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一千零一夜》露浓

2、第二个故事、惊马疑难

　　郑玄曾师从马融，三年不得见，仍日夜寻诵，孜孜不倦。后马融与诸子弟考论天文，闻郑玄精算，乃招与相见。郑玄为众人尽解疑义，从容不迫，马融惊叹，乃传书于荐郑玄西入关的卢植，有言：你我皆不如也！郑玄学成归家，马融喟然曰，“郑生今去，吾道东矣。”郑玄曾因家贫客耕东莱，虽居边地，求学者亦往来不断，学徒相随百千人，如今已归高密故里。卢植常言及郑玄，称赞不已，又常恨郑公遭党锢之祸，不得匡扶天下，座下子弟皆敬郑公，便是如刘备之流亦知郑公旷世之才。然刘备自知学问疏陋，难得大儒欢心，虽见同门往青州游学，亦不曾做此想，如今伴卢会身侧，当有望得见郑公。

　　舟车行进近二十日，卢会一行终抵北海。高密县地势平坦，溪流无数，沃野千里，一路行进但见麦田青翠，树木新发，偶有春花点缀其间，又闻流水潺潺，隐约传来童子诵书之声，好一幕太平盛世景象。卢会不由叹道，“不愧郑公乡里。”

　　刘备笑曰，“我涿县亦如是。”

　　郑家在高密县城西南十余里处，有田百余亩。郑玄授徒无数，其中不乏富贵之辈，为郑玄修缮家中老屋，增购田产，郑玄方能得归故里。只是郑玄清正简朴，收学生赠与心下多有不安，不敢多取，如今也只是堪称富足而已。郑家园后一湾溪水，宅前有一缓坡，坡上十数株梨树满树花发。郑玄在坡上结庐，每日午前便在庐中讲课论经。郑玄诲人不倦，来者不拒，来往听教人数少则两三百，多则近千，这梨花坡上常常人满为患。

　　卢会一行人上午在梨花坡听了一回课，待学子散尽，便上前将名刺拜帖递于郑家仆从。郑玄常在午后于家中接待访客，与宾客汇聚一堂，讲经论学，共议天下事。虽道郑玄有教无类，但在家中接待的大多还是友人旧故，或是知名之人，否则他家中几进瓦房，焉能容得天下向学之人。卢植与郑玄素亲善，故人之子来拜，郑玄自不会拒之门外。这一日另有颍川荀家三子来拜郑玄。荀氏八龙天下闻名，郑玄亦好奇荀家后辈，盛情相邀。此三子乃二龙荀绲三子衍字休若，四子彧字文若，又天下八骏之一的荀昙之孙攸字公达，其中荀攸虽辈分小，年龄最长，已是弱冠之年。除去访客，堂上还有郑玄之子郑益恩字嘉平，学生子弟数人，其中有孙乾字公祐、陈宫字公台。孙乾乃北海人士，陈宫出自东郡武阳，皆是青州人所称道的学子，其余子弟亦闻名乡里。见身周皆是高门才俊，刘德然多惶恐，刘备仍坦然自处，不见怯色。郑玄闻他二人乃宗室之后，又是卢植弟子，年龄虽幼亦有周游求学之心，亦温声嘉奖。

　　诸学子谈论一回，郑益恩得了婢女口信，去了片刻，返还时便笑曰，“吾妹听闻今日卢公之子与颍川荀氏英才造访，心向往之，欲求一见，还望诸位海涵。”

　　郑玄有女，腹怀锦绣，常与郑玄子弟论道，在座之人皆有所耳闻，不以为奇，郑玄亦是微笑颔首。不多时郑女入内，见其身长七尺有余，容貌端丽，气度典雅，布衣木钗不掩国色。郑女向厅内诸人礼曰，“闻九州少年英杰尽聚于此，斗胆前来相见，失礼莫怪。”众人见礼一回，郑女乃坐兄长左侧，又曰，“打扰诸君，好不愧疚。愿闻诸君高论。”

　　之前众人正议《晏子春秋》中二桃杀三士一事。有人言古冶子等三人奋勇知耻，秉奉仁义，何罪致死？亦有人言三士骄于功绩，目无君法，虽义士危于国家，晏相方画计分之乃救国民，三士取死不为预料，亦无可奈何。

　　陈宫曰，“三士如同闹市惊马，无心作害，然实以为危，焉能放纵？”

　　郑女则道，“人与马岂同论？但逢荒年或军旅途中，为果人腹，多有杀马，可杀人否？”诸人不言，郑女续曰，“若说比作闹市惊马，亦有可比之处；公台所言倒是教我想起了一则惊马疑难的故事。”

　　众人忙请教，郑女曰，“有惊马飞驰城中，阻拦不能，前方人群拥挤，避无可避，若马入人群则死伤五六人；为今之计，可使其转向，奔入窄巷中，则只死窄巷中一人，当若何？惊马乃国之危局，蓄天时地利积势而成，非一人之因；可死一无辜之人而安危局乎？”

　　陈宫应道，“死一人或死五六人，当是死一人。”

　　郑女曰，“既如此，将一人推至惊马前拦马行进，可否？”

　　陈宫乃惊，不敢再言。又有人问，“难道坐视惊马冲撞人群方为上策？”

　　郑女欲言，见刘备面有异色，乃笑曰，“玄德可有高见？”

　　刘备便道，“何不制住马匹？”

　　众人皆莞尔，刘备乃释曰，“我曾在涿县街头拦过惊马；一人之力不够，集三两青壮懂马之人，任凭它汗血宝马也拦下了，自身不至见危。拦马行进哪里用推一人至前送死。”

　　众人见刘备不过二八少年，竟曾于闹市阻拦惊马，虽笑他言语简单，亦油然佩服他勇力侠义。有人温声解释道，“此马非马矣。女公子方才言道，惊马乃国之危局。”刘备侧目望去，见是颍川荀彧，今年堪堪十四，虽是稚龄，言谈举止风度沉稳，使人不敢小觑。

　　刘备曰，“无论何事，国家之事总是人为，为何不能以人力阻拦。三两人不够，三两百，三两千，举天下之力，焉有危局不破？”

　　郑玄闻此言乃叹，“有此英雄仁心，不愧为卢公子弟！”

　　郑女神色戚戚，又言，“诸位皆忠贞之士，国有危局，自当以身向前。只国事岂似惊马那般简单？世间真正两难又岂是拦住一匹惊马便能破局。是我引喻失义。欲为诸君再述一故事，乃真正国之危局，听诸君思判。古塞里加国逢昏君乱政，风雨失调，连年灾荒，民多有饿死，由是九州皆反。叛军多饥民，钞略乡里，杀伐无度，过处如遭蝗灾，东、南两州尤多叛军，朝廷委大将军平叛，先平东州，再定南州。大将军兵精而少，叛军虽杂乱无章，人数众多，大将军心尤不安。大将军抵东州，一部叛军来降，愿为大将军伐南州，之后卸甲屯田。此部叛军有青壮二三十万，携妇孺老幼几近百万；若不纳降，一战将损百万，大将军亦将损兵折将。然大将军知此部叛军欲为朝廷征伐，志在劫掠南州；百万民众的口粮大将军自是给不起，又岂能轻易约束，若纳降，虽能平定二州，必将祸害南州百万生民。”

　　众人皆惊，纷纷出言，欲纳降者与不欲纳降者旗鼓相当，亦有人说当先纳降，再分其军势，规其军纪，于是众人又频频出谋划策，一时间众说纷纭。

　　郑玄见刘备一言不发，却神色渐显坚毅，乃问，“玄德作何想法？”

　　刘备曰，“我才智浅薄，实是不得约束降兵之法，只得不纳。我不纳降，则罪不在我。”

　　孙乾言道，“不纳降，则叛军依旧为祸乡里，于事无补，叛乱亦不得平；若纳降，哪怕多活一人，亦是功业。大丈夫岂能为脱一身之罪而拒天下之任？”

　　刘备应曰，“我若纳降，则南州倾覆皆为我罪；害百万生民者，何以服人，何以谈天下之任？大丈夫立于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若无法约束降军自不能纳，当血战到底，力所不能及处亦无愧于父老。这般多活一人才是真正功业。”

　　堂间众人皆动容。郑女乃起身，盈盈拜曰，“今日得见真英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