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二分之一》足履金靴

8、挡煞的女儿3

　　《阅微草堂笔记》里有一则故事。说东光南边的村子里有一廖姓望族。此族家长心地善良，因为经常见到无钱下葬的穷苦人和荒郊野外的无名枯骨，终于于心不忍，出钱开拓了一块墓地来埋葬他们，教这些生前穷苦的人死后不再受风吹雨淋。廖氏家长的善举被村民得知，纷纷响应，出钱出力，花了三十多年将这片墓地修建完成，命名为义冢。
　　雍正初年，东光突然爆发瘟疫，由北蔓延而来。东光南村人心惶惶，廖氏家长更是寝食难安。有一天晚上他好不容易睡着，突然发现自己站在大门前，外面乌鸦鸦来了好几百号人。这些人面色青白，气息阴冷，但没有恶意。这时其中一人走上前说：“疫鬼马上要来了，请您烧十面纸旗百把银箔木刀给我们。我们会与疫鬼死战，报答你们的恩情。”
　　醒来后廖氏家长觉得很奇怪，但还是照做了。之后几天无事发生，就在他以为真是一场梦的时候，一天夜里村子周围的田岭上传来呼喝打斗的声音，整整吵了一通宵，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最后，全村人都从这场肆虐的瘟疫中幸免，没有一个人感染上。
　　此故事与正文无关，只是觉得有趣来分享分享。

　　——正文——

　　叶声声在家乖乖躺了三天，突然接到一通电话，立刻订下明天的火车票，并且疯狂地往行李箱里收拾东西。她脸蛋红润眼中带喜，不等爸妈问主动招道：“和高中同学出去玩几天。”

　　“哪个高中同学？”雷晴不信。
　　“艾菁菁。她知道我出院，请了年假陪我旅游散心。”
　　“去哪？几天？说清楚。”叶文国也不信。
　　“隔壁的省。她有个亲戚开了家农家乐，就在大城市边上，你们不用担心。待几天不确定，看钱什么时候花完。”
　　之后不管问什么叶声声都对答如流，叶文国和雷晴渐渐信了，但担心女儿刚养好的身体禁不起奔波，于是叶声声一口气做了五十个卷腹给他们看。

　　第二天天刚亮叶声声就拖着行李箱出门，没让叶文国开车送，怕他在车上接着盘问。之后很顺利，就是到站前有点紧张，因为是没来过的城市。走出车站，听着周围不太懂的方言，叶声声的心情竟然放松了，拿出攻略，找去一家网红店吃午饭。

　　等上菜时手机响了，叶声声兴奋地接起，开口说：“我已经到了，在吃午饭，吃完就去长途汽车站。我查过了，去那里的车半小时一趟。你要去车站接我呀，下面的路我不会走。”

　　叶声声对叶文国和雷晴说谎了，她去的地方根本不是邻省的大城市，是邻省的邻省的二级城市，也没有艾菁菁和农家乐，而是和姜初一一起去杜邻居的老家，一个被诅咒的偏僻村子。

　　姜初一早两天就去了那里，考察完情况后打电话给叶声声。两天没见姜初一晒黑不少，他学着当地人蹲在汽车站外，看到叶声声出来，笑着跑过去。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你要长住吗？”姜初一去接叶声声的行李箱和背包。叶声声没让，拉着他问：“怎样，邪乎不邪乎？”

　　“肯定没你想的邪乎。你真不该来，说不定也会出事。”姜初一还是这句话。
　　“不怕，不是有你吗？”叶声声冲他灿烂一笑。她早摸清姜初一的性格，一个渴望被认可喜欢听夸奖的小男生。

　　姜初一果真忘了刚才的负担，夺过叶声声的行李箱走向不远处的金杯。金杯里几乎坐满，还有三个单座，叶声声和姜初一只好分开。几分钟后最后一人上车，金杯突突两声发动了。

　　姜初一坐在叶声声前面，时不时扭头看一眼，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低声说：“不用坐到头，中途就下车。杜大哥会在下车的地方等我们，换辆车再走不到一小时就到。”

　　“这么远。”叶声声忍不住抱怨出声，初来乍到的新鲜劲全没了。
　　“我就劝你别来。你不听。”
　　“这么稀奇的事情，我当然要来见见。”
　　“你不是怕吗？”
　　“看不到怕什么？”叶声声晃晃手腕上的铜钱链。
　　姜初一叹了一声，“那地方的脏东西这手链可挡不住。”

　　公路修在两脉较低的山间，越过山头能看到更高的山头，山上没有树，都是低矮的灌木丛。金杯走了快两小时，途中停下三次，乘客有下有上，到叶声声和姜初一下车只剩五人。离下车的地方不远有一条岔路，杜邻居就站在那，靠在一辆灰不溜秋的小面包上抽烟，他完全没了精英气质，活脱脱一个务农青年。

　　杜邻居看到人来了，扔掉烟头，闷声钻进驾驶室。叶声声突然有点难堪，拽住姜初一的衣角，偷偷问是不是不欢迎她。没等姜初一回答小面包不耐烦的嘀了两声。

　　小面包开上岔路，这条路完全不比刚才的公路，又窄又颠，像偷工减料修成的。不过路两边的景色很不错，绿水青山，围出一片片不规则的空地，全开拓成农田。

　　小车走了两刻钟，路边的美景越来越秃，庄稼都被糟蹋了，上面放着成堆成堆的砖头和水泥块。
　　“坏路来了，抓紧。”
　　姜初一突然说。说完小面包跳起来，滞空半秒咣当落地，没停，边跳边抖继续往前开。叶声声抓紧扶手，几分钟就被颠得七荤八素。

　　“狗日的！”杜邻居啐一声。叶声声以为他在骂路，也抱怨道：“路没修到这里吗？”“修好了！但被那群狗日的挖了！”杜邻居愤恨地说。接着姜初一指向斜前方，“就是他们。”

　　离路不远有一座凉棚，一群杀马特坐在下面抽烟喝酒打扑克，见有车驶过，全部投来鼻涕一样的视线。这时，他们看到车里有人指他们，立刻跳出两人，操起钢管冲到路边挥手拦车。

　　杜邻居骂骂咧咧，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小面包呜一声跳老高，落地后加速开去。杀马特没追，对着车屁股挥棍叫骂。叶声声捂住刚被撞到的后脑勺，生气大叫：“什么鬼地方！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就说你别来。”姜初一又念道。
　　“让你别来别来，偏来！来又帮不上忙，还添乱！”杜邻居不耐烦地帮腔。
　　“我现在连村子都没进，你怎么就知道我帮不上忙！”
　　“昨天杜狗家二媳妇，洗衣服掉塘里没起来。村里女人又没一个！现在哪家的女人不是往外逃命？就你往里窜，不是找死添乱是什么！”

　　“你这是迷信！我就是来打破迷信的！”叶声声一掌拍在驾驶座后面。
　　姜初一拍拍叶声声的肩，让她往窗外看。窗外还是田，比前面看到的都大，但是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立在上面。这东西像一块巨大的石碑，但它正跟着小面车向前移动，而且仔细看，它黑糊糊的边缘竟然是无数根蠕动的须。

　　这东西肯定不存在于世界上。叶声声才看一眼就僵住了，心里又惊又怕，但视线就是移不开，被那东西凝视着她的视线牢牢抓住。

　　“你那边也有。”姜初一又拍拍。叶声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惊肉跳地往自己这边的窗户看。果真也立着一个——不对，是很多个，大大小小，错落地站在田里！

　　“它、它们都是什么、什么东西？”叶声声瞟一眼就没敢看了，埋下头盯住自己的膝盖。
　　“脏东西。”
　　“我就知道村子里有脏东西！姜老弟，你来两天了，看到什么给我说说吧。”杜邻居听到他们的对话，插嘴求道。

　　“杜大哥，说了你也看不到不是吗？”
　　“别叫我杜大哥，我在这里是小辈，叫我名字，杜树。就算我看不到还理解不了吗？我可是村里唯一的研究生，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去大城市竞争都不差。”

　　姜初一没啃声。杜树回头看一眼，缓下语气说：“那你告诉我能不能解决。这两年村里不知道请过多少高人大师，可都他妈是骗子！女人照样一个一个的死！十里八乡都知道了，一听是我们村，没人敢把女儿嫁过来！村子马上要绝后了啊！姜老弟，你给我说说到底能不能治？”

　　“你都付了前款，我当然会办事。”姜初一淡淡地说，却透出十足的底气。
　　杜树明显松了口气，声音渐喜，“我一看姜老弟就知道这回找对了，肯定是个真高人！你放心，事后绝不会亏待你。小叶，马上就到家，到家后就吃饭。你赶了一天路肯定累了，给你尝尝我们这的土味，保准你没吃过。”

　　杜树把小面包一直开到老家大门口。叶声声的屁股被颠得又麻又痒，别扭地蹭下车，没走几步发现腿也是麻的，只好捡最近的东西靠上捶腰甩腿。

　　“喂！哪来的女人！起开！”

　　一个粗鲁的吼声突然响起，紧跟着一个老汉从屋里冲出，抓住叶声声的胳膊往边上一扯。可怜叶声声，腰和腿还没缓过来又搭进去一条胳膊。

　　“大舅，她是我请来的客人，和小姜一道的。”杜树忙过来护在叶声声前面。叶声声忍气吞声地退后一步，撞到姜初一身上，“拽疼你了？”他轻声过问。叶声声倔强地甩甩头，瞪那老汉一眼，随后看清了她刚才靠的东西。

　　是一匹木头做的大马。比姜初一矮半个头，除了马的特征其他地方都很糙。木马的背和头油亮油亮的，明显是被人摸成这样的，怎么她靠一下就要被凶？

　　杜树大舅凶狠地看了叶声声一眼，对杜树吼道：“你没告诉她女人不能碰？”“我们刚到，还没来得及说。但现在知道了。”杜树陪笑脸。

　　杜树大舅又看叶声声一眼，闷哼一声，转身走进屋里，抛下一句：“快进来，就等你们开饭。”

　　杜树待他大舅走远，回头安抚叶声声，“我大舅就一农民，没见过世面，思想封建脾气差，但人绝对不坏。就是这木头马女人绝对不能碰，村里忌讳这个。”

　　叶声声豁达地点点头，“行，知道了。我们快走吧，真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