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庄周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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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他拢领口的动作，狄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猛地涨红了脸，“你无耻！”
“关心下自己的人身安全怎么就无耻了。”
这孩子生得人高马大心思却单纯。俞越逗了他一句，见到马上就要恼羞成怒，立刻见好就收。
“我得先问清楚，你们少主是叫时景吧？”
在瀑布底下泡了一会儿浑身发冷，他把袍子裹紧，问狄阳，“他让把我带到这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万一被这场沙雕连续梦的后续剧情走向gay到，梦醒以后他就再也没法儿直视同桌了。与其那样，不如趁惨剧还没酿成，赶紧找个地方死一死强行剧终，及时醒来。
“我只知你身上没有一丝内力的痕迹，却能接下岛主一掌后活到现在，很不正常。”
狄阳道，“少主要了你来做药侍，必定也是想查清这个。”
“……钥匙？”
俞越没听懂这个词，但也觉得自己理解得不大对，“哪个钥？”
“是毒药的药，也是解药的药。你以后的用途就是给少主试药。”
狄阳不欲多言，催促他快进院子，“少主已在里头等着你了。”
俞越打了个冷战，身上的寒意越发明显，裹着袍子哆哆嗦嗦地往前走。
这是一处清幽雅致的庭院。与忘忧涧离得不远，院里有不少植物都是从那儿移植过来的，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他左脚还在隐隐作痛，走不快。穿过院子时四下乱看，发现角落有两棵桂树，不知是什么品种，才九月花苞便缀满了枝头。染得满院幽香。
两棵树姿态奇特，枝叶交错在一起不分彼此，竟是相互缠绕而生的。
俞越看得好奇，刚想靠近再观察观察，离他没几步距离的房门突然自行打开了，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得咣当两声。
……像是里面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并没有人出言催促，俞越却莫名自觉地收起玩心不再左顾右盼，径直进了屋。
进屋后最先映入眼底的是张圆木桌。桌面上放了碗粥。
目测就是柴房那碗，连碗沿上描的青花样式都一模一样。还正飘着热气。
一道平淡冷清的声音自屋内响起，“喝了。”
“……”
我是跟这粥有仇还是怎么的！
俞越转头去寻声音的出处，看见房间最里的塌上，有人正斜躺着看书。肘下压着枕头，指间捻了书页，膝上还盖着雪白的皮毛毯子。
秋天才刚到，他这配置却好像已经在过冬了。但即使这样，脸色也依旧苍白得异常。与披散在胸前的墨黑长发对比撞色效果很是显著。
俞越看在眼里，心想你要是这个样子跟我说体育课要请假，倒还有几分可信。
他走神的同时，时景也在观察他的脸色。
并不好看。算算时间，这会儿药效该是已经过了。
“你不觉得冷？”
看他一脸抗拒，时景也不打算苦口婆心地劝，只平铺直叙地威胁道，“喝了就不用受冻，你自己想清楚。”
俞越亲身经历了一周，自然也知道那粥的功效。但现在除了喝得想吐之外，陷入某种倔强中不太乐意配合。
你让我喝我就喝，越哥面子往哪儿搁。
倔强了三秒，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端起那碗粥。
跟在冷水里洗澡完全不同，这寒意是从身体里迸发出来的，仿佛五脏六腑都正冻结成块。实在太痛了。
他咬牙闭气将粥一饮而尽，放下碗时指尖还是颤抖的。粥中的热流从胃里蔓延，迅速暖化了身体里的寒意。
忽冷忽热间，他哆嗦得更厉害了。
时景盯着他把粥喝完，一眼不眨，却也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这样行，行了吧。”
俞越还哆嗦着，“还要我，干，干什么？”
“让阿阳领你去岛上转转，过两天伤好了再吩咐别的。”
时景道，“今后你就跟着我。”
见俞越仍旧抖得厉害，以为他是怯了，又宽慰道，“不必害怕，也不必觉得羞愧。胆小是天性，怨不得你。”
“……”
宽慰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带了层嘲讽的意味。
俞越刚要问他“是什么给了你我很胆小的错觉”，狄阳已经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进来，“少主是要我现在就领他出去吗？”
俞越一愣，震惊地看着他。
隔着一整个院子你是怎么听见屋里的对话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力，他这梦里终于要出现些牛逼设定了吗？
“去吧。”
时景点了头，忽地又叫住他。
“你让他穿你的衣服？”
“的确是我的衣服。”
狄阳看了看俞越身上的鸦青长袍，坦白道，“我俩身量相仿，就暂且让他穿着了。”
“不合适。”
时景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去成衣铺子里领一套药侍的衣服回来。”
“那行，我这就带他去。”
出了门，俞越瞥见院里那两棵沁香扑鼻的桂树，想折一枝又没好意思伸手。走出院子好一段距离才压低声音问狄阳，刚才是怎么知道时景让带他逛岛的。
“这你都不懂？”
狄阳对他的无知分外惊讶，但觉得这人一脸好奇又虚心求教的样子倒是很有趣，“说话时用上内力即可传音入密，少主只吩咐了我那一句，旁的你们说了什么我一概没听见。”
“同理，我们这样普普通通地说话少主是听不见的，你也不必压低声音。”
“这么玩儿啊。”
俞越有点心动，跃跃欲试道，“那我能学这个吗？你会不会？能不能教教我？”
“我倒是会，但教你有些困难。”
狄阳耿直道，“首先要有内力。但你没有。”
“……”
俞越仍不死心，“那我怎么练出内力来？”
“练不来的。”
狄阳残忍说破，“你如今没有内力。以后也不会有。”
“当日你鬼鬼祟祟地上岛，想往药池去时被抓住带到岛主面前，被他亲自试过。你并非从来没有内力，而是习武之后又被人废去的。你真忘了？”
他眉毛一皱，“当时你推脱自己失忆了，连为何上岛都说不出缘由来。大伙儿才更怀疑你是奸细。”
俞越“啊”了一声，心里难免失望。
武功被废聚不起内力，他在梦里都圆不了小时候仗剑江湖行侠仗义的心愿了。
搞了半天，他居然是个练废的小号。
狄阳说完，见他不吱声，又狐疑道，“你应该不是奸细吧？”
“我这人有些单纯。你要说你不是，我真就会信的。”
不仅单纯，还很有自知之明。
“我……确实不是奸细。”
俞越说，“但也确实想不起从前的事来了。”
他决定顺着这个失忆的剧本往下演，振振有词道，“不过你想想，谁会派一个武功被废的普通人来你们这？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了，来不就是送死吗。”
“说得也是。”
狄阳想想觉得有理，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我就信你。”
“前面就是成衣铺子了。”
忘忧岛面积不小，是否与外界互通有无暂且不知道，但从一路走来的情况看，即使与世隔绝也是能自给自足的。
岛上风景秀丽，虽不至于繁华，但也并不荒芜。一路上行人往来没有断过，市集上生活必需的铺子也一样不少，连胭脂水粉和首饰这种可有可无的装饰品都有得卖。
成衣铺老板娘一听是少岛主派来拿的衣服，立即熟练地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套来。
“快试试合不合身。尺寸还能改。”
淡青色的上襦和长裤，像病号服。俞越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发现胸口绣着一串神秘数字，是他的编号“玖伍贰柒”。
即使他已经明确了自己小白鼠的身份，看到这个编号也还是觉得惊悚，“我前面还有九千多个给他试药的吗？”
“自然不是。”
狄阳被他惊讶的语气逗乐，朗声笑起来，“少主说看心情让人绣的，每个药侍身上的数都不相同。”
老板娘也捂嘴乐，“我们这岛上，总共也没有那么多人呢。”
俞越嘿嘿笑了笑，“初来乍到。”
他的新衣服基本合身，收了袖口和裤脚后直接穿在身上出了铺子，跟狄阳一起继续逛岛。
狄阳是个能聊天的对象，俞越跟他说话比跟时景独处自在得多，“我什么时候开始试药？被你们那么一说，我还真挺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该死没死成的。”
“说不定我内力没了，还有别的地方天赋异禀呢。”
他们口中的岛主听起来是个挺厉害的角色，起码对付他这种练废的小号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
想起第一次入梦时景的“见死不救”，俞越感慨，“原来人总得有点用处，才能得救的。”
“其实，少主当日也并非有意那般无动于衷的。”
狄阳想了想，还是决定替自家主人解释一番，“岛主与少岛主虽然父子相称，但并非亲生，关系也并不太好。”
甚至是诡异。“若一开始他就出手救你，岛主未必会理睬。没准儿适得其反，你连个全尸都留不成。”
“……”
俞越想象不到自己碎成几块的样子，“那为什么现在他要我来做贴身药侍，你们岛主又允了？”
狄阳摇头道，“岛主的心思，旁人如何会懂呢。”
脱离柴房的第一天，俞越还没被批准进入药池干活，除了到处参观也无事可做，就走哪儿都跟着狄阳。俩人唠了一整天，渐渐熟悉起来，彼此观感也还不错。
夜幕降临后回到院子，狄阳照理给时景掌灯研墨，陪着看书写字。
俞越站在他往常打呵欠犯困的地方，替他打呵欠犯困。
研完墨退后，狄阳跟他站在门口咬耳朵，“少岛主他总是一个人写字。有时候我看到只言片语，都觉得那是惊才绝艳的好词好句，可他总是写完就烧了。”
还总是紧锁着眉头，表情落寞。
狄阳低声叹息道，“少主的心思，旁人谁也不懂。”
俞越被他说的好奇，悄悄凑近往那书案上瞧。
素白的宣纸上笔走龙蛇，最上一行赫然题着——《归去来兮辞》。
“……”
这书名号加的很灵性。
他又看了眼地上。那些被随手丢在桶里准备倒进炭火盆烧掉的废纸上，隐约还能捕捉到《滕王阁序》《陈情表》的影子。
俞越默默地退了回去，站在狄阳身边。跟他一起低声叹息，“或许我懂。”
或许，语文考试默写题比我更懂。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庄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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