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94、闲王

　　小盒子里装的是药膏，带着令人微微晕醉的药草香。卫落谷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应当是让自己用的。

　　云雀也受了伤，而且比她的伤更严重。薄肩处有着深深的黑印红肿，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

　　卫落谷帮她上了些药膏，又自己涂了些，没想到这种东西竟然管用的很，第二天就没有那么疼痛了。

　　云雀最明显，看起来确实轻松不少，动作比以往更加麻利。

　　没了景玉酌在身边，卫落谷难得清静。
　　她怕景玉酌只是说说而已，还特意跑到龙芷葵宫偷偷查看她的情况，没想到还真的有在认真读书，而且是龙芷葵亲自教她的。

　　看来这边已经不需要自己担心，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柳家的那个小公子。小公子天生懦弱，卫落谷刚开始想着只要给他一记狠药，他定能振作起来。

　　不等她先开口，柳尚覃就已经每天让柳澄来宫里面了。

　　柳澄一开始很不好意思，不过他的那副可怜的样子倒是很惹人怜爱，让人不忍心下狠手。
　　而且经过几天时间跟他交谈，发现他心里似乎对舍弃现在的品行没有半点兴趣。

　　卫落谷尝试的带他去武斗场，可是每每他都会吓得脸色煞白，看上去连一点血腥之事都不想沾染。

　　逐渐地，卫落谷发现他似乎并不想成为别人所期望的样子，那么既然如此也不必勉强他，倒不如帮他找个方向才是解决放法。

　　“小公子，我问你，你究竟是想成为男人还是女人？”

　　柳澄知道卫落谷是什么意思，所以有些自卑的低下头，“自……自然是想成为男人的。”

　　“那么你想成为哪种男人？”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再说男人也并非都要舞刀弄枪，比起那个我还是更喜欢唱歌跳舞。可……可是我只要一提这个，他们都会讥笑我说我是个姑娘。”

　　卫落谷点头很明白，他现在这样唯唯诺诺的模样多半是别人嘲笑他才让他愈演愈烈。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卫落谷笑了笑，不知道是对曾经的她还是对柳澄，意外露出了温柔的一面，
　　“随我来。”

　　自从她被融辉皇任命后，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书房书院都随她进出。

　　而御书房后院有一处偏房，那里常年累积着不重要的文献画卷，除了打扫以外不会有人轻易进入。

　　卫落谷把柳澄领进那里，然后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卷布满灰尘的画轴出来。

　　“如果你有看《咸商经》的话应当知道，在咸商的历史中有一个帝王仅仅只在位了三年。”

　　柳澄抬头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那个君王没有名号，世人称作他为‘闲王’。”

　　“没错。这个画轴就是记录‘闲王’的某幅画面。因为这位大人是咸商之耻，所以《咸商经》上面对他的内容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你不妨看看这个。”

　　柳澄点头接过画轴，轻轻擦了上面的尘灰，然后便打开来从里面倒出来一幅画卷。

　　他格外小心翼翼的将画卷展开来，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愣愣的看了许久。

　　他以为记录帝王的都是些山河壮图或者江山社稷之类的，没有想到这幅画面竟然是在一所红艳楼里。
　　楼中有一座高台，台下没有观众而台上也没有伴乐人，唯有一位身着红衣的戏子在台上挥舞水袖。

　　画卷的年代过于古老，这位戏子的样貌已经不清楚，只能勉强看到脸颊旁如同祥云般的红晕。
　　而这红晕像是点睛之笔一般，使这位戏子栩栩如生，而他只是微微挥舞水袖的姿态却无时无刻透露出悲壮与薄凉。
　　在耳旁明明悄然无声，可总能从心底响起戏曲那样子的罗音，而声音越来越大，画面也不再是静止的变成了连贯，戏子高超的舞蹈与独特的声音此起彼伏，尤其是在这种无人观赏的情境里面只让人感到身临其境。

　　柳澄从来没看过戏曲，却觉得这幅画面意外的好看，甚至好看到能让他深深沉迷在其中，想要身穿画卷里面当场欣赏一下他的舞姿。

　　“这是……那位‘闲王’的妃子？”

　　卫落谷轻轻摇摇头，“这就是‘闲王’。”

　　柳澄惊讶，“他可是帝王呀，怎么能打扮成这样的模样呢？”

　　“正是如此，无论是谁只要见到当时的情景，都会做出如此感想。所以才说‘闲王’上不得台面，是咸商的耻辱。”

　　柳澄低下头显得有几分失落。卫落谷将画卷接回重新收起，眉梢稍微降下，同样身后多出了几分悲凉，就好像是她当时真的在场静静的看着“闲王”演完了一出戏曲，

　　“即便如此，这位大人并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改变。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喜好，若是让他放下，他宁愿选择去死。
　　其实这幅画面是这位大人生前最后的一曲戏，他在穿上戏服前就已经服下毒药，而还未曲终他就已经倒下。所以没能演完最后一出戏是他最大的遗憾。”

　　“……可是既然他已身为帝王就应该有这种觉悟。”

　　“是的。谁也不知道‘闲王’为何要执着于戏曲，就连他离世后的名号也是世人为了嘲笑所起的。若是他当时能够放下哪怕一刻，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没有觉悟，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当王，所以故意这样特立独行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没有畏惧过世人的眼光。
　　虽然未演完一曲戏是他最大的遗憾，可是我认为他没有后悔。因为在死前还能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何来后悔一说呢？
　　小公子喜欢做什么尽管去做，别人再笑话你，你就可以在心里想着，‘他们能做到这样吗？他们连这种事都做不到，怕不是是在笑自己碌碌无为？’”

　　柳澄愣愣地看着卫落谷，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甚至连他的父亲母亲都对他不抱任何希望，让他越来越觉得生而为人，活在世间上没有任何乐趣。

　　卫落谷的话无疑再一次令他想起心底一直想做的事情。比起舞刀弄枪或是像柳尚覃那样在朝廷里面舌战群儒，他更喜欢安安静静的奏乐或是画画，而且也想一直这样。

　　沉默许久，他后退两步对卫落谷深深弯腰鞠躬表示谢意，连一直沉闷的脸上都出现了盈盈的笑容，
　　“卫先生，我想重新和父亲商量，今日先行告退。”

　　卫落谷点头，看来这个小孩儿还没有那么死脑筋一点就透。果然和柳尚覃有血缘关系。

　　她目送柳澄像只活泼的小鹿一般快速离开，然后又看了眼手中的卷轴。说实话她很羡慕“闲王”，她也想要一直自由地活着。

　　在原地发呆了许久直到有人来叫她她才缓过神来。

　　而来叫她的不是别人自然是云雀。这几日和柳澄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让云雀和黄莺陪着，就是为了防止他会更紧张。

　　可每当她回到院子里时云雀都把一切做的很妥当，饭菜都是热乎乎的摆在桌上，她做的一切都很完美让人无可挑剔。
　　至于黄莺每次都见不到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卫落谷从来也没有问过，就当做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倒是云雀总是向她吐苦水，说黄莺在宫里的种种不是，而且每次都会打着卫落谷的名号撒泼，着实令人恼怒不已。

　　所以现在宫里面大部分的宫女太监们看见卫落谷都会绕道而行，以免自己再沾上什么风浪。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云雀果然是怒气冲冲的找到卫落谷一股脑地发泄黄莺的事情。

　　但是这次她显然是真的被气到了，找到卫落谷时双眼一圈都是通红的，像是偷偷哭过。

　　“卫先生您赶快来吧，黄莺又惹出来乱子了！”

　　“她又怎么了？”卫落谷对黄莺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所以自顾自的又走回屋里将画卷摆放好。

　　云雀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更加生气，“黄莺她……她竟然到太子殿里面撒泼！所幸太子殿下不在宫里，可是把太子妃娘娘气得半死，现在正要责罚她呢！”

　　卫落谷手在空中一僵，倒不是对于黄莺，而是景尊柏。他怎么又不在宫里？

　　想着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不是总喜欢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怎么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卫落谷面子上明着就有些失落，但是语气里面没有将这份失落表达出来，

　　“所以你是让我去救她？她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我为何要去救她？”

　　“这……这只是一方面的，就怕黄莺在太子殿乱说先生您的不好，然后让太子妃娘娘迁怒于您啊！”

　　“不好是事实。迁怒归迁怒，就算不是黄莺，太子妃早晚也会找我的事。不过……。”卫落谷稍微迟疑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关于黄莺到底是谁派来的还有待考究，但绝对和太子殿离不开关系。

　　想到这里她还是决定到那里走一趟，说不定会发现其他什么线索。

　　“去那里看看也没有什么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