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沅夫人》无青

8、眼镜

　　宫廷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和姝沅猜测的差不多，暮真伤到了眼睛，但没有彻底失明。现在的他在看东西时，眼前就像蒙了一层白雾一般，能看到人影，却看不清人的样子。

　　难办的是，医生也不知道这个病究竟是因何而起，又该如何治疗。他只依稀记得曾听说邻国有贵族遇上过类似的事情，可惜的是，到最后也没能治疗成功，但那位贵族尝试过各种方法后，找到了能让自己暂时看清东西的办法。至于那位贵族是否真的存在，这个办法具体又是什么，他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了这一番话的姝沅陷入了沉思，一旁的缪居面色也十分凝重。十分客气地送走了宫廷医生后，姝沅抬头看向缪居：“看样子，殿下接下来也要开始忙了？”

　　十六岁的缪居已经比姝沅高上一些了，但因为他的个子是她看着长起来的，所以她之前并没有这孩子已经长大了的实感。但此刻，她似乎感觉到了。缪居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郑重与坚定，和成熟后的大人许下某种最重要的承诺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缪居向着姝沅笑了笑：“确实如此呢，夫人。接下来我大概会忙不过来，所以还准备请阿真身边的几位侍女来帮我的忙，可能要麻烦夫人您多费点心思照顾阿真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姝沅正想点头同意下来，淮优夫人却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径直横插入两人中间，满面严肃地道：“国王陛下的信寄到了，还请二位随我来。”

　　既然是国王陛下寄来的信，两人不敢怠慢，再不多言，乖乖跟上了淮优夫人的脚步。

　　国王寄来的是一封斥责信，虽然语气较为温和，但本意是质问姝沅为何没有尽到“监护人”的责任，竟然会让王子在她眼皮子地下出了事。

　　这份信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读的，姝沅可以感受到他人不着痕迹的打量眼神。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反而是缪居显得更为激动一些，差些便要上去同读信的淮优夫人理论了，还是姝沅拉住了他。

　　“殿下，这确实是我的责任。过失与不察之罪，我与您犯了同样的错误，这没什么好辩解的。”姝沅看向缪居，神色平静：“与其花时间和他们争辩这些，不如想想该怎么以行动弥补，您说呢？”

　　“您说得是。”缪居轻轻地收回了已经迈出一半的脚，收敛了神色，让人再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对于国王这封信，姝沅大概能猜到几分他的意思，说到底，不过“推脱”二字。国王想要表达的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他与王后是很在意王子们的，对于二王子生病一事亦十分难过，但会发生这样的事并不怪他们，都是因为姝沅这个“监护人”的监护不力。

　　这样的斥责，姝沅照单全收了。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她的错，她也承认。虽然接下来几天王宫中的人看她的脸色会不太对，这点让她再次感到有些头疼，但一来这并不影响她正常的生活，二来她也确信，只要过上一段时间，会用奇怪脸色对着她的人就会少上许多，所以这封信带来的微不足道的影响，姝沅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忙得很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缪居果然如他所说那般忙了起来。一边要补上之前落下的学业，一边要完成国王布置下的任务，能帮着做事的侍女也变少了，许多事儿都必须自己动手，变得麻烦不少。
　　姝沅也同样很忙，原先在暮真伺候的那几个侍女都被缪居调走了，姝沅身边又没信得过的人，白日里她就专门负责照顾暮真，到了晚上才能做些自己的事。

　　至于她晚上忙活的内容，虽说是自己的事，但实际还是为了暮真而忙活。她在做一副眼镜，专适用于暮真的眼镜。

　　宫廷医生所说的那个邻国贵族的案例，她曾在书上看到过，她所了解到的情况比医生所知道的还要多上许多。说来真是巧极了，那个所谓邻国，就是图尔维斯，而那本书，正是暮真第一次去图书室时她所看的那一本记载了奇怪治疗方法的书。

　　听宫廷医生描述暮真的状况之时，姝沅便觉得耳熟，后来终于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了。据那本书所记载，那位贵族生病的原因在于年轻时的用眼过度，之后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找到了一样能让自己暂时看清东西的特殊玻璃制品，可惜那时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并未能享受多久恢复视力的喜悦便不幸去世。

　　说起来也令人唏嘘，那种特殊的玻璃制品是王室专用，所以贵族才一直没机会接触到，一直到了晚年，孙子获得了王室的赏赐，才有了这个迟来的机会。

　　暮真比他幸运一些，因为那种特制玻璃制品，缪居的房间里就摆着一件，而且是作为一样装饰品。姝沅问了缪居后，得知那是邻国送来的礼物，他的这件只算是小的，国王手中还有更多制作更精美的摆件。

　　她向缪居讨要的时候，后者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亲手取了就交给了姝沅，其无条件信任的态度让姝沅深感自己“责任重大”。

　　邻国的贵族因为只得了一小块，生怕弄坏了，也不敢多做处理，每次要看书做事时才拿出来，像放大镜一样，凑在眼前使用。姝沅倒是不用担心把这东西丢了，她只考虑如何才能让暮真用起来更顺手。思来想去，还是做成眼镜最为合适，用起来也方便，只要打开戴上即可。

　　可惜从女子学院毕业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动手做过什么了，她又只有晚上有空，这一份并不算十分复杂的工作花了她不少时间才完成。好在最后的成果还算是好的，做出来的眼镜兼有了卖相与实用性。

　　姝沅将眼镜交给暮真后，他最先想到的就是要带去给缪居看。

　　“这样王兄也不用再为我担心了。”说这话时，暮真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

　　听到他的这些话，姝沅再一次确认了缪居在暮真心中所占据的特殊地位。她自然不会阻止暮真兴冲冲地跑去找缪居，应该说，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得到那副眼镜头几天，暮真几乎是时时都带着，看得出他高兴极了，也可以看出他对那副眼镜喜爱极了。不过，几天之后，他的那份热情就消散了，姝沅是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下去的。

　　等到一周之后，暮真更是直接找到了姝沅，十分郑重地将在盒子里放好的眼镜递给了她：“夫人，感谢您费心为我准备了这份礼物，我很喜欢，不过，它可能不太适合我，所以还请您收回……”

　　姝沅略一挑眉，并未接过，转而问道：“哪里不合适？也许我可以帮您改做成一副更合适的？”

　　“不……”暮真抿了抿唇，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看样子，您并不是因为这副眼镜不适合您才拒绝的，难道说……您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

　　姝沅试探性的问话才刚说到一半便被暮真打断了：“不是的！我并没有讨厌您，只是……只是……每次王兄看到这副眼镜，神情就会变得很悲伤……”

　　暮真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但姝沅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孩子想得简单，或者说，他是故意想得这么简单。

　　每次看到这副眼镜，缪居就会因为想起他曾害得弟弟生病而悲伤，那么，只要不让他看到，他就不会再想起这件事，也不会再感到自责。这就是暮真此刻的想法。

　　姝沅很想告诉暮真这叫“自欺欺人”，可在接触到他双眼的瞬间，她就像被卡住了脖子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孩子其实什么都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个词叫“自欺欺人”，反正他只是骗骗自己，又不去害其他人，就顺着他的心意来好了。

　　“看样子这副眼镜确实不太适合您，您还是不要再继续带着比较好。不过，以备不时之需，它还是交给殿下您保管比较好。”

　　“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想，应该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不，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把它作为收藏品，保存在柜子里好了。”

　　将眼镜盒子放好的瞬间，姝沅很清楚地看到，暮真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的样子。她一时没忍住，出声问道：“大王子殿下对您来说，非常重要吗？”

　　暮真微微一愣，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

　　“因为……王兄是很好很好的人。”

　　从暮真那肃穆而认真的神态中，姝沅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那种情绪，是过去的她从不曾拥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