系,连互相仇视着对方的种族,在兽人的魅力前,也都愿意为这份可贵的真挚后退半步。

      然而,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族群,这样一个天生有着分不完的爱,让生着动物耳朵,让毛茸茸的脸蛋成为审美风潮的族群,也诞生了艾米丽达这样怀着一颗天真的心,用天真的残忍,做下无数发指恶事的个体。

      “……要,要杀窝……?”

      小小的,和孩子们怀中玩偶一般大的土拨鼠兽人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很快从中冒出了源源不断的水滴,她耸动着鼻子抽噎起来,小爪子颤抖着捂在了脸上:“不要杀窝,艾米丽达不想死……”

      我将艾伦揽在身后,冷漠又不免怀着一丝与面对纯粹残忍作恶的地狱种不同的怜悯,平静地看着她。

      “艾伦。”我轻轻说:“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不要勉强自己,很快就能结束了。”

      我还是十分担忧我的朋友的身体情况,却一时忘记了他是个怎样的人,而当下的他又是个怎样年轻的人。

      我感觉到按着我的肩膀支撑身体的艾伦落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握紧了,他朝着正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艾米丽达的方向伸长了脖子,我看见他长长吸了一口气。

      “……是她?”

      艾伦沙哑的声音里是巨大的怀疑和不可置信:“……她?一个兽人?一个这么小的,兽人?是她做的?”

      他混乱到低头一再问我:“你确定吗?我是说,你确定吗,[维纳斯]?”

      我与他盛满了震惊的灰眼睛对视了几秒钟,心头压着的那股为这残忍世界油然而生的怅然也更多,更满了。我不得不先叹了一口气,才有了继续说话的力气:“……是的。是她。”

      “艾伦,是她。这里也只有她。”

      “但……”

      艾伦下意识说了一个‘But’,在t音还未消散的时候,他已眨了两次眼,每一次眨眼后,那双眼睛都更灰暗,也更坚定了一些。

      他身上的气势改变了。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艾米丽达,手还按在我的肩上。

      “……你说得对。”

      艾伦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他用一种既平静又坚定的,用战士的眼睛盯着艾米丽达,对我说:“我准备好了。”

      我不能将我的目光从这一刻的艾伦身上移开,我的心头满是对我年轻朋友的欣赏与愧疚,沉默地架起了武器。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交流与动作太过明显,本一直哭着,被眼泪鼻涕淹没成一团的兽人陡然发出一声尖叫。

      “不要——!!”

      艾米丽达尖叫着后退了两步,短小的双腿颤抖不停,无法支撑她滚圆的身体,她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她哭着,尖叫着,无比可怜又凄惨地朝我们喊:“不要杀窝!窝不要死,窝不能死,窝不能死——!!”

      她痛哭着抓扯自己的头发,对我们不停作揖:“对布起,对不起!窝知道,窝做了很坏的事情,窝做了不对的事情,但素,但素,啊啊啊……!”

      “对布起!对布起!窝已经,非常努力的找最少的人,找最小的村子,窝已经,窝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再给窝最后一点点时间,窝,窝已经要成功了,不要杀窝……”

      “……她在说什么?”艾伦皱着眉问我。

      “一个可怕的错误,一场不该开始的研究。”我淡淡回答他。

      “!?”

      艾米丽达灵敏的兽的耳朵听到了我的话,她圆胖的身体明显地一震,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两只短手使劲擦着脸上的泪。她用一种无比开心,无比真诚,也无比诡异的目光看着我,吸着鼻涕笑了起来:“你也兹道?你也兹道!你兹道,太好了!窝真的,窝真的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再最后一点点,再给窝一点点时间,窝已经成功感知到了地狱的最外层,窝已经——”

      “地狱!?”

      艾伦不可置信地指着艾米丽达:“她说地狱?她疯了吗?她到底在说什么东西??”

      我尚未能回答他,兽人的声音就娇憨地响了起来。

      “你不兹道?你不兹道吗?”

      艾米丽达丝毫不为自己正被指着而有半点不快,反而一脸认真向往地掰起了手指:“窝正在自己制造地狱种,只要窝成功了,被窝制作的地狱种是不会重生的,但可以作为营养被其他地狱种吞噬,然后,让吞噬它的地狱种同样失去重生的力量!只要成功一个,只要有一个能进入地狱,地狱种,那些邪恶的,那些坏蛋,就再也不会一次次的活过来,再也爬不出地狱,再也不会伤害窝们啦!”

      说着说着,她两只圆圆的耳朵逐渐失落地垂了下来,两只小手搓在了一起,两只小脚并在了一起:“窝,窝知道,窝伤害了很多人,但素,但素!只要窝成功了,窝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窝成功了,那以后,以后大家,就再也不怕被它们伤害,再也不会难过了!窝也,窝也再也不想,见不到说过再见的朋友了……对布起……”

      “………………”

      艾伦失语了好一阵,四周除了艾米丽达一次次不断道歉的声音,只剩下他剧烈的呼吸声。

      我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被他一把把手抓住,握在了掌心,仿佛从这个交握的动作获得力量一般,他又深呼吸了一下,这才喃喃道:“……她疯了?她疯了……”

      “窝才没有疯!”

      被指着鼻子也没有一点生气,被当面说要杀了她也没有一点生气的好脾气土拨鼠一下子愤怒地跳了起来,大叫着:“窝没有疯,窝一点也没有疯!!”

      她气得直跳脚,将目光可怜又渴望地投向了我:“你,你也句得窝疯了吗?你兹道的,你是兹道窝在做什么的,你也句得窝是在发疯吗?窝没有,窝没有发疯,窝好清醒,窝非常努力地在研究,窝马上就要成功了!”

      我看着她明亮又期待的眼睛没有说话,她的眼中逐渐又涌上了泪,用小手擦着眼睛,哽咽起来:“你也句得窝是个疯子吗?所有人,所有人都害怕窝,都觉得窝疯了,但,窝只是,窝只是,窝只是不想再和朋友分开,不想再挖掘坟墓,不想再参加葬礼了……”

      艾伦握着我的手抓紧了,我也在那真诚又天真,善良又残忍的眼泪下,倾诉下,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

      终于,我还是满足了艾米丽达:“你没有疯。”

      她圆圆的脸上随着我的这句话陡然放出巨大而耀眼的光,她整个人都被这句话治愈似的融化了。

      然而,融化的艾米丽达却又在我下一句话中僵硬了,龟裂了。

      ——“你没有疯,但你做了错事。”

      我平静的,不带嘲意地对这个天资出众而走上歧路的年轻人说道:“现在,是你为你做的错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艾米丽达。”

      与我对视着,土拨鼠黑黑圆圆的眼睛里的光都凝住了,好半天,才淌下又一滴大颗的泪。

      “为什么……”

      她发出了自现身后最哀戚,最痛苦的声音:“你明明兹道了,你明白窝在做什么,窝真的就要成功了,窝已经成功了一半了!只要再最后一点点,只要再给窝最后一点时间,现在杀了窝,那窝这些年,窝做的算什么……不要这样对窝……”

      我没有再回答她,红着眼的艾伦也沉默地调转了枪尖。我们干脆地提着武器朝她走去。

      亲人又幼稚的土拨鼠混乱地看着我们,用小手护着自己,终于开始后退,她哀求道:“不可以,不可以……窝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要这样对窝,哪怕,哪怕等窝成功了再杀窝,求求你,等窝成功了再杀窝也好,求求你……”

      “艾米丽达。”

      在一步步拉近的战斗距离中,我这样对她说:“我知道你就快要成功了。”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尖叫道。

      “在你因为你的追求,对其他生命下杀手的那一刻,就应该想到会有这天。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没有因为一己之私去剥夺,去使用其他生命的权利……”

      “那窝呢!?”

      她连连后退,还是不愿意攻击我,只迈着小短腿飞快后撤到了她的阵心内,清晰地,痛苦地质问我:“那窝呢?窝不可以杀其他人,那你就可以杀窝吗?虽然,虽然窝是为了大家,为了更多的人做了不好的事情,你就可以杀了窝吗!?”

      “是啊,我不能,所以……”

      我平静地说:“所以,你也可以杀了我,艾米丽达。我们平等的站在战场上,生命平等的看待我们,我赢了,你就死。你赢了,就夺走我的身体,我的灵魂,用我继续你的研究,用你的方式拯救更多人——我相信你,你就快要成功了。”

      我身边的艾伦猛地转头看我,而我踩着他的目光,踩着脚下开始抖动的血泥继续一步一步,毫不迟疑地前进。

      他还没有理解,但他会理解的,只因他和我有着同样的悲悯,有着同样的目的。

      “……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

      有小小的,破碎的哭声伴着剧烈蠕动变换的泥土传来,我侧身闪过一击‘岩崩’,同时将艾伦带离了原地。

      “……窝,窝真的,窝不想杀你……对布起,啊啊啊!对布起,对布起!”

      我踩在卷起的大地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曾有机会做一个善良快乐的兽人,在平原上等着她的朋友拜访,为他们扒坚果,也热热地喝下朋友带来的甜茶,在夜幕降临,睡在同一张软绵绵的床上,互相道晚安,期待第二天太阳的升起,搓着小手,笑着送走也迎接更多的朋友。

      她以前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在地洞过着与世无争日子的小土拨鼠,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

      但在达黎加一个又一个为朋友挖掘没有尸体安睡的坟墓的日子过去后,年轻的她抛弃了那温馨可贵的一切,只带着自己的天赋,带着自己的悲伤离开了平原,走上了一条可怕又错误,却饱含滴血真心的道路。

      这应该责怪她吗?

      这如何能只责怪她呢?

      她即将为她做下的错事付出代价,然而,让她做出错事的人,让她哭着发了疯的这个世界,一代代深深伤害着地上人们的地狱与恶魔们,为何从不曾付出一丝代价?为何仍能一次次的伤害更多的人?

      而我,承担着拯救世界责任的‘主角’,我该如何拯救像她一样的人,我该如何惩罚伤害像她一样人的罪魁祸首?

      还要杀多少坏人,还要杀多少地狱种,才能为这世界,为和她一般痛哭着的人们迎来一个有太阳升起的明天呢。

      “……不用道歉,安心攻击吧,小姑娘。”

      最终,我只能怀着愧疚,怀着悲伤,在战斗间隙,在她的眼泪与溅起的血液中,这样轻轻对她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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