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如何拒绝一个人 ...
-
但她不敢多做停留,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出了院厅,浦云跟了上来,眼眸中满是关切与无奈。上前扶住自家姑娘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余德音的步伐,亦步亦趋。
“真是为难姑娘你了。”浦云忍不住叹道。连她都看出,余德音心中的纠结与徘徊,痛苦与失落。她对他态度冷淡至极,是在提醒他,更是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余德音摇头,哑然失笑:“世事无常,感情在现实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为何我以前就不懂呢?”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时他病入膏肓,形如枯槁,毅然与自己和离的情景。人人都说她背信弃义,却只有她知道,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怎可能那么简单就和离。他也知道她有了另外的想法,但还是选择放手,还她自由之身。
晋王真的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而她,却犹如淤泥里的一条泥鳅,配不上他的一颗浩然真心。
浦云叹道:“姑娘不是不懂,而是根本就不想认命。姑娘以前总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拼一把,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如今姑娘想清楚了,愿意偏安一隅,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奴婢也是高兴的。奴婢觉得姑娘与其拒人千里之外,不如把话说尽、说透,以后便各自安好。”
余德音停下脚步,望着漫天细雨,心情低落到了极致。
二人站在廊下看雨,只见那青青的小草已经冒出了头,光秃秃的花园里,到处都发着嫩芽,一片绿意盎然。枝头的花骨朵上裹着晶莹剔透的水珠,清风拂来,枝头摇动,那水珠就洒落下来,像一颗颗豆大的珍珠。
余德音伸出手接住面前的水滴,笑道:“你看,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这是新生命的开始,也是我人生的开始。”
浦云闻言,只觉得似懂非懂,也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正欲好好感受一下春的气息。
身后,晋王身边伺候的吴嬷嬷追了上来。
吴嬷嬷是沐荣霖的奶娘,与沐荣霖感情最为深厚。方才吴嬷嬷见了余德音的态度,心中有了几分不悦,面上却是一副喜行不怒于色的姿态。
余德音忙屈膝行礼:“吴嬷嬷好。”
吴嬷嬷清了清嗓子,操着一口标准的京城口音:“王爷请余姑娘到落华亭一叙。”
余德音和浦云相对而视,二人似乎都在思考该不该去。
吴嬷嬷看出了她二人的犹豫,瞥了一眼余德音,终于忍不住趾高气昂道:“我大魏民风开化,并无男女大防。且王爷身份尊贵,要传召一个民女,岂有不去之理?”
这个吴嬷嬷是个狗眼看人低的,见余家落败了,打心眼里瞧不起余德音。刚才家宴之上,又见余德音像个没家教的,心中更是鄙夷。她真不知道王爷为何偏偏看上了这样低贱的女子,除了脸蛋漂亮点,身材好点,实在没有任何优点。还不如她那个女儿苏若薇呢。
此刻,便没了好脸色。又催促道:“王爷是天潢贵胄,姑娘乃一介庶民,不要让我们王爷等太久!”
余德音知道这吴嬷嬷是个不好惹的主,上一世她入了王府后,吃了她好些暗亏。不过只要是挡她路的人,最后都没落个好下场来。这吴嬷嬷也不例外。
想到此,余德音有些想笑。
吴嬷嬷看余德音突然发笑,那笑容竟有几分慈祥宁静,庄严华贵,就像那立于云端的菩萨,怜爱悲悯地俯瞰芸芸众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气势瞬间就卸了一半。
浦云倒是没看出这层,怕吴嬷嬷生气,只好先应承了。
“是。我们家大姑娘换身衣服就来。”
吴嬷嬷看了看浦云,又看了看余德音,终是回了个礼,转身复命去了。
待吴嬷嬷走远后,浦云立刻抱不平:“这个吴嬷嬷是王爷的奶娘,仗着奶过王爷,便以为自己多尊贵似的。奴婢真的是为姑娘心疼。以前这吴嬷嬷巴结讨好姑娘还来不及呢,现在居然如此盛气凌人。”
余德音置之一笑:“自古母凭子贵,王爷受她哺乳之恩,她自然要比寻常奴婢尊贵些。而且她说的话都在理,我的确是一介庶民,根本配不上王爷这等尊贵身份的人。”
浦云虽然平时睿智沉静,但见不得自家姑娘被欺负,不由得多了几句嘴。此刻见姑娘并不以为意,自己心里窝着的气便渐渐散了。笑道:
“我们姑娘就是大度,不与这拜高踩低之人计较。”
余德音笑了笑:“你这嘴是越来越甜了。”
浦云笑道:“我们做奴婢的,为的就是逗主子开心嘛。只要姑娘开心了,奴婢就高兴。”
余德音听到这番话,心里觉得暖暖的。浦云虽与自己并无血缘关心,但却如亲生姊妹般,她处处为她打算,她落泪时她也悲伤,她高兴时她也开心。二人就如连体婴般,时时刻刻在一处。她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人生最难得的不就是一个如姐妹般的朋友吗?浦云不是奴婢,更像是她的朋友。
“不过,姑娘,你等会见了王爷,可有什么打算?奴婢看王爷似乎对姑娘很是上心呢。”浦云话锋一转,提到了这个老大难的问题。
余德音其实心里没底。前一世,她是为了权位倾身于他,又是为了权位,背弃了他。她每次看到他,心里总是充满愧疚,自责。她觉得自己是那块泥炭,将他这白纸抹黑,是她害惨了他。这一世,她就还他一世的平安,一世的富贵,一世的清净。
她心意已决:“我会长话短说,拒绝他!”
浦云点点头:“姑娘若把话说绝,断了念头也好。”
余德音道:“我明白。走吧。”
二人不敢多做停留,到了落华亭,浦云便不再上前,又回头走了十几步,在凉亭外的小道上等候。
绵绵的春雨还在下,余德音只身走进落华亭。沐嵘霖站在亭里,精美华贵的衣裳衬托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斜斜的细雨打湿了他半边白袍,他纹丝不动,似乎这春雨对他来说是滋润,而不是摧残。他就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汲取着雨水的灌溉,将他绝尘的容颜展露世间。
远处粉红色的桃花就像是一幅画,不知是人在画中,还是画如人矣。曾经,余德音觉得那张脸不落凡尘,如今越过一个人世,仍然让她有些……发晕。
“你的衣服湿了。”她喉咙有些发苦,想上前帮他整理衣冠,手到一半又停住了。这是她上一世经常做的动作,本就是夫妻间亲密的举动,此刻却是习惯成自然了。
她很快将手收回袖中。
沐嵘霖听到她的声音,回转身来,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道:“德音妹妹,你终于来了。”
余德音仍然是疏远地行了礼:“民女见过王爷。”
沐荣霖刚才思考了颇久,还以为是因为余德音在生气,所以对他态度冷淡。冲口而出道:“我知道,你是怨我,恨我。你家遭祸时,我未能救下你的祖父,也未能救下你。可是,你可知道,当初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沐荣霖有些难以启齿。
余德音抬起头看他,他在她面前仍然是用“我”这个自称,而从不称“本王”,似乎还像从前那样,他们是一对儿无忧无虑的青梅竹马呢。但是那一场变故,已经把他们距离拉开,并且越来越远。
“当初是因为淑妃娘娘拦着你,并非是你的错,王爷不必自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已经开始接受与淡忘。所以,王爷,我真的不怪你。”
余德音将他未说出口的话说完,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身上的那份沉静与淡然,让她越发显得气度非凡。
“可是我恨我自己是如此无能!”沐荣霖懊恼不已,他捏紧了拳头,终是说道,“如果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那么俞相国也不会死!”
余德音眼眸低垂,恭恭敬敬道:“我祖父是谋反大罪,谁也救不了。王爷何必再如此执着。如果王爷想入主东宫,那么最好不要与我这样身份的人来往。否则,恐怕会功亏一篑。”
沐荣霖上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眸色复杂:“你……说什么?你还是怨我不是?”
余德音垂首往后走了一步,道:“民女并不怨王爷。王爷也知道,民女若是怨恨一个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她抬起眼眸,“民女只是有一句话要对王爷说。如今王爷与民女是云泥之别,以前所有的承诺就当从未说过。王爷还是好自珍重,以后莫要再来。是为你好,更是为我好。”
余德音低下头,前世她嫁与他为妾,成就一段姻缘,却最终落得苦果。她自缢身亡,而他……她不敢多想,拖泥带水只会加深彼此的误会。倒不如不必让这段姻缘开始。
这番话在沐荣霖看来,还以为她是在意身份地位的悬殊。
“德音妹妹,”他轻声唤她,“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以前的那个德音妹妹。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地位,也不在乎外面的人的闲话,我只在乎你。”
余德音的心一紧,剧烈跳动起来。可前一世的痛苦,同时又袭上心头,像一把镰刀一刀又一刀切割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呐喊道:“不,你错了。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你以为你有一点真情,便可化解这世上一切阻力吗?且不论这些,我写信给你,无非是想把话说清楚。我不喜欢你,我贪恋的只有你的权位。如果王爷执意一意孤行,难保地位不保。我,余德音也决不会嫁给一个凡夫俗子。”
沐嵘霖微微一笑,道:“本王知道,你从小便爱权势地位。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他转身背过手,又侧头回看她,低声道:“德音妹妹,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余德音有些着急,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她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了,怎么他就是不明白呢。
“五年了,我一直在想你。”沐荣霖低头喃语,手心握出了细密的汗。“这些年,我暗中派人四处找你。天南地北,海角天涯,越是苦寒之地,我们找得越是仔细,却想不到你们竟然在这最繁华的江都。原来一开始我的方向就错了。如今,见到你一切还好,我心里才好受点。”
一切还好?她有些郁闷。他是皇子,哪里知道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滋味。这五年,爹和她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最开始时,身上带出来的银两用光了,她就开始吃野菜,睡破庙。冬天的时候,连野菜都没了,每天只喝几口水。寒风呼啸,半夜冻得睡不着。双手还长了冻疮。
如今,她虽然忘记了那种食不果腹的滋味,却也记得落魄时,别人嫌弃的目光。
他说他找了她五年。一个罪臣之女,值得吗?
余德音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不知道民女到底有什么好,值得王爷如此厚爱?”
“是的。你没什么好的。你脾气古怪,又骄横,可我就是喜欢。”
他看向她,“你曾经说你的夫君必得样样胜过你父亲。我自觉武艺不精,除这点外,怕是能入得了你的眼吧。”
余德音倒吸一口冷气,沐荣霖面如冠玉,绝色出尘,又是千年才出现一个的情种,地位又高,又有钱,面对这样的男子,哪怕有十个余德音也是抵挡不能。可惜啊可惜……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将脏手伸向他了。
“可是你姓沐,你是皇子,就算是你不纳妾,可你的身份地位也绝不允许。单只凭这一点,世上万千男子便比不过我爹爹。”
“可……伯父不是已经纳妾了吗?伯父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沐荣霖眼眸带笑,盯着她时,更是笑得分外好看。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余德音一时语塞。
“就算你肯,那么淑妃娘娘呢?她怎能不盼你儿女成群,子嗣延绵?你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群臣怎能不劝谏你纳妃?”
沐嵘霖低头看她,半晌不说话。突然,他伸出手,轻轻落在她肩上。余德音忙后退一步,躲过了。
“王爷是君子。你我尚未婚配,现在已经于礼不合。”
沐荣霖闻言一滞,郑重说道:“你只需知道,我还是以前的沐荣霖,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一丝不苟,一字一顿地说,俊美的面容与春雨融成了一幅画,余德音看得呆住了。
沐荣霖低下头来,凑到她耳畔:“也只会你娶一人。”然后他对她笑了笑,挥了挥手,“等我。我一定让父皇为我们赐婚。”说罢,他翩然而去。
当夜,沐荣霖就离开了江都,直奔京城。
余德音现在躺在床上,耳畔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也只会娶你一人。
也只会娶你一人。
也只会娶你一人。
这……他未免自我感觉太好了吧。
余德音清醒地认识到,如今真的是骑虎难下。本来她把话都说得这么通透了,换作旁人,早就打起了退堂鼓。可这人偏偏是沐荣霖,最懂她,最爱她的沐荣霖。上一世她心机深沉,为人狠毒,作恶多端,他也不曾厌弃她。这一世,她决心做好人了,却也是于事无补。事情好像并未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如果沐荣霖执意要与她成亲,恐怕她和全家人会有性命之忧。这一世不比上一世,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行了房,沐荣霖更是把她带在身边,形影不离。而这一世,他居然又回京城了。恐怕接下来,他们的日子将难过了。
余德音皱眉,心下越发不安。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浦云来禀报,说是章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