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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章一百零八 冀兖云涌 ...

  •   次日,六子没再被传唤。他娘病加重了,他向县尉告了几天假。褚县尉满脸愁容,随口应了。

      一上午,阿娘的病愈发严重,六子请了两三个医者都只是让他煎药、捂汗。想起昨日华佗的话,他沉思片刻,把稻草铺在板车上,然后连着褥子和毯子,将她娘抱到车上。

      夜里果然下了雪,街道上全是扫雪的路人。见到熟人,问他这是要去哪,他拖着板车,心急如焚,只讪讪道:“找华神医。”

      连绵雪天,感染风寒的人不少,华佗的医庐更是挤不下人。六子到的时候,华佗的几个徒弟正在给尚轻微的人看诊。
      板车上的阿娘烧得直哼哼,六子实在等不下去,扑到案前请徒弟看病。徒弟当然看不明白他娘的病,和他设想的一样,华佗很快就出现了。

      他就站在雪地里给阿娘切脉问诊,最后询问六子他娘叫啥,六子愣了愣,想起来他娘好像是姓杨。他娘很快就被领到了隔壁小庐,徒弟广白给六子戴上了和他们一样的纱制面罩,让他把他娘背了进去。
      小庐不大,六子在里面看见了严劼的外甥女文氏和她的两个孩子。

      他娘被安置在了靠北的一面,另一个徒弟广角煎了药进来,分给他们喝。然后,在床边的帛上写字。六子瞄了一眼,隐约是“杨氏,十三日未时三刻,药一碗”。

      之后,广角便领他出去。他焦急地询问阿娘的病情,广角神情严肃道:“你娘和他们一样,感染的都是伤寒。这病分很多种类,我三两句话也没法和你说明白,不过你没必要着急,我师父有法子治。”

      “那我该做些什么?”

      “你?”广角想了想,“这几日你不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伤寒传染性强,万一你也感染了。”

      “那你们不会被感染吗?”

      “当然会,这不是给你戴纱面罩了吗?戴了会一定程度上阻隔和病人之间的传播,而且,我们会定时更换,换下的用沸水煮了烘干。”

      这天气想晾干也晾干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火炉烘了。六子望了眼小庐,沉默片刻,突然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去帮你们煮沸水吧。”
      广角不敢擅作主张,忙去问他师父。

      华佗倒是爽快应了。这些天病人多,他们医庐的人手不足,六子既然有心,他们何须推拒。

      忙活了一下午,傍晚时分,六子进去看阿娘,她的脸色已经比早上好了不少。他安心地侍候阿娘喝完药,一旁的文氏正在哄孩子睡觉,六子想起严劼跪拜时说得话,心肠软了几分,去给她端了三碗药进来。
      可他发现文氏对小儿子颇有耐心,对大儿子却语气强硬。

      广白广角来收纱面罩的时候,他多嘴提起这件事,广白多在医庐,没有插.话,广角倒是附和道:“没怎么注意,听你这么说好像确实如此。”

      “别想些有的没的,长公主他们估计快到了,六子,你帮着看下煎的药。”
      “好嘞。”六子满嘴应和。

      他向来懂得自娱自乐,一个人看药也不觉烦闷。约莫半个时辰后,外面起了骚动。他时时刻刻想着广角的话,不敢擅自出去。到门边的时候,只觉得身后有股视线盯着他。

      小庐内就那么几个人,猜也猜得到是文氏。他假意躲到了廊下死角,果然看见文氏小心翼翼推开窗,忧愁地望向庐外。

      -
      曹洪从牢中出来,深呼了口气,身侧的满宠漫不经心地紧了紧腕甲。“文氏名兰,冀州安平人。校尉,想来也猜到了,她正是袁绍麾下大将文丑的族侄。五年前,袁绍为自己的长子袁谭求娶了文氏。”

      “那严劼又是怎么回事?”

      “严劼这倒没有撒谎,他和文氏确实是舅甥关系,文氏之母严氏与严劼是同胞姊弟。”

      曹洪越听越生气,转过身愤恨地叉起腰:“使君在冀州与袁本初交战,我们却让他的儿媳和孙子进了大本营,这说出去,我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满宠刚用完刑,脸上还有些沾染的污渍,他曲起手指擦拭,道:“现在还有一个疑点,袁谭只有一个儿子,文氏却带着两个孩子。”

      “这什么时候了,伯宁。”曹洪惊讶地看向他,然后甩了甩手,“我没兴趣了解袁本初的家事!”
      “我倒认为这是个突破口。”
      “行了行了,你加紧点让他招了。”曹洪蹙眉,不耐烦地摆手,“别把他弄死。”

      曹洪本以为至少到明天才会有新的突破,可他刚到家褪了甲,门外就传来士兵的声音,说是满参军请他去华神医的医庐。
      来人是满宠的副手,一脸神秘地在他耳边说抓到了袁军的奸细。

      曹洪点点头,估摸着是斥候。
      谁料,到了医庐,才发现偷偷进城的居然是袁谭。还好是夜里,北街大大小小的铺子都闭了门,曹洪用手指着袁谭,看向满宠,神色复杂却说不出话。

      至于袁谭,则跪在长公主的马车旁,涕泗横流。

      若是以前,四世三公的袁氏怎么都比一个外嫁的公主金贵,可现在是新帝的昭宁五年。曹洪恭敬地拱手道:“殿下,还请和府君移驾府邸叙话。”

      刘姀应了声。

      一行人来得快,散得也快。不过医庐周边留守的士兵还是没撤。

      袁谭被押进了仓库,曹洪派了重兵把守。另一边,刘姀扶着袁基落座,神色却看不出异常。

      满宠将前前后后道来。

      严劼进城后,马车特地绕了一圈,正巧被巡逻的满宠发现,后来他们许是看到巡逻士兵、径直去了北街医庐。“这么想,当时,他们应该想去找长公主和府君。不过不凑巧,二位刚从医庐离开,与他们错过了。”

      满宠见马车行径可疑,严劼还有偷贩盐铁的先例,便跟着他来到了医庐。检查的时候,他发现了文氏的名刺不对劲,单看名刺的印鉴,乡里的清晰可见,县里的有些模糊却也不算失真。

      然而,满宠认识扶沟县令,他来使君的府邸来得很勤,哪怕使君不在都风雨无阻。可他近来没报过名册,也没提及过,于是他一边诓了严劼,一边遣人去扶沟询问。
      结果,如他所想。

      昨日带走严劼后,他留了几人看守严劼的马车。马车就停在医庐旁边,车夫也被带走一并问话。一天过去,一切都很平常,就在他准备让士兵撤掉,马车先牵到县令府衙保存时,袁谭终于撑不住,从车里滚了下来。

      士兵查看马车,发现中间有夹层,袁谭就是躲在那里进的城。令他没想到的是,满宠会派士兵看守马车,吃喝可以忍,可动静大了会引起怀疑,因而他小心翼翼躺着,直到傍晚,他听到袁基和刘姀的声音。

      他从马车上跑出来,被士兵当场抓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挣脱了束缚,哭着抱住袁基的腿,大喊:“阿父阿母救救谭儿!”

      袁谭虽是袁绍长子,可多年前就被过继给袁基,喊他们阿父阿母也不为过。
      曹洪脸色一变。
      袁基现在不足为虑,哪怕他不同意,他也可以直接当着他的面砍了袁谭。可长公主在就不一样了,陛下有多重视这个皇姐,曹洪可谓是耳闻目染。

      他朝长公主一揖:“殿下。”

      “曹校尉不必担忧,孤和夫君已议过。”刘姀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顿了顿,道,“我们就当没看见。”

      曹洪心下一喜。
      然而满宠并没有附和他:“校尉,不可。”

      “你又要说什么?”曹洪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属下还是奇怪为什么是两个孩子。校尉,请让我审问袁谭。”

      曹洪知道他的手腕,但这事,他还是觉得越快解决越好。最好是把那一车人都给砍了。可文氏进了华佗的医庐,曹洪了解华佗的性子,想来那三个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杀的。

      见曹洪犹豫不决,满宠上前行礼,问刘姀:“殿下可知袁谭生有几子?”

      刘姀不假思索道:“一子,名治。”

      “那殿下可知,袁绍孙辈中可有与他年纪相仿的?”

      刘姀与袁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其余二人尚未娶妻。”

      满宠一拱手,退了回去。

      刘姀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袁绍初任大将军时,他的夫人刘氏为了向新帝示好,曾经来拜访过她,那次她带了不少金钗绫罗,还在话家常时偶然提到袁绍的某个妾室有了身孕。

      不过寥寥数语,刘姀本该忘记的。可那时刘氏脸色突变,姣丽的面容变得阴狠而毒辣,甚至攥着她的手,艳羡她和袁基生死一双人。

      就在曹洪准备回绝满宠,盖棺定论时,刘姀缓缓道:“适才突然想到,袁绍初任大将军时,其夫人刘氏曾来拜访,偶然提及他的某个妾室有了身孕。”

      袁绍是昭宁初年拜的大将军,曹洪一合计,年纪可以对上。
      “这么说。”他惊讶道,“另一个不是袁谭的儿子,而是袁绍的小儿子?”

      满宠目露惊诧,但更多是却是心惊,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校尉。”他急切道,“看来,属下必须去会会袁谭了。”

      -
      冀州,河间边界。
      征东将军张温在此升帐。

      徐晃领人去盘山探了一天,没查到什么,倒是带回来一个人。说是曹使君的士兵,替曹小将军送信的,不幸掉进深沟里,得不到救援,差点饿死。

      他们几人虽有不合,但也详谈过信件和排兵,预防奸细挑拨离间。
      张温停笔,将帛卷进竹筒,问道:“此人可有编号?”
      徐晃应答:“把他救上来之后就查过,编号一三五二。”
      “嗯,那应该没错。”张温颔首。

      曹操提过他带的这波士兵是兖州兵,以三位阳数编号,三人一组,尾数为一二三。也就是说这个士兵还有两名队友,一三五一,及一三五三。这种非正规的编号规律很少会被注意到,张温松了口气。

      “他可有提到曹使君现在何处?”
      “问过此事,他说他被派给大公子曹昂,在东面搜山。”
      “我们忙于河间、渤海,搜查有限,这么安排符合曹使君的性子。”
      “他还说,曹使君送信来,跟曹小将军说,抓到一个袁军斥候,得到不少消息,让曹小将军看过后派人送给将军。”

      徐晃举起一枚竹筒,恭敬地递到他案上。竹筒上有事先约定的烤漆,字迹也没有不妥。
      信中说“空河间伏渤海袁在顶中”。
      “河间已是空城?”张温蹙眉,摊开地图,上面画了两个黑叉,是斥候探查的有人迹的地点。

      他没有犹疑,将信给了徐晃。
      徐晃览毕,思忖道:“袁贼狡诈,命人混淆我们视听也不无可能,公孙校尉近来尚无消息,说不定正是被埋伏了。”
      “将他带来见我。”张温卷起地图,藏进竹简之间。“我们在此已停滞许久,若河间真是座空城,那便可直接动作。”

      徐晃将那士兵领了进来。他面色苍白却不显郁色,应答的口音也与兖州并无二致,张温又信了几分,问他:“曹使君可提及联络的口信?”
      那士兵愣了片刻,道:“未曾。”
      张温蓦然变了脸色,“袁军奸细,将他拖下去。”
      帐外两名士兵果然进来拖人,那士兵慌了神,忙不迭把近日来的琐碎道出,说曹使君真未说有什么口信。

      张温不等他反应,直接喊人将他押了下去。可眼见此人没有破绽,他就心痒痒。徐晃见他在帐中踱步,忙拱手请命。
      “属下愿为先锋,先下河间!”

      张温将他扶起,未答。
      扁平的心脏却突突跳动起来。
      他忽然觉得,谨慎了大半辈子,恣意一场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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