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68、妥协

　　关于景尊柏扮演的义贼，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一旦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卫落谷就不能轻易断言。

　　这仅仅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上，若是以柳尚覃的思想，必定会从正反两面来谈论这件事。

　　还好卫嵩时常对她讲咸商发生的事，所以对景尊柏的事迹有所了解。她拿最近发生的事来做例子最好不过。

　　卫落谷故作深沉的思忖一番道，“民女认为英雄并不只是英雄，也是恶人。”

　　“此话怎讲？”

　　“不否认因为那位大人的出现使百姓受益。
　　就拿先前杀了苏州地主来说。
　　那地主穷凶恶极无恶不作，死后百姓脱离统治安居乐业，确实是一件大善事。可因如此他们家族一败不起，整日揭不开锅最后导致他两岁的小孙子饿死。”

　　“即便如此那也是恶人之子，就算留下来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隐患。”

　　“陛下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民女认为长辈是恶人孩子不一定就是恶人。西月国的先皇昏庸无道，每年都会有数以万千无辜的百姓惨死政治。现在西月的皇帝大义灭亲，将亲生父亲推下台后重振西月，不就很好的证明了自己和父亲不是同一类人？”

　　融辉皇伸手扶着下巴回忆起来。咸商和西月交往不是那么密切，他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西月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嗯，所以你是说那个英雄害死了无辜的孩子？”

　　“认不认为害死并不取决于我们。毕竟那位英雄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所以就根本不存在这个观念。
　　民女的意思是，对百姓来说那位大人确实是英雄，可对于那个孩子来说是恶人。
　　即便日后那孩子真的成为像地主一般的恶人，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他的祖父是恶人，他就也要受到惩罚。
　　这便是我说的恶，那位英雄做善事不计后果，没有顾及到无辜之人。看上去是成全了大家，可实际上依旧是有损失。只不过是一小部分，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若是他留意到了，必定也不会认为自己是行善。”

　　卫落谷说的毫不留情，倒是很有她以往的作风。陈覆不爽的皱眉，卫落谷说的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就是因为无法反驳才觉得咽不下这一口气。

　　景尊柏去惩治那些地主的时候都相当于羊入虎口。他们有的背景过于强大，可以雇佣外面强大的镖局保护自己。景尊柏单枪匹马哪一次不是遍体鳞伤的？

　　可他执意要将善事进行下去，从来不会半途放弃。这也是陈覆心甘情愿跟随他的原因。

　　可不知怎么的到卫落谷嘴里完全变了味道，他们做的努力全都一文不值还落得没有顾及大局的败名。

　　他垂眸看了一眼景尊柏，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有些脾气的男人面上竟然毫无波澜，只是一只手托着腮，好似认认真真地思考这件事情。

　　陈覆觉得景尊柏真的完了，他居然会听别人提的意见。

　　“好，好！”柳尚覃意犹未尽的鼓掌，眼中的赞许怎么也遮不住，“这种见解下官还是第一次听过，今日果然长了见识。”

　　“啊？”卫落谷疑惑的出声。
　　什么叫第一次？他以为自己为了迎合他的想法想的有多认真？没想到对方压根儿就没有想这么多？？不可能吧，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居然没有深入？

　　一旁原本还满脸无趣的景瑜霖不知何时对这种问题充满兴趣，他逐渐收起了轻浮，细细品味着卫落谷的话。

　　融辉皇起身，龙颜大悦，“果然本王没有看错人。”

　　卫落谷一下子慌了神，“不是，民女斗胆问一下柳大人的答案是什么？”

　　柳尚覃有些不好意思，“下官浅薄，只站在了陛下的角度考虑到了国泰民安，并没有通过百姓的角度思考。……同样也不知道，苏州地主家还饿死过孩子。”

　　听罢这话，卫落谷如同五雷轰顶。奶奶的她怎么把最关键的给忘了？柳尚覃是个宰相，对于皇帝的发问只能从皇帝的角度考虑怎么样对朝廷有利，根本不可能和自己说的一样了解的那么深入。

　　看来她在民间待久了这些事情已经变成了习惯，第一句开口就不可能会想到皇帝怎么看待这件事。

　　完了。卫落谷分明是受到了对面的表扬，可脸色更加阴沉几分。即便屋顶上宫灯与红绸相互交映明晃晃的甚是好看，也丝毫不能将她的心情变为同样的纯净。

　　融辉皇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口道，“本王正需要你这种看待问题全面的人才，想必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能指导的非常好。各位，你们可有何意见？”

　　凤若英和龙芷葵快要高兴死了，而其他妃子则对这件事情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至于那些皇子公主们更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们纷纷从座位上起来对着融辉皇弯腰赞赏，“圣上英明！”

　　“陛下！”卫落谷匆忙上前两步甚至不顾礼仪，“民女真的无法承担您的期望，望陛下三思！”

　　众人皆是一愣。融辉皇尤其震惊黑了脸。
　　能亲自被圣上任命教导皇子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谁也不知道卫落谷为何会对此事这么抗拒。
　　众人只知道卫落谷在这样拒绝皇命，任融辉皇再怎么器重卫落谷也会发怒。

　　“卫姑娘！”凤若英和龙芷葵提高音量试图想让她赶紧住嘴。

　　可非但没有阻止卫落谷，反而这样一刺激她让她情绪更加激动。

　　“陛下，民女做不到！”卫落谷声音越来越悲伤，甚至有些哽咽，好像一个人被狠狠撕裂一般痛苦。

　　只有卫落谷自己明白自己到底在痛苦什么，可她没有诉说的对象，这一点就足够令她绝望了。

　　果然融辉皇大怒，帝王永远是这样阴晴不定，最讨厌有人违逆他，
　　“卫落谷！”

　　融辉皇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奉天殿，众人在听到他的这句怒吼之后胆战心惊的跪下，就连景尊柏都不由自主的悬起一颗心来。

　　卫落谷怎么会不知道现在事情的严重性，她从来不会像今天这般失态。她对上融辉皇暴戾的双眼，也知道从现在开始，她将不会再活着离开皇宫。
　　皇帝现在不杀了她，迟早有一天会因为她的身份暴露而杀了她。

　　“民女……，”卫落谷红了眼眶，脑子里不断浮现出卫轻被斩首的那幅画面。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人的脑袋离开脖子是多么可怕，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刽子手动作不麻利，还有一半头颅连着肉皮骨头的样子。

　　她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像失了颜色，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多了几分绝望与妥协，“民女曾经想过死。”

　　景尊柏听了这话瞳孔猛然放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心脏凉透的看向卫落谷。

　　“什么？”融辉皇整个人被怒意环绕，使劲拍了桌子震的旁边的人抖三抖，“你敢威胁本王？”

　　“不是威胁……，只是对将来的设想。民女想过平平淡淡的活着，老时离世孑然一身。没想到最后只能剩下孑然一身……。我难受。”

　　融辉皇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这种话绝对不应该由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说出口。

　　柳尚覃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呆呆看着卫落谷的模样逐渐幻化成另外一个人。

　　那是前半生都在陪伴他的老师。那位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他那时的表情和现在的卫落谷几乎一模一样，让他心率大增，一瞬间回到了与老师谈天说地的时日。

　　卫落谷缓缓后退到原来的位置，跪下重新向融辉皇行大礼，只不过头已经埋在地上让人看不清是什么样的，
　　“民女接旨，心甘情愿为陛下效忠，死而后已。”

　　见卫落谷终于肯乖乖妥协，融辉皇才不计较刚刚的坐下。他只觉得完全没有撼动卫落谷，心里烦躁不已，
　　“明日再来这里面见公主。”

　　“民女遵旨。”

　　有了这句话其他人才敢起身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只不过都不敢随意乱动，搞得好像喝一口茶都会被痛骂一顿的样子。

　　融辉皇很久没有如此发怒，毕竟后宫没有让他操心的事，而朝廷也有皇后与柳尚覃帮他处理。现在猛一下动了肝火身体还有点儿受不了。

　　先是卫嵩设计融辉皇，又是卫落谷气的融辉皇拍案大吼。李公公年龄大了小心脏实在受不了如此折腾。
　　他慢慢想起卫氏堂曾经的祭酒卫轻，也是有这样的倔脾气能把人气死。

　　卫氏堂的人到底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无视皇威，真亏能存活这么久还没被满门抄斩。

　　融辉皇生气，挥挥手让卫落谷退下去好好思过。

　　卫落谷只是点头谢恩，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景尊柏不好受，没有向融辉皇请示便也跟着她跑出来。

　　“卫姑娘……。”他急促迈着脚步跟在卫落谷身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他这次差一点就没抗住，若是融辉皇真的下令杀了她，他可能当场就会拔剑和融辉皇拼个你死我活。

　　但他心里没忘了自己的目的，这么快就舍弃太子的身份只会让他的计划破败。
　　他痛恨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不能在卫落谷和计划里选择其中一个。

　　“卫姑娘……，刚刚真的很抱歉。”景尊柏除了道歉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落谷猛地停下脚步。景尊柏反应快也及时刹住车。

　　她没有转过身来，声音喃喃细语，唯有借着前面刮来的微风才能隐约听见是什么字眼，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