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33、强留

　　皇帝细细一看，见做菜的厨子是一个小姑娘，看着十七八岁的样子，怯怯地跪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只露出一个梳得整整齐齐的头顶，发尾用丝带扎成两个小辫子垂在两边，是个很乖的模样。

　　皇帝说：“你起来吧。”

　　王也行站起来，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皇帝没再说什么，重新面对着一桌子的饭菜，拿起一个长柄的铜勺，把鱼汤一勺一勺地舀到自己碗里，和米饭混在一起，然后喝了几勺鱼汤。过了一会儿放下勺子，慢慢地说：“我记得那年我母亲生病的时候，御膳房做了一碗鱼汤送来，那汤很美味，我母亲吃了几口，把剩下的都喂给我吃了。”

　　皇帝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宫女，品级很低，在他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一直是由正宫娘娘抚养的，谁都不在皇帝面前提他生母的事情，皇帝自己也从来不说。

　　芙蓉太妃听见皇帝忽然讲到这些旧事。她有些尴尬。身为前朝的妃子，她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有些话不该听的她从来不听。好在皇帝并没有提太多生母，只是说这道鱼汤。

　　“我以前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鱼汤，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味道一直存在我的记忆里，不过后来再也没有吃到过了。”皇帝说完了这番话，重新看向王也行，赞许道：“你的厨艺很好，是从哪里学来的？”

　　王也行心想，以前大厨师吹嘘他做过御厨，我以为他说大话呢，如今看来也许是真的。当然这话是不好讲出来的，王也行只是含糊地说：“我在江湖上跟别人学过一些厨技，并不算好，皇上缪赞了。”

　　皇帝笑道：“东西并不在于有多么鲜美精致，只是恰好合了朕的口味。朕今日要大大地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年轻皇帝是很随和的人，平时跟别人说话都自称“我”，唯有在上朝或者准备下谕旨的时候才自称朕，他这么说，可见是要认真地赏赐王也行。

　　王也行想了一想，说：“一个厨师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做出来的食物被别人喜欢。皇上爱吃我做的食物，就是对我最大的赏赐了。”

　　皇帝听她这么说，倒觉得她是个天真烂漫的人，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也行说：“民女姓王，名字叫也行。”

　　皇帝展颜一笑：“这倒是个很敷衍的名字，这样也行，那样也行。”

　　旁边的芙蓉太妃跃跃欲试，几次三番地想要插话进来，把王也行的身世以及顾家欺君瞒上的事情讲出来，只是插不上话。

　　皇帝又说：“你家是在京城吗？你父亲官居何职？”

　　王也行老老实实地说：“我是乡下的孩子，父亲只是一个秀才。”

　　皇帝点点头说：“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单是你这种谦虚沉稳的性子，就比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们难得了。闲了可以常来宫里玩，我有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很和气的，大家可以常在一处玩乐。”

　　王也行听到这里，也觉得皇帝对自己十分地厚爱了，连连称谢。

　　这时候外面的执事太监说大臣们在御书房等待皇帝过去议事，于是皇帝站起来，众丫鬟伺候他洗手擦脸，然后众人簇拥着他离开了。

　　芙蓉太妃站在门口，目送皇帝离去之后。她狐疑地看了看王也行，又是困惑又是懊恼。懊恼的是白白浪费了见皇帝的机会，没有办成大事，困惑的是这个小姑娘何以会引起皇帝如此兴趣。

　　芙蓉太妃独自思索了一会儿，单独把王也行叫到屋子里，屏退了众人，对王也行指点道：“我看皇帝对你还算有些印象，下次咱们再找机会见到皇帝，你一定要把你跟顾家公子有婚约的事情讲出来，除了皇帝，别人也没那么大的能耐给你做主了，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这一番严厉的话把王也行弄得莫名其妙，她说：“那是我的私事，跟皇帝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讲给皇帝听。”

　　芙蓉太妃声色俱厉地说：“傻子，顾家已经跟公主结亲了，根本就不认你这个儿媳妇，你还做梦呢。”

　　王也行本来也不把这个婚约当回事，何况自家贫贱，顾家富贵，即使嫁过去，恐怕也要被人嘲笑。她不甚在意地说：“他们不认就算了吧。婚姻本来就是双方互为相好的意思，一方若是反悔，另一方也不能上赶着求娶，我虽然是贫家女，也是有自尊的。多谢太妃娘娘的美意。我在这里已经打扰多日了，想明天就出宫，希望太妃娘娘准许。”

　　一番话把芙蓉太妃气的火冒三丈、七窍生烟，手里攥着一个巴掌，几乎要打在王也行的脸上，不识好歹的东西，不过是她手下的一枚棋子，还敢大谈自己的想法和自尊。

　　芙蓉太妃好容易按捺住自己的怒火，脸上可再也没有好颜色，哼了一声就走了。

　　王也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她得罪了，当天夜里临睡前就把自己的行李收拾一下，放在桌子上，打算明天一早就跟太妃辞行。

　　第二天王也行醒过来，感觉有些异样，平时这个时候宫女们就该进来洒扫整理，伺候她洗脸穿衣了，但今天四周都静悄悄的，门窗也都关得很严实。王也行披衣起来，想把窗户推开透气，却感觉堵得严严实实，好像是被木条钉住了。

　　王也行心里纳闷，再去开门，只听见外面哗啦啦一阵铁链响，原来屋门也被锁住了。她虽然很疑惑，却并不慌张。用手指敲敲门板，和和气气地说：“外面有人吗？”

　　果然宫女回答说：“王姑娘，你要什么？我们从门缝里给你递过去。”

　　王也行笑道：“你们留客的方式也太别致了，要是娘娘舍不得我走，直接跟我说就是了，怎么还把门给我锁了？”

　　宫女诺诺地说：“姑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放心，娘娘办完了她的事情，就会放你出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清水毛巾以及早饭一样一样地从门缝里给王也行递进去。

　　王也行身上的本领，就是一座铁房子也未必能困住她，何况这区区的一个砖头房子。那边宫女还在小心翼翼地隔着门赔不是的时候，她已经拆了窗户上的木条，施展柔软的身法，悄悄地出去，轻轻松松地离开皇宫了。

　　那皇帝因为母亲出身低微，小时候也受过许多欺辱，直到父皇年纪大了，膝下只有许多公主却没有别的皇子，因此才把他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爱。这皇帝自小就生出一种老成稳重的性格。因为父皇不喜欢别人提那个宫女，所以皇帝也从来不提，却把父皇的正妻当作母亲一样孝敬。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对生母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自从那天吃了那道鱼汤之后，关于生母的记忆一起复苏过来。皇帝念及母亲，就又联想到了做饭的小姑娘。这天处理完国事，他一时间情不自禁，叫人把芙蓉太妃叫来，问起了王也行的事情。

　　芙蓉太妃不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但是这个机会难得，趁着皇帝问王也行身世的时候，芙蓉太妃就说：“这个女孩子也挺可怜的。皇上大概不知道呢，她跟顾丞相的大公子是有婚约的，这两家以前贫寒时是好朋友，不过如今王家败落，王秀才也死了，顾家又繁盛至极。也难怪顾丞相不愿意承认这个儿媳妇了。”

　　皇帝听说王也行已经有了婚约，心里倒是有一点失落，当下就有些心不在焉，只随口说了一句：“这都是别人的家事，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芙蓉太妃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站了一会儿，见皇帝没什么要问的，就打算离开。

　　这时候皇帝忽然回过味来：“你说她跟顾家的谁有婚约。”

　　芙蓉太妃一字一顿地回答：“顾家长公子。”

　　皇帝大怒：“荒唐，他们顾家既然已经跟别人订了婚约，岂能求娶我皇家的公主。”

　　他一发怒，里外众人都一起跪在地上，芙蓉太妃脸上作出唯唯诺诺地样子。心里乐开了花，心想好戏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