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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新仇旧恨知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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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上午,王妃正优闲地剔着牙。早在五六年前,她就已经不是梁王府的七夫人,而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妃,可以镇定自若地享受成群的仆役丫鬟对她的溜须拍马、告密吹风。
这二十年来,她在王府里一向谨慎得很,虽然也遇到过几次险,但大都化险为夷。最令她得意的是斗倒了正房杨氏,那时杨氏娘家在朝廷中刚刚势败,墙倒众人推。而杨氏儿子朱沐恩,竟敢乘王爷不在的时候调戏七夫人,恰巧被王爷的一个心腹看到,并使七夫人免于受辱。王爷一怒之下废掉杨氏,立七夫人为王妃;并将朱沐恩放逐到徐州,看管那里置办的田产。朱沐恩因不服水土,染上奇怪的瘴疠,不久便病故了。王爷心下虽有些后悔,好在还有次子朱浩长,眼看即将成人,倒也略感安慰。杨氏从此以后疯疯傻傻的,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小柴房中,终于在一个下雪天冻死。
在她之后,王爷又娶过三四房侧室,个个千娇百媚,能歌善舞,显是经过教坊高手专门训练过的;而她不过是个寒门女子,像街头卖艺的一样,只会一点拙劣的吹拉弹唱。所以她从不歌舞,对那些能歌善舞者也常有些莫名的敌意。幸而梁王爷的那些姬妾有的刚生下儿子未满三岁便染上天花夭折了;有的直接胎死腹中,从未生出过一男半女。王妃的地位还是稳健如山。
梁王爷已年过花甲,体力大不如前,对那一道道人肉屏风渐渐失去了兴趣,大约也难再折腾出个儿子来。待王爷这次随驾北征回来之后,就立朱浩长为世子。——这么多年的忍辱含垢的艰辛,终于快要熬到头了!王妃不觉面带笑意,满目春色。她虽年近四旬,但因天生丽质,而且在王府中深得养生之道,依然唇红齿白,肤色如玉,乍一看才二十八九的样子。
“启禀王妃,方才飞鸽传书过来。”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奉上一个极细的小竹筒。
王妃将竹筒上的蜡封开启,从中倒出一张小纸条,原来是柳浪居的饶干娘处送来的,有个叫阿橙的姑娘,想和一个护院家奴私奔,又被抓回来了。
“原来是阿橙,”王妃冷笑连连,言辞中含无尽的讥刺之意,忽而柳眉一挑:“这个贱人,莫非是活腻了!本夫人倒要亲自去瞧瞧,看她们有几个胆子!”起初她开这个柳浪居,纯粹是为了报复当年那群讥笑她的那群村妇,她们个个都丰乳肥臂、粗手大脚,未必会有客人愿意掏钱享受,原本不打算盈利的——既是花钱买笑,谁不想找个面目姣好、身段窈窕的女子?她万没有想到柳浪居的生意竟是出奇的好,令她日进斗金,渐渐成为她私房钱的重要来源,倒使她对男子的看法改变了一些。
王妃来到柳浪居时,那对男女正被罚顶着一碗水跪在院里,水已结冰,溢出了碗面。那女子两腮肥大,鼻梁塌陷,已四十出头,怕也做不得这皮肉生意了;那男子似乎比她年轻几岁,不过也三十好几了。数九严寒天里,二人依然穿著很单薄,脸色乌青,身子瑟瑟发抖。
饶干娘连忙上前给王妃请安,随后道:“昨儿夜里,这三个贱货竟然买通了阿劲和她们一起私奔,幸而阿力这小机灵从赌场那边回来,正看见二人鬼鬼祟祟地溜向河边,坐上船,向石头城外划去,便来报告给我。我立即查看二人厢房,发现金银细软全被卷走,才知二人真的生了外心;我一面命家奴们飞马赶到玄武门闸口拦截,一面飞鸽传书给玄武门的守卫。费了大半夜时辰,总算将他们抓回来了。”
王妃左手一把揪住阿橙的头发,右手指着她的额头道,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进了娼家,就得认命。想当年,你储氏是何等贞烈,为了不让你汉子偷腥,竟然拿着菜刀冲到人家家里去——这会儿怎么想勾野汉子私奔,不做贞节烈妇了?”说着,啪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搧了十馀下才罢手。
阿橙大约早已抱定一死,半低着头,一声都不吭。王妃搡着她的肩膀道:“你说话啊,哑巴了么?”
一旁的阿劲已瞧出王妃身份尊贵,早已吓得缩成一团,哭禀道:“姑奶奶饶命,小的深受饶干娘的活命之恩,理当为柳浪居恪尽职守才是。这都是阿橙挑唆的,小的实在瞎了眼,昏了头,才做出这种忘恩背主的事情来。”说罢,将两手狠狠掴在自己脸上,声音比王妃刚才打阿橙还要响亮。
王妃看得开心极了,抿嘴浅笑道:“嗯,看你还有点悔过之心,我就给你一次会。”阿劲不知感到这个女人如蛇蝎般的可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想到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王妃向饶干娘一招手,饶干娘便附耳过去。片刻之后,一个丫鬟便端来一碗滚烫的汤递给阿劲,那汤泛起诡异的彩色。王妃淡淡地说道:“只要你亲手将这碗汤喂她喝下去,这次逃事件就一笔勾销。”她又补充道,“这汤里的药虽是毒了点,不过放了很多糖,喝下去不会很难受的。”
阿劲神色迟疑地瞟一眼阿橙,她依然一言不发,面如死灰,双目紧闭。若不是因天气寒冷,鼻间时见两道白气,大约还以为她已如高僧一般参禅坐化了。
王妃见阿劲畏畏缩缩,尖声笑道:“怎么,舍不得你的老相好啊?你若不喂给她喝,那你就得给我喝下去!”
阿劲端碗的左手筛糠似的抖动了一下,碗中的汤溅出数滴,立即冒起泛起鬼火般的荧荧绿光,将青瓷地面都烧焦了几块。王妃勃然色变,正欲斥责,却见阿橙倏地淌下两行浊泪:“这碗汤,我喝……”她一把夺过阿劲手中的碗,没头没脑地向喉中咕咕灌去,随即撒手倒在地上,那个碗被摔成数爿,双目依然直勾勾地望着王妃,似要将她的魂魄也要一起摄走,一字一句恨恨地诅咒道:“杜—韦—娘,你好狠毒,你必不得好死!”变得乌黑的身体猛地抽搐一阵,便没了气。
王妃惊得倒退数步,见阿橙已彻底气绝身亡,方远远指着她的尸首吩咐道:“快,把她用一张席子一裹,拖到城外的乱葬岗,扔掉了事。”
蒲思贤就像一只猎犬一样,在金公子出没的地方打探,已经基本摸清了他的来路:那金公子每日晚间戌时左右前往闲愁苑,清晨寅时以前离开,然后骑马飞奔至行宫附近,转入一家当铺的后门。薄思贤暗道,原来是一个当铺老板之子,怪道那样阔绰,夜夜眠花宿柳呢!看他那轻灵便捷的身手,自己在数十招内未必能赢他,只能巧取了。蒲思贤心中已有了主意。
两日之后的一个夜晚,那金公子依往常一样来与迟疏影姑娘相会,二人解衣就寢,正在两情相悦之时,蒲思贤已拿剑抵住了二人的顺喉。迟疏影正欲尖叫,蒲思贤已出手点了她的哑穴。金公子身上也沁出了一声冷汗,他以手揉了一下额头,似有些昏沉,自言自语道:“怎么屋里有个人而我却毫无觉察?”又问道,“你是何人?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加害于我?”说罢,不无奇怪地叹惜了一声。
“哼,你少啰嗦,我只是奉命行事,今晚定要取你首级。实话告诉你,你已中了‘美人叹’之毒,马上就要发作了,待你叹惜三声后,两个时辰之内肯定睡得像死猪一样。”
金公子的眼皮果然已快睁不开了,他似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砍下脑袋,强自说道:“听说这是青楼散客的独门迷魂药,你怎么会有……”话未落音,又叹惜了一声。
蒲思贤笑道:“两个月前,我在淮南一带行走江湖,正碰上那采花老贼残害良家女子,便与之打斗,差点中了他的道儿,后来总算手刃此贼,这瓶‘美人叹’就是当初从他身上搜来的,没想到今儿终于派上了用场。”若非那青楼散客已年迈,且有重病在身,以他如今的武功,未必有取胜的机会。只是这些他永远不会告诉金公子。
金公子又挣扎着说道:“若留着我,以后对你会大有帮助的,我是……”又忍不住长长地叹惜一声,如同一个痴痴等待良人归来的少妇。
“管你是谁,我只向你索命罢了!”在这位面目白净、体形颀长的公子面前,蒲思贤油然而生出一种敌意。蒲思贤正欲挥剑向对言砍去,只听“嗖”地一声,来势凶猛,急如迅雷,蒲思贤慌忙之中飞身一闪,一只梭镖依然差点完全没入他腰间,却是金公子一边与之周旋,一边摸到了衣兜里的暗器,乘机向他偷袭。
蒲思贤只觉身上的体力与鲜血一起汩汩地流出,金公子趁他受伤呆立的片刻,已然握剑在手。虽说他头已昏,手已软,但那柄剑依然给了他几分威势。蒲思贤剑下不再留情,眨眼间便交战十个回合,金公子因药力发作,突然将长剑一抛,向床上倒去。蒲思贤未等他落在床上,便挥剑砍落,一手提起他的头发,那身子才倒下去;他又一不做,二不休,同时砍下迟疏影的头颅。然后一起用包裹包好,纵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