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复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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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三个小时的飞机，何倚楹到时已经九点。他早已经饥肠辘辘，却没顾得上吃饭，打了辆出租又去往他爸爸在的那家医院。
正是上班时间，车流拥挤，他焦急万分地坐在一点点往前磨的出租车里，恨不得下车跑过去。
等一个多小时过去，他终于到了医院，看着白晃晃的大楼，又不敢进去了。
真相总是血淋淋的。他没敢打电话质问他爸爸为什么瞒着他，而是偷偷跑来，只是因为明白，爸爸是为了他才跑来这边。
温暖的阳光覆盖在他身上，他心里却冷得像铁一样。
他哪里有理由责怪父亲？
他这样的一个人，自私自利至极，那么多蛛丝马迹，他全都忽视，怪得了谁？
他爸爸，那么一个害怕他孤独的人，从不出远差，与柳琳结婚后连蜜月旅行也没去，就为了怕他一个人待着会害怕。
这样的爸爸，突然决定离开他，去到另一座城市生活，他竟然都没觉得反常！
何倚楹只感觉胸膛里有一台螺旋绞肉机，把他的心全部绞烂。
他当时在想什么？他蛮横无理地在赌气！
他多坏啊。他还想着要弄伤自己，阻止他爸爸离开呢。
他爸爸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才隐瞒他，一个人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动手术。而他呢？
他在学校里为非作歹，逃课、翻墙，连写检讨都那么不情不愿。
爸爸当时发的那条短信，明明是那么的有深意。
爸爸怕他变坏，怕他没有被教好，字里行间都是担忧与关怀。
他哪里是在责怪他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他是在害怕！害怕儿子没有他的陪伴，会被乌烟瘴气的环境影响。
还有，何倚楹低下头，拿手指擦了擦眼角。
他内敛斯文的爸爸，对他说，爸爸很爱你，爸爸希望你过好自己的人生。
你他妈的怎么就没明白！何倚楹狠狠地在心底痛骂自己，这话何其肖似在病床上的叮咛！
哪个人面对生死之时，不感到害怕？不感到时日紧张，想把没说完的话通通说完？
他爸爸的慌不择言，他爸爸的突然的感情流露，不都是出于对他的深深的爱？
医院里到处都是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但它人满为患、吵吵闹闹，似乎只有喧哗，才能抵消那藏在白色大楼里至深的绝望。
何倚楹深呼吸一口气，走进去，到服务台去向护士询问病房。
他转过身，神情恍惚，却突然撞到个人。
“抱歉。”他讷讷出口，视线没个焦点。
“小楹？”一个纤细的女声却陡地响起，柳琳吃惊地看着他。
何倚楹看向她，目光冷冽得能吃人。
他这段日子里，说着什么要变得闪闪发亮，做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可哪有那么轻易的事，他骨子里的扭曲压根儿没变！
见了柳琳，他恨不得化身狰狞的野兽，一口口把她撕碎！
该死的女人，一定是她把灾祸带来他们家，不然他爸爸向来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得病？
他的目光犹如最恶毒的魔鬼，看得柳琳生出冷汗。
他冷冷的，擦着她旁边走过，径直往电梯口走。
柳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要，小楹，别去。”
何倚楹侧头:“放开。”
柳琳哀求着:“你爸爸快要手术了，你别让他情绪波动好不好？”
何倚楹一怔，挣开她的手，转身看着她:“你说，我爸爸现在什么情况？”
柳琳见他能听得进去话，放心了些，说着:“已经匹配到肾源了，明天早上动手术。你别担心，没事的。”
“没事？”何倚楹轻声说下一句话，又立马恶狠狠地用眼神揪住她，“这么大的手术你他妈跟我说没事的！”
他声音很大，震得柳琳一颤。
柳琳的眼睛湿润，她当然也知道是大手术，她也担心得要命啊。可是她是长辈，是妈妈。
“你听我说，小楹，”她竭力表现得有条不紊，“你爸爸的问题不大，医生说肾源高度匹配，手术风险不大。但是你爸爸一直很担心你，一直放不下心，你现在过去，会让他分心。”
“你听柳姨的好不好？别让你爸爸操心，我会陪着他。”
何倚楹一阵眩晕，肾源匹配说起来容易，得找多久，期间那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爸爸怎么挨过来的？
前阵子他就发觉他爸爸有些浮肿，还以为他只是早出晚归太辛苦了。原来，原来是尿毒症。
他拼命地让自己站直，艰难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害怕我把肾换给他吗？明明直系亲属最好。”
柳琳咬了下下唇，努力挤出个笑:“你爸爸，哪里舍得。”
何倚楹忍了一路，这时候是真的没办法了，眼泪夺眶而出。
他早知道答案。可听到它被说出来的时候，还是痛得死去活来。
柳琳看了眼手机，拍了拍何倚楹的肩膀，柔声说:“你听我的好吧？别让你爸爸分心，你乖乖回去，你爸爸一定会好的。”
“你闭嘴！”何倚楹眼睛通红地瞪向她。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外来人可以陪着他爸爸？他才不信任她！
柳琳心里乱得很，却一直很宽容，再拉住他软声地劝:“我会陪着他的。你别担心。你马上要高考了，你体谅体谅你爸爸，他希望你一切都好你知道吗？”
“高考算个屁。”何倚楹不屑地说。他向来自持，今天已经连着爆了几句粗口了。
柳琳无法，只得说:“我知道你担心你爸爸，但是你现在去看他，不利于他的病情。你听听我的话，等手术结束了再来陪他好不好？”
她的声音近乎于央求了。
可何倚楹并不关心她的情绪，他冷酷地翘起嘴角，讥讽着:“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做这些安排？”
柳琳漂亮的眼睛中闪烁着泪花，看上去柔弱可欺。
她静了一瞬，又看向他，清清楚楚地说:
“我是你爸爸选择的人。”
轻轻的一句话，像惊雷炸响。何倚楹正要张口，声音却猛地卡在喉咙。他原本满腔尖锐的话语，都一下子消失了。
他站在那里，目光一点点地沉寂下去，纠结又压抑地看着对面的柳琳。
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是他爸爸选择的要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在时间的长河里，人类为了对抗永恒的孤独，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最适合的那个人，决定和她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
这人世间最美丽最浪漫的相守，如此宏大，如此动人。
而他的爸爸，已经选择了她。
何倚楹没有任何理由再反驳她的话。他的内心憋屈得难受，被庞大的情感所挤压。
最后，他哑着声音说:“我听你的。”
柳琳擦擦眼睛，很快冲着他笑了一下，问他:“那我帮你在附近的酒店开个房间好不好？你去休息一下吧，坐飞机肯定累了。”
何倚楹摇摇头:“我自己去开。你去照顾我爸爸吧。”
“好。”柳琳实在也不能离开，又问，“钱够吗？我微信上给你转点钱吧。”
“有钱。”何倚楹已经快没办法说话了，喉咙里酸痛到极致。
“好吧，你自己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先上去了，我怕你爸爸看不见我，一会儿又到处找我。”
“嗯。”
何倚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从柳琳成为他的继母以来，他从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他以前，甚至都不屑于理会她。
柳琳惊讶又心酸地看见何倚楹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谢谢你，柳姨。”
柳琳用手捂住嘴，泪水又有些要溢出来了。她知道自己是个不太聪明的人，老是做错事，惹得小楹不开心。
但现在，她好像被他接纳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别担心。”她承诺着。
何倚楹目睹着她的神情，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有多么地冷漠，多么地咄咄逼人。
他忍不住低声问她:“我是不是，很任性？”
这四周人来人往，陌生的人在过道里穿梭。已然成为他新的母亲的年轻女人，温柔地笑了一下，无比纵容地说:
“你只是还没长大。”
……
俞诚在晚上七点抵达昆明。他已经告诉了江予宁，他会负责找到何倚楹。一下飞机，他就立刻打电话给何倚楹。
连打了十个，何倚楹终于接了，他鼻音很重:“俞诚？”
俞诚赶紧问:“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愣了一会儿，问他:“有事吗？”
“我问你在哪里！”
何倚楹有些迷茫地回答:“我在昆明。”
俞诚急得快死了:“昆明哪里？”
何倚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你在昆明？”
“嗯。”俞诚猛地镇定下来，声音放得很温柔，“在哪里？我来找你。”
何倚楹安静了很久很久，才告诉他:“我在XX医院旁边的公园里。”
俞诚在公园深处的一盏路灯下找到了他。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薄卫衣，背靠着路灯杆，一条腿伸直，样子很潦倒。
俞诚一步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
眼前突然黑了下去，何倚楹抬起头。
两个人互相望着，这迟来的对视，竟像十年那么长。他们有好久好久，没这样坦诚地对视过了。
俞诚先开了口:“怎么坐在这里？”
何倚楹拿手指了指对面，远远的，那是医院的住院部:“在这里，可以看见我爸爸住的那一排病房的窗口，我在这里陪他。”
他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起伏，好像还正常。
下一秒，俞诚蹲下去，一把将他抱住，把他的头按到怀里:“别难过了，别难过。”
温热的感觉霎时填满胸腔，何倚楹张了张口，却一下子哭了出来。
他的泪水打湿了俞诚的衣服，他哭得一抽一抽的，被俞诚更紧地抱住。
男孩子一下又一下亲吻着他的耳尖，声音轻柔至极:“我陪着你，别怕。”
何倚楹却哭得更凶。眼泪泛滥，他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俞诚拍着他的背，始终也没把他放开。
好半天，何倚楹瓮声瓮气地说话:“你为什么来了？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因为我放不下你。”俞诚无奈又温柔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坏蛋，你明明知道我还爱你。”
泪水又一次淌下，何倚楹以前才没听过他说爱字。
他想起他爸爸给他发的那条短信，他爸爸说，我们羞于谈爱，可这样的沉默是一种错误。
“对不起，”没等他说话，俞诚又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不该口是心非，我当时不该说那些话。”
何倚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听见他极度认真地说:“我才不是不会爱你，我很早就爱上了你。”
心脏里像有无数花朵绽开，涨得他鼻尖泛酸。何倚楹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他从前是那么的无知与自私。
“是我不好。”他绝望地说，“我总是要求别人爱我，却从来不问自己做了什么。”
他感觉眼珠凉凉的，像风吹了进去:“我什么都不为我爸爸考虑，还憎恶着他的妻子，对他的病情一无所知，还要怪她分去了爸爸的爱。”
他懊悔地看着俞诚:“我对你也是。我总是这么的自以为是。你都不知道，我整天都想着得到你，却跟傻子一样，任性地耍心眼，从没有一次坦诚地说过我喜欢你。”
俞诚心都要碎了，听他说着这样的话，比他还要更痛。他更用力地搂住他，痛苦地皱起眉:“我才是。我动机不纯，老想着游戏。早就爱上了，却半个字都不敢说。”
“可是，”何倚楹泪流满面，“你记得我最爱吃的东西，记得我的每个习惯，纵容我的脾气，总是护着我。”
他崩溃地将脸埋进俞诚的胸膛，颤着声音说:“俞诚，我一直都忘了说在你身边我有多安心！”
他到现在才发觉，他拥有如此多的爱，却始终觉得理所当然。
俞诚不停地亲吻他的头发:“没有关系的。我还会陪着你，我们一起长大。我不要再让你一个人了。”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何倚楹拼命地应声，他抽泣着，“不要和我分开了。”
他拿袖子擦着眼泪，红肿着眼睛看向俞诚的双眼:“俞诚，我走错了好多路。”
俞诚看一下后方的天空，又轻柔地抬起他的下巴:“我们可以一起回到正确的地方。”
昆明的天气万里无云。夜里空气清冽，深蓝的天幕上，缀满了星子。
俞诚的声音深情而动听，贴着他的耳朵说:
“你看，群星在头顶闪耀，我们不会再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复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