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沅夫人》无青

7、悔意

　　姝沅静静地看着缪居为了照顾弟弟而忙前忙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负责“陪”着缪居，剩下的，她不准备插手。

　　从缪居的反应中她大概可以猜出暮真生病的原因，缪居现在的心情，她大概也能了解一二。

　　暮真这次突然性病倒是她的失职，它以“当头一棒”的方式告诉了姝沅“防患于未然”究竟有多重要。所以此刻除了照顾好暮真之外，姝沅也开始着重注意另外三位王子的状态。

　　年纪小些的两位王子还算好哄，可缪居这儿她就有些为难了。思来想去，唯有让缪居自弥补犯下的错误，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还好，缪居虽然自责，但没有就此一蹶不振。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接下来要做的事儿，只能等暮真苏醒后再做安排。

　　稳下心神后的姝沅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暮真的身上，密切地注意起了他的情况。

　　暮真昏迷了三天，缪居照顾了他三天，姝沅陪了他们三天，看着这一切发生的淮优夫人亦着急了三天。

　　暮真的烧在第一天便退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就是不醒，缪居的一颗心猫抓似的不安，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按照宫廷医生的建议更加小心地照顾着。

　　姝沅有理由地怀疑，要是暮真没有在第三天傍晚醒过来的话，缪居就要成为下一个倒下的人了。

　　好在，暮真醒了，所以她担心的事儿也没有发生。

　　但暮真醒来后做出的第一件事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将缪居赶出了屋子，并声明再也不想见到缪居，连姝沅也未能幸免，一并被赶出了屋子。

　　站在紧闭门前的姝沅与缪居面面相觑，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不知所措与无可奈何。虽然暮真不愿意见他们，但姝沅还是请人去找了宫廷医生，只是暮真连宫廷医生都不愿意见，这就成了问题。

　　意识到暮真针对的对象应该是自己，缪居的眼神微微一黯：“既然阿真不愿意见我，那我就先去书房了。阿真这边……姝沅夫人，就拜托您了。”

　　姝沅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与淮优夫人离开后，才又试探性地敲了敲房门，询问暮真自己能否进到屋子里去。

　　暮真拒绝了，强硬的态度让姝沅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暮真从来都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在了解到具体的原因之前，姝沅不敢轻举妄动。
　　略一思索后，姝沅决定晚些时候和缪居一起找暮真的侍女过来问话。刚才她与缪居在一片混乱中被赶了出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现在还待在屋里的，只有暮真的几个侍女。从她们那儿下手，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打定主意后，姝沅转头便准备去找缪居。一来看看缪居的情况，刚才他的失落与不安，她都看在了眼里，二来则是就接下来的事儿问问缪居的意见，虽说她有了些想法，但真正要做事的话，还是得靠缪居。

　　她这边还没走出多远，手中紧紧攥着份什么的缪居从走廊另一端急慌慌地冲了过来。后者在姝沅面前停下时，还猛喘了几口气，恢复了些许的镇静后，他将手中紧攥着的东西向着姝沅递了递：“夫人，请您看看这个。”

　　姝沅依言接过。那是一份计划书，她怕这会涉及到一些国家级的事儿，不敢仔细看。但只靠几个关键词她就看出来了，这是一份针对图尔维斯国外交事宜的计划书，看起来做得十分详细，缪居的字迹姝沅曾瞥见过几次，和计划书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这份计划书就摆在我的桌子上，上面的内容做得很好，每个字迹都和我的无二，所采取的手段也和我一贯的行事方法一致，一切都像是出自我的手笔，但是……这上面的内容，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姝沅一怔，抬头看向缪居，后者脸上的自责与内疚之色比当初得知暮真生病时相比，有增无减。她想，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看到这份计划书之前，她并没有真正把暮真生病的事儿放在心上，对于暮真的担心当然也存在，但还是对于自己的担心更胜一筹。她考虑最多的，是身为“王子们的监护人”的自己在事发后该如何自处，才能将自己择得干净点，免得惹上麻烦。

　　现在她后悔了。

　　之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现在全想明白了，如果在图书室碰到暮真的时候她能稍微动点脑子的话，绝不会发生现在的事。她怎么会那么单纯，觉得暮真生病仅仅是缪居的过错？她忽然意识到，她和缪居是同罪的，过失与不察之罪。

　　那份说暮真“天资愚钝”的资料真是大错特错，虽然依据只是这一份计划书，但姝沅很确定，暮真应该是“天资过人”。这么好一个孩子，就因为她想要自保的那份心思，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这是头一遭。

　　如果说原先姝沅对缪居的心思只是略有理解，那么现在就是理解到了七八分的程度。缪居因后悔与自责而做出的补偿她是看着的，现在轮到她做出行动了。

　　“大王子殿下——”

　　“姝沅夫人——”

　　姝沅看着几乎和他同时开口的缪居，勾了勾嘴角，只是笑容中所包含最多的情绪是讽刺：“也许我们想说的是同一件事？我准备单方面反悔，不再继续遵守四年前向您许下的约定。”

　　“不，我想，这并不是您单方面的反悔，而是我们两方共同的决定。”

　　“我现在要到二王子殿下身边去看看情况，殿下，您要一起吗？”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姝沅抬脚便向着暮真的房间走去，只是速度并不快。这样，她才能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将想了解的事情问个清楚。

　　“从这里到二王子殿下的房间还有一段路程，也许您愿意将最近发生在您与二王子殿下之间的事情都告诉我，在我们达到二王子房间之前？”

　　缪居欣然应允，将不知所措的淮优夫人丢在了原地。

　　淮优夫人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或者应当说是，正在脱离国王陛下的掌控。然而她除了看着它发生外，竟想不出任何的办法来阻止它。这让淮优夫人极其不安，犹豫良久，她还是决定先将目前的情况报告给国王陛下，由他来做最终的定夺。

　　借着这一路慢行，姝沅大致了解了这次事情的具体经过。她总算可以确定，第一次在图书室见到暮真时的那种不协调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身为王子的侍女，可以因为王子殿下想要休息，允许她们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就一整日都不再过问，也可以疏忽大意到压根儿没发现王子殿下不在房间里，却信誓旦旦表示他正在睡觉。姝沅可以想象，平日里这些侍女对暮真的照料究竟随便到了哪个份上。

　　据她所知，王宫对于侍女们，尤其是这些侍奉王族的侍女们的待遇极好。在其位却不谋其职，单单享受在其位所能带来的利益，姝沅觉得，还是趁早让这些侍女卷铺盖走人为上。

　　只是这个任务，由她来完成并不合适，她看向身旁并肩而行的缪居……就让他亲眼看看自己的弟弟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待遇吧，拔出萝卜带出泥，王宫怕是要大清洗一番了。

　　缪居远远地就看到了暮真门前站着的一群人，那是几个侍女，似乎正在闲谈，他这么远远看着，只觉得那气氛简直是和谐极了。

　　弟弟身边最贴身的几个侍女他还是认得的，刚才他能放心地离开，也是因为想到那几个侍女没有被赶出房间，暮真身边还有可以照顾他的人，至少不至于再出什么事儿。现在这几个侍女都站在了门外，那暮真身边……

　　意识到弟弟身边可能一个人都没有，缪居心下一惊，几步便要冲过去兴师问罪，却被姝沅轻轻拉住了。

　　“我去问吧，如果要骂人的话，您来并不合适。”姝沅向着他笑了笑，只是眼神却冷极冷。

　　从她离开到现在，时间并不能算很久，要说这几个侍女是被暮真赶出来的，看看她们那神色自如的样子，可不太像。所以，这几个人恐怕是看她和缪居都离开了，就起了怠慢的心思，丢下了大病后刚醒暮真，自己走出了房间，还十分愉快地就在走廊上闲聊了起来。

　　那几个侍女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站着的人，脸色俱是一变，赶忙过来向着几人行礼。

　　姝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们，轻轻一笑：“几位今天似乎很空闲，没什么要紧的工作要做？”

　　“是……是二王子殿下赶我们出来的，我们刚才也是在商量该怎么办才好……”领头的侍女话只说了一半就再没往下继续了，姝沅与缪居钉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只感到一阵寒意上窜，冷汗顺着脊背不住地往下流，吓得她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开不了口了。

　　缪居也好姝沅也好，平日里看着都是十分和气的人，有些胆子大的侍女也在背后偷偷编排过，觉得这俩位指不定是个泥人性子，就算她们惹出点什么事儿来也未必会有麻烦。

　　这领头的侍女原也是这么想到，但直到此刻，她才惊觉，这两位沉下脸的样子是这么可怕，那股威压让她连抬头与二人对视的勇气都散失殆尽。

　　就在这时，暮真的屋内忽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缪居心下暗道一声不好，再顾不上屋外的这群人，一把将门推开便要冲进去。姝沅的动作却是比他更快些，在他之前就来到了倒在床边的暮真身边，将人轻轻地扶起并揽入了怀中。

　　“是谁？”暮真这一声略带惊慌之意的询问，让在场听见的人俱是一愣。

　　姝沅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暮真的背，柔声答道：“殿下，是我。”

　　“其他人呢？”

　　“是您的侍女们，就站在门边，我让她们出去，好吗？”

　　暮真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轻轻地点点头。姝沅向着缪居眨了眨眼，后者立刻会意，几乎是没发出任何声响的，带着一群人离开了房间。只是他关门的动作格外用力，好让暮真亦确实地听到了门合上的声音。

　　“姝沅夫人，谢谢您。”暮真向姝沅道了谢，脸上的笑容十分真挚，只是，他的目光并没有与姝沅的目光对上，而仅仅是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暮真的动作让姝沅确认了刚才的猜测。他的这次生病，恐怕伤到了眼睛，虽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暮真现在看不清楚她的人，这是可以肯定的。

　　姝沅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以平复心绪，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平静至极：“殿下，我先扶您到床上，好吗？”

　　“好，麻烦您了。然后……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抛出后半个问题的时候，暮真的语气有一瞬间的迟疑。

　　姝沅小心翼翼地将人扶了起来：“当然可以，这并不麻烦。”

　　将暮真在床上安置好，又为他倒了一杯水让他慢慢地喝下，姝沅试探性地开了口：“殿下，您的眼睛……还好吗？”

　　姝沅看着暮真红了眼睛，但他的眼中并没有眼泪。他咬住了嘴唇，沉默了片刻，轻轻地说了一句“不太好”。

　　于是姝沅又询问了暮真是否愿意让宫廷医生来看看他的情况。暮真原先还有些迟疑，在听到姝沅说“只有殿下您好了大王子殿下才能安心”这样的话后，立刻点头表示了同意。

　　姝沅面色一黯。暮真还在昏迷的时候，宫廷医生就提到过，他的发热是过度劳累引起的。一个“过度”，证明了暮真是积劳成疾，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她明明曾注意到不合理之处，却从未想过要做些什么来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几乎是要毁在自己手里……姝沅此刻真是有些想回溯时间，回到过去掐住曾经那个自己的脖子，然后告诉她：你倒是给我清醒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