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二分之一》足履金靴

1、渴湖1

　　叶声声醒来时口干舌燥、头晕胸闷，先踉跄到厨房灌下一满杯水，再晃悠进浴室冲了个凉，总算清醒了些，不过脸色仍旧很差。

　　回想昨晚，记不起半点梦，许是睡得沉，但为何这么不舒坦？叶声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哪里不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半小时后叶声声出门上班，等电梯时遇见邻居。邻居姓杜，住在中间那户，是个三十好几的单身男性，国企员工。他和叶声声相视一笑，很自然地攀谈起来。

　　“这几天的雨真大。”杜邻居说。
　　叶声声起床气没消，不想开口，礼貌地点点头。
　　“听说昨晚的暴雨把地下车库给淹了。”

　　“难怪一早上就听外面很吵。”叶声声移到窗前往下看。这里是七楼，能看到下面车道上站了成群的骂骂咧咧的人。

　　“都泡到车顶了。”杜邻居跟来，目光滑过叶声声的腰背，在她白嫩修长的小腿上转来转去。突然他咦了一声——“怎么这里也有水。”

　　叶声声应声低头，发现自己踩在一滩水上。水边还有一串湿脚印，是从她家的方向而来，仿佛就是她走出来的。

　　“好像是从你家带出来的。该不会是水管没关吧？”杜邻居绷着眉头玩笑。
　　叶声声慌忙跳开，当真回想浴室和厨房，缓缓摇头说：“我不可能那么粗心。”
　　“要不回去看看？电梯来了我帮你拦着。”

　　叶声声迟疑地挪出一步，刚站的地方又多了两圈水脚印。她脸色更白了，瞟一眼升上来的电梯，眉心不由一颤。
　　“电梯的变压箱在地下车库，那里淹水了，电梯不该停了吗？”

　　杜邻居瞪开双眼，扭头看向铁灰色的电梯门。走廊的气氛一度诡异又尴尬，二人还在愣怔，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带着腥的寒气瞬间从电梯厢里扑出，顶灯白惨惨的，满壁都是水。

　　叶声声和杜邻居捂住口鼻连连后撤。“走楼梯吧。现在电压不稳，关电梯里就不好了。”杜邻居调头走进楼梯间。叶声声连忙跟去，最后看了眼地上的水，心情沉入谷底。

　　楼梯间里闷热明亮，时而有住户上下，说话声和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可是叶声声阴郁的心并未因此缓解，她一言不发地飞快下楼，跑出单元门后才感到一丝安全。

　　楼前空地上站着一群大爷大妈，大声议论着。
　　“听说昨晚地下车库里淹死了一个保安！”
　　“难怪后半夜听到警车声，吵得我一晚上没睡。是我们这栋楼吗？”
　　“不是，是一期那边，那个最大的地下车库。”

　　杜邻居怔住，一股寒意冲上脑门。他追上前面的叶声声，紧张地问：“你听到了吗？他们刚才说的话？”

　　叶声声不耐烦地点点头，看了眼手机，瞬间走得更快。时间不早了，往常这时候她已经排队等地铁了，今天却连小区都没出。还差一周就能拿到全勤，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叶声声省掉吃早饭的时间，一路疾走到公司，在差两分钟时顺利打卡。走进办公室，她看到牛雅丽在喝水，顿时克制不住地扑了上去。

　　“给我喝口水！”
　　说着夺过牛雅丽的杯子，两口喝完。但叶声声还是渴，甚至越来越渴，转头又找李晶讨水。

　　“这么热吗？我看你都没流汗。”牛雅丽诧异地看着反常的叶声声。
　　“今天三十八度，不热能渴成这样？”

　　叶声声抹一把额头，发现真没出汗，而且干得擦出了声音。怎么回事？叶声声举起手臂，只见指尖、手背和手肘都浮着一层白屑。

　　“好干啊。忘涂身体乳了吗？”牛雅丽凑过来，近距离看到叶声声的脸，登时惊呼：“我说你怎么怪怪的，浮粉卡粉太严重了吧！快拿保湿喷雾喷喷！”

　　叶声声连忙摸脸，竟然有点扎手，拿开一看全是粉！叶声声心有余悸，尽量不去想早晨遇到的那些怪事。她搓搓手，另找了个话头。
　　“牛雅丽，你怎么又穿这么短的裙子？上班要穿工作装，素面得体，裙子至少到膝盖。”

　　牛雅丽眼里闪过一丝不服，嬉笑着说：“我们是互联网型公司，年轻有朝气不守旧。再说今天也要走访，外面那么晒，穿长裙长裤会死人的！”

　　叶声声正要反驳，喉咙突然烧起来，身上越来越痒，胸中好像憋着一团火，滋滋地煎烤心脏。
　　“我去趟洗手间——”
　　她沙哑地说，转身跑出办公室，可在门口撞到了部门经理。部门经理人高马大相貌凶悍，大吼一声“跑什么！开例会！”把叶声声赶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十来个部员迅速站成一排，部门经理粗眉倒吊，开口说：“刚才科技局的张科长给我打了个电话。”
　　“不是吧，当官的这么早就做事了？”
　　牛雅丽没心没肺地插嘴。部门经理瞪她一眼，继续说：“山南科技园的一家企业投诉到市局，说昨天下午有人打着他们的旗号收集企业信息。昨天你们去的就是山南科技园，怎么回事？”

　　部员骚动起来，刚还没心没肺的牛雅丽默默垂下脑袋。部门经理一一打量他们，视线最后落在叶声声阴惨的脸上。
　　“叶声声，你说！”

　　叶声声根本没在听，她浑身瘙痒渴得要命，狠狠抓着手臂，注意力全在桌上的水杯上。“叶声声！”部门经理又叫道，声音更大。叶声声吓了一大跳，暴躁地回敬一声：“干什么！”

　　所有人都愣了。叶声声为人不错，通情达理有原则，从不乱发脾气，所以现在是咋了，从早上进来就不对劲？

　　部门经理也觉得叶声声反常，但在下属面前架子不能倒，只见他糙眉一震，怒斥：“市青创孵化器的智辛科技投诉我们！这事你怎么说！”

　　叶声声调整好情绪，费力咽下不存在的唾液，哑声说：“昨天计划走访山南科技园东区和西区所有企业。我们去后发现那里的企业配合度很高，对政府的新政策兴趣极大，导致走访时间比预计长……所以下午我把人员分成两组，市青创孵化器是牛雅丽带队，您问她——”

　　叶声声边说边喘，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音，只好转移焦点让牛雅丽继续汇报。她歉意地看了眼牛雅丽，发现她也看着自己，眼神黑漆漆的。

　　“你是组长，组员犯错就是你犯错！”部门经理还在气头上，“张科长说局里很重视这个投诉，近日会来公司检查，看我们是否有能力继续胜任这项工作！叶声声你要怎么负责！”

　　叶声声痒得毛焦火辣，喉咙都冒了烟，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叫嚣着：水，给我水！最后终于忍不住，拔腿跑出办公室冲进洗手间，拧开水管蓄满盥洗池，泡入双手。

　　干裂的皮肤迅速复活，浮起的白屑逐渐消失，瘙痒也在消退。叶声声总算舒服了，有心思回忆到底哪里出了错。

　　昨天一切正常。加班，回家，给自己过生日，然后——然后就到了早上？应该是这里出了问题，她以为那一大片窒息的黑暗是梦，看来没这么简单。可为什么会出问题？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吗？

　　“……声，叶声声？你干什么，水都漫出来了！”
　　李晶拍醒叶声声，关上水管，愕然地瞪着她菜色的脸。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假回家？”

　　家？叶声声打了个寒颤，马上想到：再过一个星期就能拿到全勤奖，她死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
　　“我很好。回去开会吧。”
　　“例会早结束了。不过经理让你去他办公室。”

　　叶声声擦干手，对镜整整头发，脸上的妆花了，但气色比刚才好很多。她回办公室拿上工作记事本，去经理办公室时得知他已出门，经理秘书说短时间不会回来。

　　“经理看你今天不舒服，给你批了半天假，你填张请假单就可以走了。”经理秘书甜甜地说。
　　叶声声踉跄一步撞上桌子，大声说：“可是我没想请假啊！”

　　经理秘书小声劝道：“我看你真的不太好。我们经理难得好心，你就接受吧。对了，他说不扣你工资，也不影响全勤。”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叶声声面上一喜，身子立马软了，虚虚地问经理秘书：“能不能给我喝口水？”

　　今天热得杀人，叶声声怕干死在路上，去超市买了瓶两升的矿泉水和毛巾。她稍作犹豫，还是放弃了专车选择坐地铁回家。回到小区后还没到中午，车道上仍站着些人，但没了早上的气势，只剩屈服于生活的认命。

　　叶声声也渴得快要认命，两升矿泉水早喝光了，身体越来越痒痛，甚至头晕目眩耳鸣恶心起来。她坚持走进最近的便利店，双腿一折瘫坐在地上。她呼呼喘气，又在脖子上留下几道见血的抓痕，然后发现手臂上长出大片大片的肉粉色汗毛。

　　叶声声眯起眼睛，拿手指一摁，顿时传来那扎心的痛楚。这时她看清了，根本不是什么汗毛，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手指一拨还能裂开看到皮下的血肉！

　　叶声声汗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恐惧地抱头哀嚎，可她既发不出声音又流不出眼泪，只能张嘴瞪眼，缩成一团无助的抽搐。

　　店门开了，有人进来，带着烈日的气息，径直走到叶声声旁边蹲下。然后一个年轻的男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需要帮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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