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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聪明反被聪明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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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暗香尚在睡梦之中,忽觉有人掀她的被子,她蓦地打一个激棱,娇斥道:“是谁?”一个声音低沉地答道:“是我。”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可见此人身形矮小,汗水像下雨似的他额上滴下,此人正是蒲思贤。外面街道上还隐隐有喊“抓刺客”的高呼声。
穆暗香将油灯挑上,便见蒲思贤腰间还插着一支梭镖。“你这是?”蒲思贤从右肩上卸下一个沉沉的大包裹,放在桌上一顿,对穆暗香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份礼物。”穆暗香有几分迟疑地问道:“这是什么?”蒲思贤神秘地一笑:“肯定是你最想要的东西,你看了就知道。”
穆暗香怀着满心的期待,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两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从桌上滚到了地下,她认出了他们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朱浩长和闲愁苑的头牌姑娘迟疏影。
穆暗香捧起朱浩长的头颅,以从未有过的仔细打量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是那么白皙,连一颗小痣都没有,好像比上次见到时稍稍清瘦了些;只是上面溅了几道血痕,双目睁得大大的,带着极度的惊讶和不甘,似乎对这个繁华世界犹自怀有深深的绻恋之情。
泪水从她的眼中倾泻而出,她偏大笑道:“我终于得到你了,那个小妖精再也夺不走你,哈哈哈……”笑得有几分狰狞。她突然疯狂地吻着,甚至是啃着那个头颅,也不管那头颅上的血污,自言自语地道:“你说过要明媒正娶地迎接我过门的,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狐狸精?你说话呀!”她一脚踢向迟疏影的头颅,“臭狐狸精,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不想见到你!”
蒲思贤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好一会扳着她的肩头道:“暗香,你怎么了?他们都死了。”
“死了?他真的死了?”穆暗香恍惚地抬起头来问道,“是谁杀死他的?快说!”
“你不是要我杀死他们么?我整整花了三天三夜时间,在闲愁苑周围埋伏,终于等到金公子跟迟疏影相会,就趁机把这两人的头颅给你带来,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蒲思贤解释道。
“是你杀了他?”穆暗香不相信似的盯着蒲思贤的脸,“我那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只想要你教训他一顿,只要他回心转意就行了。哪里想到你真会要他的命?”
蒲思贤愕然问道:“你不是说喜欢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么?我冒着九死一生去刺杀他,就是为了让你开心,一起去过上男耕女织的生活。”
穆暗香又笑出了眼泪:“你真傻,我堂堂一个盈翠楼的花魁,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丑八怪呢?我只不过是想让你给我卖命,才那么说的,你还当真了,哈哈哈……”她忽地抽出蒲思贤腰间的宝剑,“没有了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还是把我一起杀了吧。”说着便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你别乱来!”蒲思贤忙与她抢夺,把剑往自己这边拉。蓦然之间,蒲思贤只觉胸口一阵奇痛,却是穆暗香在他夺剑之时顺水推舟地挺剑一刺,将他的胸膛几乎刺了个对穿。
“你……好狠毒……为何如此对我……”蒲思贤无法相信,一个数日前还誓要与他白头偕老的女子,转眼之间竟对他下此毒手。
“哼,你杀了他,我也不会让你活!”穆暗香咬牙道。
这时,乌衣巷两头响起阵阵紧急的马蹄声、脚步声,以及夜行人带起的风声,差役们的呼喝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敲门打窗声,以及屋中在睡梦中不耐烦的骂骂咧咧声。大约整条街都被团团包围了,衙役们挨家挨户在搜查。
穆暗香忽然扯直了脖子尖叫道:“救命啊……有人杀人了……”一个樵夫模样的人破窗而入,将穆暗香与重伤的蒲思贤一起抓获。
梁王府私充的幽暗地牢中,一个囚犯的一只手掌和两只脚掌分别被三只铁钩钩起,由于他左臂被齐肩削断,铁钩将他吊起时力道不均衡,所以他的脑袋和身子被绳子缠在第四只铁钩上。那囚犯不知是泪水还是冷汗,像一只落汤鸡,满头湿淋淋的。
一个头戴朝阳五凤攒珠钗的贵妇人,正手持着一条浸过水的牛皮鞭,一鞭又一鞭地朝这个囚犯抽去,每一鞭子下去,那人的身上便猛抽搐一下,随即隆起一道血痕。
打了一阵子,那贵妇人似是打得累了,歇了手,一个使女忙递过来一块帕子道:“王妃别太劳累了,身子要紧。”
王妃顺手将鞭子一扔,对那使女道:“给我接着打。”
囚犯艰难地睁开双目,颤抖地问道:“你……好狠毒!我不明白,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让你对我百般折磨?”
“如果有人给你娶一个又穷又丑又矮又结巴的女人,你愿意要吗?”
囚犯不知她为何问这个问题,信口答道:“当然不会要。”
王妃笑起来:“我也不会要,只要是个人就不会要!”她又冲他腰间挥起一鞭,才揪着他的头发道:“很好,反正你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告诉你也不妨,因为死人是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
王妃的嘴角泛起一丝阴狠的冷笑:“那一年我才十四岁,由于乡里闹饥荒,我娘只好忍心把我卖出去,买主正是你爹——你爹当年可是平安寨一带数一数二的大财主,风光得很呢!过了一两年,那个畜生见我渐渐长成,竟然打起了我的主意,只要趁人不注意,就百般调戏……”
王妃不知不觉地淌下泪来,痴痴地望着黑乎乎的墙,神色变得凄凉无助,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我苦苦哀求,头都磕破了,而那个畜生仍旧不依不饶,有一次竟趁主母出去赏花,将我,将我……”
王妃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阵,才接着道,“有谁知道,那些日子我夜夜都是浸泡在泪水里的?我万般无奈,只得等主母回来之后,求她作主,以后不再受那老色鬼的欺负。主母跟他大闹了一场,又反过来骂她狐媚子,这会儿又装起贞洁烈妇来了。此后那姓刘的果然再也不敢对我动手动脚了,只是这二人早已把我恨之入骨。谁料到他会想出那么阴损的一招,以五两银子将我倒贴给一个又穷又丑又矮又结巴的窝囊废——孙结巴,他卖烧饼的本钱就靠那五两银子。由于他的无能,我时常被几个无赖调戏,他不怪自己,反而怪我招蜂引蝶,夜夜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还有更难以启齿的事,那刘大户自恃给了孙结巴卖烧饼的本钱,俨然将她当作自己的外室,隔三岔五地去占她一回便宜,孙结巴只是默许。孙结巴之所以对李二憨调戏她那么愤怒,也不过是李二憨没跟他谈好价钱而已,若是李二憨也舍得破费几两银子,他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算来算去,她不过是男人眼中的一件商品罢了,他们何尝把她当过一回人?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尖利无比:“哼,谁能料到我杜韦娘有朝一日也能飞进王府?我把他全家二十三口一起灭了,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孩子,寄养在一个村民家里,从小教他吃喝嫖赌,一直长到二十岁,懂了吧?”王妃又冲使女一招手,“给我继续打!”
苍鹰只听得浑身一阵哆嗦,为了当年的仇恨,竟处心积虑十八年,报复在下一代身上!过了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心虚地说道:“可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害你的应该是我爹,你已经把他们全杀光了还不够吗?我是无辜的!”
“你无辜?”王妃指着苍鹰的鼻子,似乎要抠出他的那对招子,“父债子还,这个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王妃又拿着一把尖刀,在苍鹰的腿上横七竖八地划着,看这样子,即使他以后被放出来,这两条腿也不中用了。划了半天,王妃的眼里闪过一丝歹毒的笑意,苍鹰猜测她也许又想到什么折磨人的新法子,尚未来得及细想,只听“嗖”的一下,他只觉□□奇痛难忍,发出一长声惨烈的嚎叫,一摊血水胯间,顺裤腿流下来。王妃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她要让他断子绝孙,受尽侮辱,这个目的今日终于达到了。
王妃见苍鹰已疼得晕倒过去了,身子也有些乏了,便准备回房歇息。她刚走到囚室外,一个使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王妃,不好了!小侯爷他……他……”
“小侯爷怎么啦?”王妃的心一沉,对这个平素颇为宠爱的使女斥道,“像口里含了颗枣核似的,平日里也没见你这样夹缠不清,有话好好说!”
“小侯爷中了……中了刺客的暗算……”那使女小心地说道。
眼泪唰地从王妃眼中泻下来,她哽咽道:“快……快带我去看看,我要见一见我的浩儿……”
有两人抬着一块木板抬进入厅内,木板上搁着一具尸首,被一条白布单盖得严严的,布单上鲜血淋漓。“浩儿啊,你等等娘……”王妃疯狂地向白布单扑去,发出一声如母狼般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得众人心里直发瘆,她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沌,竟无声无息地萎顿于地。一个丫鬟忙将她搀起,叫道:“王妃,王妃,你怎么啦?”另一个丫鬟也忙跑过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
好一阵子,王妃才缓过气来,她执意要看小侯爷最后一眼,王府的一众手下苦劝不住,幸而鬼使与神差二人将她勉强拉住。王妃泣道:“把那个凶手给我带上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蒲思贤和穆暗香一起被带到王府中。王妃一见到蒲思贤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她人生的全部不幸都要被面前这个人牵扯起来,就像一潭死水被一根棍子给全搅混了。
“是你干的么?你……为何要如此?”王妃颤抖着一步步走向蒲思贤。
“我……”蒲思贤神色复杂地瞟了一眼穆暗香,语气一硬,“他逼迫这位姑娘从良,在下看不过去才出手的。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砍下脑袋大不了一个碗大的疤。”
“原来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你认为你是在行侠仗义吗?”王妃尖厉地逼问道,两眼似锥,似要将蒲思贤活活戳死。
蒲思贤不敢与她对视,只低下头道:“歌伎也是人,她们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王妃轻蔑地冷笑一声:“你能给她幸福吗?幸福是要权势金钱垫底的,你问问这位姑娘,她可愿意跟你去浪迹天涯?”
“不,是我指使他杀死金公子的,我不知道他就是小侯爷。不能为我所爱,就为我所毁!怪只怪,他当初为何要救我,后来却又将我抛弃,而跟那个闲愁苑那个贱人迟疏影厮混在一起!哈哈哈……”穆暗香的神情似已陷入半疯癫状态,又极其轻蔑地对蒲思贤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如武大郎般的矮锉子,本姑娘再不济也是名噪一时的花魁,怎么会跟着你去过布衣荆钗的日子呢!”
“好,好,好……算我蒲思贤瞎了眼了。”蒲思贤淌下两行悔恨的泪,若按他以往的脾气,非得将羞辱他之人斫为烂泥方才罢休。只是此刻伤势过重,只有进气的份儿,没有出气的份儿,再也不能逞强了。
王妃听到“武大郎”一词,心中不禁一愣,仿佛想起什么来,只是她的头像灌了铅一样又沉又痛,她只得疲倦已极地闭上双目,身子深深地陷进貂皮椅子里,挥手吩咐道:“打,把这个臭贱人给我往死里打!”
“王妃且慢!”神差凑近王妃的耳边低声道,“奴才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说不定是王爷或您的哪个对头派来的,一旦灭了口,此事就难以查清了,倒不如先让老奴搜搜他的身,再详加审问。”王妃下意识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