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34、轿子

　　王也行从宫墙上跳下来，沿着护城河慢慢地往外面走，渐渐进入繁华的街道，她在天桥上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快到中午的时候，又去酒楼里吃饭，听卖唱的女孩唱曲子，还赏给人家一点钱，这才慢悠悠地出来。

　　街道上乱糟糟的，不知道官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排排官兵急匆匆地在街上跑，好像找人似的，那些路人见他们来势汹汹，都吓得躲在角落里，有些来不及躲的，就被推了个大跟头，摔倒的人自然也不敢争辩什么。

　　王也行心想，怪不得世界上读书人都想做官，做了小官又要当大官。且看官府手下的走狗就如此凶神恶煞、八面威风，那些当了官的，气焰该嚣张到何种地步呢？

　　正在思索的时候，忽然前面又来一群官兵开道，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将喧闹的人群强行分开两拨，清理出极洁净宽敞的道路。

　　百姓们也不敢有怨言，纷纷站立在两边。王也行看时，只见这些官兵们穿着皂衣皂靴，比一般官兵精神干练许多。官兵后面，又跟着十几个穿着青衣的家仆，这些家仆的衣服穿着，自然又比平常人更好一些，家仆后面才是轿子。只是这轿子比平常的轿子大了两三倍的面积不止。

　　王也行都看呆住了，心想：皇帝我也见过了，这人比皇帝的派头还要大。

　　只见这轿子通身被黑呢绒布包裹，绒布边缘用金线绣着一个隶书写的“顾”字。帘幕低垂，门帘和窗口的地方都缀着黑晶石做的珠串，犹如一个房子似的，前后各有八名精壮的轿夫抬着，步子走得不急不慢，四平八稳。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众人都低着头，等着顾家的车马过去。

　　王也行仰着脸看了一会儿，心想：这肯定也不是个好官，派头这么大，平时一定也是耀武扬威的人。

　　像王也行这种嫉恶如仇的热血青年，又有一身的本领，很可以做个杀富济贫的豪侠，不过她胆子小，又是个温吞的性子，并不愿意做那种打打杀杀的事情。

　　她又在城里瞎逛游了一会儿，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就打算还是去周府坐一会儿，跟周桐聊聊。刚来到周家门口，只见周桐穿着整整齐齐的朝服，火烧火燎的从家里跑出来，正打算上马车。

　　两人骤然见了面，周桐抛下马车，扑过来一把抓住王也行的手腕，像是怕她飞走了似的，叫道：“我的妹妹，你去哪儿了，叫我好找。”

　　王也行见他这样失态，倒有些好笑，道：“我在街上吃饭来着，也没有去别的地方。”

　　周桐严肃了语气，质问道：“让你在皇宫里住着，你为什么跑出来了。”

　　王也行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别人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她也和和气气的，别人要是对她没礼貌，她也就立刻翻脸了。就也不解释自己为啥跑出来，只是冷冰冰地说：“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样呢。”

　　周桐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和缓了语气说：“我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两只手抱拳朝南边一举：“皇上传旨说要见你，太妃娘娘说你走失了，立逼着我把你交出来。皇宫里那边还等着回话呢。把我给急的，就差找个绳子把自己勒死了。”

　　王也行笑道：“那也不至于，皇帝找我干什么？”

　　周桐一边笑，一边走到马车前给王也行打车帘，请她上去，说道：“圣上的意思，岂是我们可以揣测的。”

　　两人坐在马车上一起朝皇宫走，在路上周桐问她在皇宫里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她。王也行说皇宫里吃得很好，住得也很好，宫女太监们待她都很和气。

　　“但是我觉得太妃娘娘对我有点奇怪，”王也行一边想，一边说：“每次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她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她真正想说什么。她表面上说让我陪她解闷，实际上她根本就不跟我聊天。她说允许我出宫，但是却把门窗都紧锁了，不让我走。”

　　周桐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可能地位高的人行动都有些怪癖。”

　　王也行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说：“她是不是对我有图谋呢？”

　　周桐吃了一惊，马上说道：“你想多了吧，你只是个平民出身的孩子，没钱没权，就算对你有图谋，有什么可谋取的呢。”

　　王也行听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她心里觉得，芙蓉太妃也许想把自己当成礼物献给皇帝，使皇帝高兴。戏文里不都是这样吗，奸臣把美人献给君王，换取功名和富贵。

　　当然自己够不够的上美人的标准，那还是有待商榷的。

　　两人进了皇宫，立刻就有执事太监过来，领着他们俩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来到皇帝平时议事的书房。

　　上书房是机要大臣才能来的地方，周桐很少有机会来，只见里外静悄悄一片，几名执事太监垂首立在廊檐下，气氛十分森严。

　　他们俩都有些怯场，那边太监进里面通传过后，掀开湘妃竹做的帘子请他们俩进去。周桐在前，王也行在后，进了书房，两人跪下行礼，听见皇帝叫他们起来，他俩才站起来，顺势站在一旁。

　　王也行匆匆扫了房间一眼，才看清楚大概的格局。正中央一张明黄色的书案，后面坐着年轻的皇帝，下首两边的乌木太师椅上各坐着一个人，左手边是芙蓉太妃，右手边是一个身形矍铄的中年男子，一身的朝服，气度不凡。

　　周桐朝天子行过礼后，又朝太妃行礼，太妃说了免字，然后他又朝中年男人行礼，口称：“首辅大人。”王也行跟在他后面有样学样，心想原来这个男人就是权倾朝野的顾丞相。

　　在他们俩来之前，显然这里已经经过了很激烈的讨论，这会儿房间里静默了一会儿，那位顾丞相忽然开口了：“那么这位周大人带来的，就是这桩案件里的关键证人了，请这位姑娘上前一步。”

　　王也行听他说话十分威严肃穆，心里倒有些胆怯，定了定神，才走上前去，心想：不管别人问我什么，我只要照实说就行了。

　　这时候芙蓉太妃说话了,语气十分尖酸刻薄：“顾相是火眼金睛，自然不会认错的。但是王秀才已经死了，你若不想认这个儿媳妇，谁也奈何不了你。毕竟娶一个公主做儿媳妇，比娶一个孤女做儿媳妇要好听一些。”

　　顾丞相似乎涵养很好，并不理会她的讽刺，只是叫王也行抬起头来，这一照面，两人都有些吃惊。当初顾家搬到京城时，王也行仅仅四五岁，因为两家关系好，王也行常到顾家玩耍，顾氏夫妇待她如自己女儿一样。

　　王也行本来已经不记得顾伯伯的相貌了，如今骤然看到本人，倒是跟记忆里的重叠在了一起，只是比那时多了一些胡须罢了。

　　但是王也行如今的相貌跟五岁时已经大不一样了，顾丞相却一眼将她认出来，实在是她的眉眼跟他的老朋友王秀才是一脉相承的，宽宽的眼皮下面有一双圆润漆黑的大眼睛，显出一种优柔寡断的温和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