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人愁》韩北继

11、番外 陈覆

　　陈覆觉得，景尊柏不是什么善人。至少在他眼里，他是恶，虚伪，每时每刻都在假装。

　　见他第一眼，是景尊柏少年时册封太子。他单膝跪在地上，腰背挺得如劲松，丝毫没有因为自己低人而下而显得卑微。
　　那时龙鳞衣就是他对他的全部印象。

　　沐浴着众人的目光，包括顶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景尊柏不卑不亢，没有畏惧，反而是面带自信的笑容。如沐春风，像雨后的花笋，不仅繁盛且愈长愈旺。

　　大家都在讨论着这位太子不同凡响，说他后生可畏，日后必成大器。
　　可只有陈覆真真的看在眼里。那笑容虚实难分，里面隐晦着许多情绪，但都不是积极的。所有人都被他的表象所骗。

　　那时陈覆就想自己绝对和这个太子合不来。他父亲是前朝将军，虽已战死沙场，可他依旧秉持着那份本性，刚正不阿，直来直往，从来不会像太子一样心计如此之高。

　　谁曾想他越是想回避这太子，却偏偏被圣上亲自赐给景尊柏当他的护卫。

　　陈覆心里万般不情愿，可还是从了皇命跟着景尊柏。

　　和他相处久了发现，这景尊柏与那时册封典礼上见到的不同。气质截然相反，丝毫没有身为皇家那种唯我独尊，气宇非凡。反而是花天酒地，不务正业，闲暇时总是泡在女人堆儿里，惹得他一身骚气，在民间也颇有多种不好的传闻。

　　陈覆越来越想不通这景尊柏究竟在想什么？他看人一向很准，知道景尊柏即便每天都在和女人玩也都并不是发自内心。
　　尽管他后宫女人众多，有哪个看得过眼的通通都收到院里，可又不曾宠幸哪一个。
　　就连他的太子妃同理，陈覆没见过景尊柏和她同屋共眠过。

　　心里一边埋怨着景尊柏，另一边又对自己的仕途感到深深的担忧。他不明白圣上究竟为何要让自己跟着他？
　　明明融辉皇是如此英明的一位皇帝，却让自己跟着一个没有用的皇子，未免也太大材小用。

　　正巧此时民间有流传一位匿名英雄，虽是流传到也是确实存在的人，而这人知名到连融辉皇都清楚他的事情。

　　这位英雄总是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腰间别着一把黑刃剑，脸上带着像是历史上龙泽王的金穗面具。

　　所以没人知道他的面容究竟是何样，只知道面具下透露出那双不深不浅的眸子十分清澈，直直的对上他的双眼仿佛会被吸入。

　　英雄总是夜晚出现，出现的地点不确定，但都一定是朝廷之臣或是官僚之家。

　　他会趁着他们熟睡之时将他的金库一扫而空，而第二天广场上又堆积着他们的金银财宝。

　　被抢了财宝的人必定是一直以来剥削百姓的恶人，而那些被他们剥削的人们纷纷蜂拥而至去争抢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金银财宝。

　　偶尔有人会记得这位英雄抬头寻找，一抬头便能轻易看见，英雄悠悠哉哉地坐在不远的高处看着他们，似乎心里十分满意，之后转眼又消失在晨曦之间。

　　恨他的人自然也不少，可这位英雄还武功了得，那群抓捕他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不管数量如何他都会以绝对的优势取胜。

　　这样的人物不张扬神秘又是强大的，陈覆自然是佩服得很。若是能够和他见一面定是要好好地切磋一下，看看他们究竟谁更强。

　　如此一比较起来，更显得景尊柏一无是处，让陈覆更加不满。

　　他毕竟是人，也有爆发的时候。陈覆不计后果的指着着酒气熏天的景尊柏，

　　“殿下就当真觉得这样可好？你究竟是在装什么？”

　　景尊柏没有因此生气，可能原因是他正醉着酒，心情极佳。

　　“跟我来。”

　　景尊柏的话像是有魔力，引得陈覆不想跟随他却还是跟着他走。

　　景尊柏带陈覆到他的书房，而他自己翻箱倒柜了一通。期间路都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却是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最终他从箱子底下掏出一个镶着羽绒的小包裹，他把包裹轻轻放在床上，打开里面竟是一身黑色的衣服安静的躺在那里。

　　而陈覆的注意力并不是那身黑色的衣裳，而是在衣裳上安安静静躺着的面具。

　　那副面具精致，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

　　面具边框镶着的是十分罕见的金玉丝，金玉丝向来亦善亦邪，中间闪闪发光星星点点的是一颗颗璀璨的金子。

　　至于面具本身，黑色的顺滑，即便在眼角处有一处微妙的裂痕也丝毫不影响它整体的美观。

　　陈覆盯着那面具看了许久，感觉实在是鬼斧神工，也想亲自摸摸它。

　　就在他伸出手的一刹那，景尊柏忽然惊觉，使劲用手背将他伸出来的手打回。

　　谁知道他用的力气究竟有多大，陈覆只感到手掌一阵生疼，抬手一看竟红了一片。

　　景尊柏吞吞吐吐的口齿不清。

　　“……不要碰它，帮我更衣。”

　　陈覆点点头，没有在意手。他现在只想知道景尊柏究竟想干什么，所以顺着他的意帮他穿上那身黑色的夜行衣。

　　景尊柏抬手随意的拿起那面具戴在脸上，将身后累赘的长发束起，显得很是洒脱。

　　“随我出去吧。”

　　他如此说着，陈覆便跟着他一同上了皇宫的宫顶。

　　咸商皇城以高大为主，听说越高越显示人的地位尊贵，所以最顶层倒是足足有八层楼之高。

　　感觉站的高了，离天上的月亮也就越近。景尊柏沐浴在月光之中，身影周围变得朦胧起来。

　　陈覆在后面盯着他的身影，觉得他现在醉了酒走路不平稳，下一秒就会从屋顶上摔下来。

　　如此想着，只见景尊柏还真忽然一个 趔趄 ，陈覆的寿命短了一截，条件反射的上去搀扶，可是却扶了个空。景尊柏悠悠转转在原地转了一圈，竟然席地而坐。

　　他摘下自己的面具看着月亮。月光洒在他微带红晕的脸上，那双忽明忽暗的眸子很是深沉。

　　果然是醉酒时绑的头发，竟然现在开始很巧妙的松散起来。有的攀附于耳有的凌乱于空，总之不知道该怎么打理才是。

　　看月亮看的入迷了，景尊柏会不自觉的露出笑容，这与他以往桃花泛滥的笑容一样，但却是如此的清晰真实。陈覆不自觉地僵在那里保持着一个动作，呆呆地看着景尊柏。

　　早些年间他听自己父亲说过，父亲敬仰自己的圣上，那位圣上是尊贵到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陈覆不能理解，可现在不就是自己面前的人吗？

　　看着他右手拿着面具，任由狂风潇洒，如此形象，忽然感到曾经的民谣有了具体的形象。

　　“遮月厌兮，颦眉抬眸。厌是月也。”

　　原来景尊柏就是民间说的英雄。

　　得知真相，陈覆并没有想象中的大吃一惊，反而有种吃了定心丸的感觉。

　　还好他们是同一人，幸好他们是同一人。

　　“陈覆。”景尊柏突然开口，让陈覆吓了一跳。

　　他缓过神来，即刻单膝对面前的男人跪下，“臣在。”

　　景尊柏拿着面具在手中把玩着，“这件事情不许告诉旁人。”

　　陈覆笑了笑，“若是有第三人知道，陈覆甘愿千刀万剐。”

　　那一晚景尊柏就昏睡在了城顶上，陈覆在一旁静悄悄的守他一晚。

　　直到第二天中午，景尊柏才腰酸背痛的起来。吹了一夜的冷风能不这样吗？

　　他是属于那种醉酒断片儿的人，完全记不得晚上发生了何事。

　　他恍惚的起身，发觉自己穿了一身平常外出的衣裳，而那面具还在一旁扔着。

　　他想趁没人发现自己的时候，先把这身衣裳换了，省着落了谁的闲话。没想到刚转头，陈覆如鬼魂般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景尊柏吓得浑身一激灵，一副看妖怪的表情看着他。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陛下，何时再出来行侠仗义叫上我呗。”

　　景尊柏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这身行头，又看了看陈覆那幅得逞的嘴脸，一瞬间有种无力感。没想到自己的身份那么快就被别人发现了，还以为能继续用一年呢。

　　他发誓以后绝对滴酒不沾，就算他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何事，用想象的也能想象的到。

　　“我说真的呢陛下，有好事不能独享啊，说不定多着人想知道夜间英雄身份呢。”

　　景尊柏冷笑着勾起唇角，“敢威胁我了，当初就不该问父皇把你讨来。”

　　“哦？”陈覆挑眉，他以为是融辉皇自己决定的事情，没想到竟是景尊柏主动开的口，“那为何要把我讨来？”

　　“那天我册封的时候只有你没有夸赞，猜想你定是发现了我的短处。若是以后与我为敌岂不是太麻烦了，自然要先把你拉到一个阵营来。”

　　陈覆顿了顿，自己当时的不耐烦真的有那么明显？话说册封大典可是有几万号人在，他却能观察到自己的表情？这观察力是该有多集中啊……。

　　“……莫非陛下你后宫的那些女人也是？”

　　景尊柏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躯，他现在只想好好躺在床上从新休息一下。

　　“谁知道，我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