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31、031

　　方惗记得，那天陌江提出离婚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失神，她不断地问陌江为什么，可陌江永远都只是低着头，漆黑中他说了最后一句：“我们一定要把响响好好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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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空气中的声音都沾上了些露水，显得十分灵动。

　　方惗睁开朦胧的眼睛，再细细一听，她听到身边传来轻轻的吉他声。

　　她坐起身子，看向声音的方向，看到方响的床已经空了，而阳台的门掩着，露出一条缝，声音是从缝钻进来的，带着点光。

　　这吉他声听着断断续续的，可她能从中听出记忆中的痕迹，那是《你在光里》的旋律，她记得。

　　方惗从床上下来，穿上鞋，轻轻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便看到了方响坐在一张小椅子上，怀里抱着吉他，小手一点一点地拨弄着琴弦。

　　小男孩在模仿昨晚她弹的曲子，没有乐谱，也没有人教，小男孩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自己在慢慢地弹。

　　方惗本不想打扰到他，可清晨的气温有点凉，她推开门，温柔地说道：“响响，回屋子里弹吧，别感冒了。”

　　小男孩鼻尖有些发红，像颗樱桃，他抬起头，露出稚嫩的微笑：“妈妈！你起来啦！”

　　小男孩两腿一蹬，从椅子上站起来，窜到了方惗身边。

　　方惗抚着他的肩，把他带回房间里，她在想，有朝一日，小男孩的肩膀也会变得很宽广，会像山一样，像他父亲一样，可以让她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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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回到检查组，方惗按照前一天跟赵处讨论的结果，打算对当前她掌握的疑点进行一一核实。

　　方惗以检查组的名义，正式约谈了戴力行副行长、人力资源部的主要负责人和王永绍本人。

　　三人的谈话是分开进行的，他们先谈的是戴力行。

　　作为这几笔重点核查贷款的直接审批人，戴力行是检查的重点对象。

　　关于这笔贷款的审批细节，戴力行回答时显得很老油条，也比较轻松：“时间有点长了，我大概记得当时那几个客户情况看着都不错，经营正常，资金流水也稳定，我就直接给他们批了。”

　　方惗问道：“贷前调查的部分，你了解多少？”

　　戴力行笑笑：“相关的调查报告我都看了，具体都写了什么，很抱歉啊，我实在是回忆不起来了，不过肯定是不会有问题的，不然我也不会贸然批同意了不是？”

　　戴力行的回答全是一些场面话，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比较难，他真知道些什么，现在他也不会说的，方惗权衡之下，打算不再跟他周旋了，不如检查组自己去挖线索，拿到真凭实据的时候再来跟他亮剑也不迟。

　　接着是谈人力资源部的总经理韦先。

　　韦先一见到检查组成员，便有些谨慎，面对检查组提出的问题，他也回答得十分小心。

　　方惗问他：“我们看到公司部的主要负责人王永绍从上任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轮过岗，这是什么原因？”

　　韦先回到：“王总在他的岗位上做得挺好的，也没出现过什么问题，所以就一直做下来了。”

　　方惗又问：“公司部主要负责人在你们行算是很重要的一个岗位，长时间由一个人一直担任的话，是容易出现风险隐患的，你们人力资源部在开展相应的人事安排工作时，有没有做过什么尝试？”

　　韦先想了下，回到：“有的，行内其实有在考虑将王总进行轮换，我们人力部也提出过相应的意见。”

　　他看着方惗，表情上看不出什么猫腻，他笑道：“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能够接替他的人选，所以才让他一直担任到现在。”

　　谈完韦先，检查组接着跟王永绍本人谈，相比韦先，王永绍显得有些紧张。

　　方惗开口就问：“针对盛隆系的那两千万贷款，你们公司部在履行贷后管理的时候，有提出过什么风险管控的措施么？”

　　王永绍迟疑了一瞬间，然后回到：“这几笔贷款是分在正常类里的，而且贷后检查中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所以目前是没有什么风控措施。”

　　他的回答跟目前贷款表面上呈现出来的状态是一致的，虽检查组掌握了其他的一些情况，但同时也因证据不全，还不能拿出来直接质问对方。

　　对于检查组提出的其他问题，他的回答依然相当保守，无非是自己听从行内的安排，并且工作也尽心尽力，没出什么差错之类的。

　　等三人都离开后，检查组的人一边在整理谈话记录，等下让谈话人签字，一边交流工作思路。

　　负责整理笔录的邓欢叹了声气：“也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没得到什么新的线索。”

　　李年丰说：“都这样，就算真有问题，一开始都嘴硬，我们这次谈话，不能抱着就能问出问题的心态，那样的话，检查就很简单了。”

　　“嗯，”方惗同意，“我们这次谈话，主要还是想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我们摆出了要追查的态度，他们自然也会有所行动，反而会露出点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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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力行三人一谈完话，立刻去找陈华标。

　　王永绍急得直冒汗，“陈董，检查组那边不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了吧？突然找戴行韦总和我去谈话，是不是注意到我的什么事了？他们该不会真能挖出点什么来吧？！”

　　陈华标嘴里叼着根雪茄，淡淡地笑道：“老王你怕什么？真出了什么事不还有我担着么？咱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要是出事了，我能独善其身？”

　　一听到陈华标这么说，王永绍就安心多了，他抹了一把汗，“我当然相信陈董您啊，要不是您的提拔，我也不会有今天！”

　　“咱们防着点也不会有错，”陈华标又说，“我们的这几笔，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吧，故意藏着掖着，反而会弄巧成拙，不过咱可以把检查组的注意力从我们这里转移出去。”

　　“您的意思是？”

　　王永绍和戴力行对视了一眼，来了兴致。

　　“检查组的主查方惗最介怀的事情是什么？”陈华标笑得很奸诈，“不就是当年钟鸿私下把钱借给捷纳，然后收受捷纳好处的事情么？那事虽然最终没把钟鸿给弄下来，但据我所知，可把方惗的家搞得很不安生。你们说，方惗想起这事，能不恨？”

　　王永绍经陈华标这么一暗示，立刻懂了：“检查组正在调阅捷纳的贷款，如果我们能把相关的情况偷偷泄露给检查组，说不定检查组真能查出点什么来，到时候钟鸿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你看着去办吧，”陈华标阴笑地点了点头，“到时候真的把钟鸿那家伙弄下来了，你和戴力行的好日子就来了。”

　　陈华标看向戴力行：“到时候钟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戴力行立刻客气道：“还得陈董您多照顾啊。”

　　一旁的王永绍也开始沾沾自喜，幻想着哪天自己也能当上总行的副行长。

　　“不过陈董，我记得当事出了那事后，方惗就跟陌江离婚了吧？”韦先这时又问，“陌江那小子从央行辞职后，您为什么把他给招进来的？那小子看着不是很识抬举啊？”

　　陈华标冷哼一声：“当初看着他也是个人才，懂得监管政策，就想着把他招进来能替我做点事，我也知道钟鸿那混蛋私下也去找过他，不过他清高，是我们两边都不站。”

　　戴力行笑了：“在您的眼皮底下，他还想夹缝生存？”

　　“我看不是，”陈华标抖了抖手中的雪茄，“他做事就那样，较真，想让他跟我们混，那是我异想天开了。”

　　王永绍大笑道：“所以他现在才混得那么惨啊！没有陈董您的提携，他在我们行里能折腾出什么风浪来？”

　　韦先又问：“陈董您还留着他干嘛？”

　　陈华标“哎”了一声：“咱也得给给央行面子嘛，虽然他是自己辞职后才招进来的，怎么也是央行出身的，而且除去别的不说，这小子做事还是有点能耐的，先暂时放在下面看着吧，他真敢闹出点什么来，我再把他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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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江没有想到，戴力行审批的那些贷款的档案拿去给陈华标看时，他根本没说什么，就同意陌江提供给检查组了。

　　反而是钟鸿审批的那笔贷款的档案，陈华标没让陌江直接拿去给检查组，而是暂时扣了下来，当陌江收到通知说可以拿给检查组时，已经过去了一天，而且通知他的还是王永绍。

　　王永绍让陌江去他的办公室拿材料，陌江有些诧异，陈华标把钟鸿审批的贷款档案让王永绍来处理，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见到王永绍时，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陌江感觉把材料给检查组送过去，还说材料陈华标已经看过了，不用再拿过去了。

　　拿到材料后，陌江先回到自己办公室，仔仔细细地把它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很快，他就发现材料里多出了一份不相关的报告，当年行内针对捷纳民间借贷案的调查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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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江记得那年他们行在向央行报告相关情况时，并没有提及客户是捷纳贸易，而是提到了一个人，且当时他们行反应，涉及本次跟客户进行私下借贷的，只有薛玲和吕伟两个人。

　　他看到这份行内详细的调查报告和相关的附件后，才发现当年他们行隐瞒了一些情况。

　　首先，之前提到的那个人在之前报给央行的报告中，说是某企业客户的一名员工，经他们当时调查，未能证明这名员工的行为跟企业有关。

　　可这份行内的调查报告中的记载却怀疑，那名员工只是一个经办人，而真正发生借贷关系的是捷纳贸易的法人，但因证据不足，没有下定论。

　　其次，行内的调查报告中，虽然结论是直接认定了薛玲和吕伟有问题，跟报给央行时的结论一样，但是还提到了钟鸿作为捷纳贸易贷款的审批发放人，也存在参与的可能，只是证据不足，同样也没下定论。

　　这两份报告一比较陌江就能发现，他们行当时向央行上报这件事时，报送的情况并不详实，甚至有错报漏报的地方，这时候把这份报告提交给检查组，无疑类似于“自首”，检查组一定会做出反应。

　　明知自己有错，还要让央行知道，并且这事陈华标是知道的，陌江在想，陈华标应该是在打着钟鸿的什么主意了。

　　他把报告翻到最后一页时，看到了当时薛玲的谈话笔录。

　　根据记录，薛玲承认了她的所作所为，并把责任全部扛在自己身上，没有提及钟鸿，而其他涉事人员中，她提到了吕伟，只是材料中没有看到吕伟的谈话笔录，同时她还提到了方惗，说方惗是先把钱给了吕伟，再由吕伟转给她拿去放贷的。

　　陌江的眉头紧锁，他看得出薛玲对方惗存在偏见，可没想到，她会对方惗做出这样的事情，根据这份材料，他可以推断出，当初的举报人正是薛玲了。

　　此刻，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对于薛玲所做的这一切，说是怨恨，好像也不全是，说是失望，这也定义得有些轻了。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有些人是过客，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有的人却会在有意无意之中，给人留下伤痛的疤痕，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