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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一章·复仇 ...

  •   白千殇原本还想去看看叶湮羽,谁料在刑律宫门口兜头遇见蘅芜仙子,吓得她转身就跑,连拜托芩绥代为探望一番都不敢。
      蘅芜仙子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匆匆逃去的白千殇,冷冷一撇嘴,转身朝送出来的九法长老亲切笑道:“长老留步。关于叶湮羽的伤势,许她本身有什么特殊之处,能撑得住这么久的刑罚亦未可知。”

      九法长老低头思虑一番,拱手道:“多谢仙子劳动这一趟。只是老夫有负仙子所托,让仙子失望了。”
      蘅芜仙子却一反那日的情形,微笑点头道:“这不妨事,有劳长老了。”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假。

      第二日一早,玄墨带着一直忐忑不安的白千殇下山去了。冰蔓雪则在迷见殿又宿了几日,直到玄严尊者亲自来“过问”她的处境。
      对玄严而言,冰蔓雪近来变化颇大,待他不再有那种刻意的讨好。不过玄严将这一切都归咎于蓬莱异状,作为冰横生的女儿,冰蔓雪自然会有些担忧的。

      梅无烬医术高超,已将冰蔓雪调理得当。待她将两人送出迷见殿后,专为她处理后殿内务的外门弟子秋荼迎上来,匆匆一礼后递给她一封信笺:“尊者,这信笺无故出现在后殿,您看……”
      梅无烬瞟了一眼,见信笺封口处完好无损的符纹,顿时面上微微肃然,挥手道:“你先退下。”

      这是沧海阁的来信。信中字迹横平竖直,道万物皆有代价,即便贵为碧霄派尊者亦不例外。
      梅无烬悄然将信纸揉碎于掌中,未作半分声息。

      碧霄派上一切照旧,过了几日,芩绥先是请求要下山历练,被酒翁以修为不到家驳回。后她又声称自己进度落后太多,想要闭关一阵,这次酒翁准了。

      又过了月余,皇都传来一则惊天消息,轩辕孟朗的兄长,齐王轩辕孟琮,趁弟弟带兵前往罗浮山时,举兵叛乱,檄文中直斥轩辕孟朗为耽于美色,误国误民的昏君。而新上任的御林军统帅,骠骑大将军高辛夋,则于城门口当场反水。若不是那已回家卖红薯的冽风及时赶到,暂时震慑住了御林军,恐怕轩辕孟朗就算有黄金剑在手,亦是逃不出来的。

      然而,那戆头冽风却在皇都城门下战死,死时身中万箭,倒下时尸身被箭矢支撑着不落地,犹如睡在箭床上一般。
      至于那新封的大学士荀朔,像是纯然不存在一般,连面都未露,一丝消息也无。

      轩辕孟朗在碧霄派时修为低微,态度却挺高傲,不很得人心。除了白千殇与芩绥外,没什么人关心世俗皇权的更替。而芩绥正在闭关,也没人会这般不识相地去打扰她。
      碧霄派中的生活便就这般脱俗绝尘着,每个人都只关注着自己的事务,其余的只要没犯到他们头上来,便一概当不管。

      却说辛夷镇的沧海阁,一座不甚起眼,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像塔一样的的阁楼内,荀朔身着一袭宽大的黑衣,犹如蝙蝠的翅膀,猛地掠入其中,踏在地上一副巨大的五行八卦图样正中。顿时四周荧光闪闪,现出不一样的场景来。

      房间里到处是用红色丝线悬挂着的人的舌头,密密麻麻的从高空中用红线垂挂下来,参差不齐,布满头顶,好像悬挂的尸体。而各种各样的舌头,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有的干枯发黑,像枯萎的花朵。而有的还舌苔鲜红,舌尖在微微颤动,仿佛不甘红线的捆绑在拼命挣扎,截断的那头甚至还滴着新鲜的血液,就像刚刚从人嘴里拔出来一样。

      荀朔却目不斜视,像是习惯了此处诡异之景,他大步上前,黑暗中立时迎出一名女子,躬身伏地道:“恭迎主人。”
      “起来。”荀朔来到正中的高背大椅上坐下,那女子这才起身。只见她面白无眉,眼圈浓黑,像是罩了个白纸糊的面具在脸上,显得怪异非常。荀朔道:“如何?”

      女子奉上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细看之下,竟是碧霄昆吾五峰的纹章。那女子慢条斯理道:“主人不在的这会儿,碧霄派蘅芜仙子梅无烬传来此玉,求问——白千殇是否为玄墨子之菩提劫。”
      荀朔似笑非笑:“那你怎么回的?”

      “主人一心想为当年惨死于玄墨子之手的老阁主报仇,因此那梅无烬当是个绝妙的突破口。她奉上的白玉乃是碧霄五尊令牌,有此玉在手,可自由出入碧霄任意禁地。奴婢心忖此玉于主人必有大用,全碧霄统共也不过五块,足当得起代价了,便回了她一个‘是’字。”

      荀朔静静地坐着,半晌没说话。那女子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却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良久,荀朔道:“妙珠,你做得很好。就这样吧。还有他事?”

      妙珠一松:“天族那边,又闹了一回。那自甘为婢的西海龙女芷清公主,在天族太子烨乾的茶水里下了以七情六欲花炼制的迷魂丹药,被查出后直接赶回了西海。此事一并连太子侧妃灵蕙也闹了个没脸,跪在书房直到二皇子妃苍镜前来收场。只是奴婢觉得,那丹药来路可疑,这天底下的迦魔之花只剩须弥山下那一处了,难不成是烨乾自己带上去的?再者,要将迦魔之花炼制成药丸也殊为不易,又要避着旁人耳目,奴婢可不信那灵蕙天妃有这翻天的本事。”

      “那么你查到了什么?”
      “应当是一年前烨乾前去须弥山毁去琼珍赤仙芝时,不小心沾染上身,带到了天宫。不过这迦魔之花怎么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婢打听到了,此药丸是蘅芜仙子梅无烬代为炼制的。”

      荀朔闻言,嘴角一牵,朗声大笑:“这可真是巧了。妙珠,你此事办得甚为妥当!只有一处,多盯着那梅无烬一眼,关键时刻需得保住白千殇一命,她可是一把对付玄墨子的毒刃!”
      妙珠见荀朔开怀,便也随着笑了起来:“奴婢自然省得。另有一件不相干的,魔族的观澜夫人与卫吾昔卫道士又来探听主人行程,同时妖族也在碧霄派内寻找卫吾昔,且已锁定到了一人身上。是否……”

      荀朔的嘴角还勾着,眼神却冷了下来:“将消息透给妖族,代价是未来他们在碧霄派的内应需为我办一件事。”
      妙珠一惊:“主人,魔族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我沧海君行事,何须向人交代?”荀朔一挥袖,站起身负手而去,声音遥遥传来,“他戮天我都不放在眼内,观澜不过一介魔族宵小,几次三番拖累辛夷镇,引来其他势力窥探,我早已厌烦了。再者,妖族不是已经查到那卫道士的头上了么?他自己暴露的,我们不过在后面小小地推了一把,传了个音信,如何能怨怪上我们?”

      妙珠顿时明了,当下一礼:“奴婢遵命。”

      这一夜,许多不同的信息经妙珠之手,纵横交错,悄然传到了不同的人手上。
      其中一封密信直往诸沃之野而去,先到了凤箫韶手上,又从凤箫韶那儿,传到了正在那里休养的傻丫面前。
      傻丫拿过字条匆匆浏览了一遍,慢慢地嘴角上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抬头对前来传话的轻画道:“陛下的意思,还是要叫我自己出手?”

      轻画面含微笑,教人揣摩不透她心里的想法:“虽然陛下答应了叶大人要照顾你,但这终归是你自己的事,妖族不好牵涉其中。不过既然叶大人曾给过你允诺,看在她的面子上,陛下愿意在适当的范围内助你成事。你看如何?”
      不待傻丫回答,她又道:“其实陛下亦是用心良苦,她知道此乃你心中的一个结,别人替你出手,总比不上你自己亲自复仇。你看呢?”

      傻丫盯着她看了片刻,笑意缓缓褪去。她将纸揉成一团,旋即抬手以磷火烧毁。火光映在她幽深的眸中,跳动着诡异的旋律。
      是她妄想了,几次三番无视命运给她的警告,以为这世上当真能有可以依靠托付的人,却不想想,即便是那人,在深不可测的天道下,也不过是一颗身不由己的小石子,自身都难保,为何要受她的依靠?

      良久傻丫道:“好,我什么时候动手?”

      轻画的笑容稍微真诚了一些,她细细地道:“据一些可靠消息推测,魔界此刻也不甚太平。魔族左大将闇尸人在无甚大错的情况下被戮天击杀,只为讨好一个仙道的黄毛丫头。而对戮天情谊深厚忠心耿耿的右大将邪饮血重伤濒死,沉睡于血池,什么都做不了。原闇尸人手下的部属趁机欲推翻戮天,所以观澜夫人有极大的几率想要再次联络那个卫吾昔,将更多的人制成蚀夜蛾,以扩充势力。我们已经派人盯着两边了,你随时做好准备。”

      傻丫没接话,只拂开纸灰道:“我一个人对付卫吾昔没问题,但我需要人帮我把个风,必要时拖延一下观澜。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轻画没有轻易答应:“待我回禀过陛下。”

      这事没耽搁多久,当沁雾前来见过傻丫时,自落棠城而来的信息也正好抵达镜宫。
      傻丫认得沁雾,对她并不那么排斥。两人细细商议过后,决定令身材极为高大的沁雾扮成男子,傻丫自己则咬着牙与她扮作一对,一起赶赴辛夷镇。

      ——————————————————

      江卫昔在满春堂后院的客栈中辗转反侧。不知为何,这次观澜夫人冒险动用了满春堂的暗线,不惜暴露也要与他取得联系,总令他隐有不安。
      修道士上承天道,所谓的直觉对他们而言实为上天示警。自秘境出事后,他便觉得有些不好,曾借着援救弟子的名义想要入秘境一探,却被九清以“修为不足”给挡了回来。

      他觉得有些闷,便擎了铜镜来,在昏黄的烛火下仔细揭了脸上苍白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酱红色的一张脸来。
      如果癸亥三傻等人在此,一定能认出来,此江卫昔者不是别人,正是碧霄派专司礼仪讲师之职的丹诸真人。

      这丹诸真人在授道号之前俗名江卫昔,乃是与九清长老同一批入门的。虽师承不同,但因有着入门试炼前相处的那一年时光,两人私交不错。许多年前,在一次碧霄派弟子下山历练之时,他们遭遇魔物,险入死地,那九清长老多亏有他江卫昔相护,这才保住一命。但他却伤了根骨,从此修为仅停在金丹,不得进益。

      九清长老内疚之下,一直对他多有照拂。有些不甚过分的要求,诸如入秘境历练云云,九清长老总是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去了。甚至她还为他批了一块长老令来,方便他出入秘境。在众人授道号时,她还特意去见了掌门,把他也算了进去。

      可这一切都弥补不了他的前程。随着日子一天天地逝去,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具体寿数了,隐约大概是四百多岁。再有数十年,他就要像个凡人一般天人五衰,寂寂老死。而那几个十年前招的弟子,有的已是化神修为。他曾经给人讲过经课,把人拎到三尊面前听训话,现在他反而要称对方一声前辈!
      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江卫昔擦了把脸,重新蒙上面皮。他烦躁地起身,倒了盏隔夜的凉茶,一口气喝下,心火却如被浇了滚油一般烧得更旺,听到角落里“咯吱”一声响动,他头也不回地并指凝气,甩手点出:“谁在那里!”
      没有人。这满春堂也有些年头了,天气不好时,木板便会发出这种涨裂的声响。
      但是江卫昔那把无名火愈燃愈热,不一会儿他额前竟渗出了汗。

      “噗嗤,那么热吗?”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妖娆得令人毛骨悚然,与此同时江卫昔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一转身,却见方才无人的墙角多出了一个人影,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你……”江卫昔勉强镇定住自己的语气,端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的样子来厉声诘问:“阁下半夜造访,有何用意!”
      “啧啧,真是贵人多忘事,”人影大度地上前一步,昏暗的烛光映照出一张如鬼魅般的脸,“你我还曾于此缠绵一宿,当真是令奴欲生欲死,难道卫道士都忘了吗?”

      虽然门派内以道号相称,但保不准有人知道“江卫昔”这个名字,他行走尘世时,用的皆为化名。“卫吾昔”确实是他曾用过的名字之一,但这姓氏与道士一词相凑,便衍生出了别的意思。
      丹诸——也就是江卫昔掩盖在白色假面下的脸皮愈发涨红,隐隐透了出来,心虚之下大声叱骂道:“好不要脸!如此污蔑老夫清誉!今日吾岂能饶你!”拔剑便攻来。

      却不料他才刚动气,便觉得体内灵力一阵紊乱,竟有走火入魔之先兆。江卫昔不由大骇:“你……对我做了什么!”
      “不过是枯蚕蚀夜蛾王的鳞粉,观澜有,不巧我拜你所赐,也有这毒物,就抖动两下翅膀,还挺方便的。怎么样,当初你哄我喝下药,让我成了一具绝佳的炉鼎,今日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自己也可以亲口尝一尝这鳞粉的滋味了。”

      江卫昔下腹一阵痛过一阵,好似有无数刀砍火烧一般,额上渗出层层冷汗,半张假面滑落,显得他滑稽无比。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竭力眨了眨眼,再次看向来人,随即猛地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核桃,极低地喃喃道:“灵……灵娘……”

      “哎呀,看来金丹真人终于记得我这个路边的小蝼蚁了。”傻丫轻巧地蹦到江卫昔面前,俏生生地侧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再不记起来,我当真会以为你就要天人五衰了呢!”
      江卫昔咬着后槽牙:“你给我的茶水里下毒……”

      “可不敢。”傻丫撒开手去,“你虽然只是金丹真人,以我之力想要杀你不难。但满春堂是你的地盘,当年你就在此设下重重机关法阵,我们几个姐妹都没能逃得出去。今次我学乖了些,为防你还有别的杀招与后手,一早就将鳞粉下在了井水里。”
      江卫昔心下大惊,也就是说,这里所有的人,怕都中了毒。

      “你!”他拼命挺直脊背,作出正气浩然貌,痛心疾首地斥责道,“你这样,岂非连累了许多无辜?”
      “无辜?”傻丫单脚踮地,呼啦啦转了个圈,“这里谁人无辜?那些色///////////yu熏心,前来寻欢作乐的无耻piao客?”

      她面容猛地一板,厉声道:“若没有你们,我们姐妹等怎么会被关在此处,被当做玩物一般对待,做那下贱自轻的生意?你却与我说说,这里哪个无辜!”
      江卫昔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假面已完全掉落了下来,“你你你”了半天才道:“你……你颠倒黑白,自甘堕落,坠入魔道,有何资格来诘问与我!你口口声声piao客无耻,那么你口中的姐妹们呢?你怎能毒害于她们!”

      傻丫仰天大笑,笑声犹如厉鬼:“到头来你扮什么菩萨!她们人不成人,魔不成魔,不都是拜你所赐吗!既然今生已是无望,不如统统都毒死了去。待到忘川蒿里,三生河畔,饮下孟婆汤,忘尽前生事,下辈子投个干净的身子,你说这下总妥了吧?”

      江卫昔悚然而惊,抬头望出窗外,远远的满春堂的彩楼虽依旧灯火辉煌,但往日隐隐可闻的嬉闹声却一丝也听不到,无人来往,在一片晚秋蝉鸣中寂静得诡异又可怕。
      巨大的恐慌抓住了他的心,江卫昔猛地朝窗口扑去,拼尽力道大声喊:“来人!有魔物……!”
      傻丫站在他身后,面带玩弄地抬起一只手,手心里溢出丝丝缕缕的黑烟,转眼凝成实线,如一张大网悄然扑出,将江卫昔兜头抓回。

      “风水轮流转,你当年采补我时,大约没想过会有今日之祸。”傻丫悠然地走上前,她身后蝶翼湛蓝如缎,便是在这一片昏暗中也能颤动出不一样的绚烂光泽。她口中颚牙如镰刀,割破了她的下唇,血淅淅沥沥地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她却恍若未觉,弹出一对肋下虫肢,尖锐的刺尖点在江卫昔的胸口,还没怎么用力,那里便渗出一团血来。

      江卫昔惊骇到极点,心知自己在劫难逃,慌乱之下竟信口胡言起来:“灵娘,你误会了,我当初……我当初是把你托付给一个友人,我也不知道你来了此处。你也知道,满春堂前楼的客人大多是来会友的,我那时不知情,又吃多了酒,糊涂之下犯了大错……灵娘,我不知你这些年过得那般苦,你若肯就此收手,回头是岸,我会带你回碧霄派,解开你身上的魔气,让你恢复人身……灵娘!灵娘!”

      那魔气网缠绕上江卫昔,把他四肢大敞地举在空中。傻丫虫肢一顿,江卫昔胸口渗出的血滴溅到她雪白的脸上,她睁大了眼,状似无辜地一歪头,有些茫然地问道:“真的吗?”
      江卫昔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我保证,你……先放我下来,解了我的毒好不好?”

      傻丫有些犹豫,昔日那傻乎乎的样子似乎又重现眼前,江卫昔心下大振,再接再厉道:“灵娘,你想想,我把你从那山林中带出,又把你从灵矿中救出……灵娘,我救了你两次,你当真觉得我是品格如此败坏之人吗?”

      见傻丫不语,他再叹气道:“罢了。我本久居碧霄之巅,于凡尘俗事能知道多少?都是受歹人蒙蔽,我确实是铸成了弥天大错,本无权也不想求得你的原谅。但灵娘,那一切早已过去,我们现在要的是把握当下,放眼未来,你万万不可做下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啊!”

      刺尖稍稍离开了江卫昔的胸口,傻丫道:“你说的那个歹人是谁?”
      江卫昔一怔,傻丫又道:“我要一个名字。”
      ……根本没有这个人,叫他说什么名字?
      “不说吗?”傻丫的虫肢又轻飘飘落在他的胸口,朝下一划——
      “我说!我说!”江卫昔尊严尽丧,胡乱一扒拉,直接吓得大喊起来,“是玄、玄严尊者!”

      傻丫一双漆黑幽深的大眼睛冷冰冰地看向他:“你确定?”
      “是……是他!再错不了的!”
      傻丫看了他一会儿,江卫昔觉得似乎有一百年那么长久,然后那双眼下的卧蚕笑意盈盈地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似乎霎时间冰冷的幽冥中也温暖热烈了起来。
      然而那不过是送行亡魂,染了血的彼岸花。

      江卫昔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傻丫慢悠悠地道:“我得告诉你一句,你将我药倒后,我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
      江卫昔脸色大变。
      “也就是说,你把我收入囊中,带到观澜面前,这些我全看在眼中,听在耳内。我并没有见到什么玄严尊者。”

      “不是,不是这样的,灵娘你听我说……我有罪,我对不起你,但是,但是你这样并不妥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化去魔气,重新做回正常人……”
      “我做正常人干什么?手中无力,无法自保,任人鱼肉吗?”傻丫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可怖的口器往耳根裂开了些,作出了个大笑样。“你口中不尽不实,我实在倦了与你说笑逗趣,还不知隔壁那观澜被收拾得怎么样了呢,他们可得给我留口气。”

      虫肢缓缓划开江卫昔的胸腹,傻丫伸手一抓,魔气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嘴,不叫他惨叫出声:“是啊,我是有同伙。我这么看得起你,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来,你开不开心呀?”
      心肺血淋淋地曝露在傻丫面前,她自墟鼎中取走了江卫昔蕴养的各类法器与武器,一样样翻检过去,待看到那块长老令时,她轻轻地笑出了声:“哈,总算不虚此行。”

      接着她又一推一抓,一丝灵光自江卫昔的丹田之处游出,渐渐在傻丫手心中凝聚,不过一弹指,江卫昔便觉得丹田空虚,全身经脉如裂,再过一会儿,金丹竟隐现崩溃之兆!
      “很惊讶吗?”傻丫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我说过,观澜能做的,我也能。她从我们身上抽出生机灵气,凝聚成灵石供养你,你则运送新鲜的人牲给她培育那幺蛾子……观澜便是以这一手,建立了魔族唯一一支能顺利刺探仙门的斥候队,因此受到闇尸人重用,进而成为能与邪饮血平起平坐的右大将……我说得对是不对?”

      江卫昔不能答话,只能拼命摇头,接着他便感觉牙床一松,有什么硬物掉进口中。他不由伸舌舔了舔,竟是牙掉了。
      “怎么,想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吗?这有何难,喏,等我点亮火烛,拿了镜子给你。”
      傻丫本就做惯了伺候人的活儿,手脚极快,不一会儿就举着一面锃亮的铜镜到了江卫昔面前。

      昔日尚算相貌堂堂的丹诸真人,此时面上尽是皱纹与瘢痕,满头枯灰的白发,嘴已经因为没牙而凹陷了下去,老态毕露,天人五衰。
      浑浊的泪自江卫昔的眼角滑落。傻丫却咯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手一松,一块有一人多高的灵石凝聚在她身前,光华内蕴,品相极好,比之天界的玉清石也不遑多让。

      “先给予对方以无限希望,诱导她以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充满期待地想念着日后种种;随即又当头一棒,将人打落无间地狱,只冷眼旁观她徒劳辛苦地挣扎打滚。啧,如此这般玩弄人心,其中滋味,果真令人……欲罢不能。”
      江卫昔眼中绝望更甚,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从傻丫手中逃出去了。

      傻丫将灵石收进储物袋中,随即拿出一套碧霄派的法衣。她以魔气为针线,细细缝住了江卫昔的伤处,敷上灵药,然后把法衣给他穿上,却又不穿好,只令他敞着身子,状似亲切地解释道:“附着在你伤口上的魔气天亮前便会散尽,但那药有些不凡,大约也会在天亮前会替你抹平一切,连疤都不会落下。没人会知道我来过。你现在天人五衰,原本只剩下了最后一年的寿数。我替你压着那点灵力生机,让你能多苟延残喘几年,代价是你将浑身瘫痪,口不能言,只能卧床静养……不过,碧霄派要是发现你败坏了门派声誉,他们会这么轻易地让你卧床静养吗?”

      江卫昔果真说不出话来,傻丫又一笑,轰隆一声响,把江卫昔隔窗扔出了大街。
      办完了这一切,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隔壁厢房,以独特的手法扣响了门板。
      过了一会儿,房内隔绝结界撤去,傻丫迈步进入,却见房中蛛丝满梁遍地,一女子昏倒在地上的一滩血泊中不省人事,她背后的蝶翼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肋下虫肢齐根而断,几近不成人形。她一惊,忙上前一摸,半晌才松了口气道:“尚好,还活着。”

      沁雾面前悬浮着一轮一人多高的新月形利器,她正扯了观澜的衣服小心擦拭着银色的锋刃,闻言惊奇道:“我以为你恨她欲死?”
      傻丫像拎起破布口袋一般拎起观澜夫人,把她拖行至沁雾身边:“我是恨她欲死,所以我要她活着,活着才有价值。”

      说着,她按在观澜夫人的额上,沁雾明了她尚有要事,便道:“快些,虽然今晚沧海阁因故倾巢而出,此地空虚,然辛夷镇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待他们回过神来,我们只怕是不好脱身。”
      傻丫却不言不语,少顷,她的手融入观澜夫人的前额,像是直接掏了进去一般。沁雾忙侧过脸去不看。
      “果然如此。”傻丫抽回手,“便依你所言,我们快些走吧,其余诸事,路上再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冽风的死,原型为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中毗湿摩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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