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29、029

　　“钟行，您找我。”

　　薛玲走进钟行长的办公室，看到对方愁眉惨淡。

　　“嗯，”钟行长抽光了一整包烟，屋里烟气缭绕，有些呛鼻子，“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薛玲先把窗户打开，让风灌入屋内，再坐到钟行长对面的椅子上，问：“您说。”

　　“跟捷纳借贷的事情，你最近也知道，行内正在查。”

　　“嗯，我按照您之前交代的，这阵子很低调。”

　　“哎，”钟行长叹气，“陈华标这次有点狗急跳墙，直接把这事给捅到央行那边去了。”

　　“什么？！”薛玲脸色大变，惊讶道，“陈董告发我们了？！您之前不是说不会有事吗？！我们做得那么仔细，行内查到证据了？！”

　　钟行长摆了摆手，“你别急，能坐实我们的证据还没找到，只是陈华标那老狐狸坐不住，想早点把我置于死地，所以才急着去找央行了。他还听说，央行也想趁这次搞一轮检查，他怕自己那点事被查出来，所以才急着让我想办法。”

　　薛玲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那，您说怎么办？”

　　钟行长闭目，片刻后才说：“你不是跟我们行的监管员陌江是同学么？”

　　听到陌江的名字，薛玲心里一咯噔，她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想办法把他也拖下水。”

　　“我办不到！”薛玲一口回绝。

　　钟行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薛玲，然后往椅背上一靠，说：“那我们就等着一起玩完吧。”

　　薛玲整个人气得都发抖了，她咬着牙，微眯起眼，望着钟行长，又问：“那您到底想怎样？”

　　钟行长知道薛玲在退让了，轻声笑了一声，坐直身子，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再将纸张推到薛玲面前：“这次必须得有人出来背这个锅，事办成了，我会给你这个数。”

　　薛玲拿起纸张看了一眼，浑身止不住得颤抖，她眼眶微红，绝望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初钟行长看中了薛玲果断的性格和很敢做的勇气，于是找到了她，让她作为中间人，去帮自己和客户搭桥，进行民间借贷，薛玲换来的好处一是可以得到钟行长的信任，二是可以从中分得一些利息。

　　本来一开始这事只有他们两个人参与，后来薛玲心想，这事终归不是正道，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她知道自己是钟行长的垫背，为了以防万一，她也想给自己找个垫背，于是她想到了吕伟。

　　不过她的想法一眼就被钟行长看穿，钟行长禁止她将相关真相告知吕伟，所以吕伟出资参与到她所谓的“投资项目”中来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钱具体是用作什么的。

　　现在东窗事发，钟行长很不留情地直接把她推出来当炮灰了，她别无办法，参与了这件事，如果没有了钟行长这株大树，她就什么都不是，不听从钟行长的安排，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吕伟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不幸被推出来，吕伟一样躲不过。她也就比吕伟下场好一点点。

　　看着钟行长最后给她开出来的条件，她内心十分不甘。

　　她也想着在行内可以不断获得提拔，成为一名银行业的精英，可现在惹上了这个问题，今后她都别想再在金融圈内发展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薛玲用手将那张纸捏得皱巴巴的，颤抖的声音说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钟行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看她走出自己的视线中。

　　**

　　薛玲来到女厕，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五官依然是那么精致，气焰还是那么高涨，只是泪水弄花了容妆，她的前途已在这一刻彻底死掉。

　　她从自己的名牌包里拿出一张湿纸巾，将脸上的妆擦掉，然后又拿出手机，给吕伟打去电话。

　　“怎么姐姐，又要给我分红了么？”电话那头的吕伟还被蒙在鼓里。

　　薛玲冷冷地说道：“上次你说，钱是从方惗的账户给你转过来的？”

　　“对啊。”

　　“她的账户是开在哪家银行的？”

　　“就在我们行，他们单位是在我们行代发工资的。”

　　薛玲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

　　方惗被叫到分行的监察处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监察处的唐一肖处长脸色有些暗淡，他先问方惗：“小方，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么？很急用钱？”

　　方惗有些诧异：“没有啊，唐处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唐处笑得很勉强：“你们年轻人现在生活压力大，我们是知道的，要买房，要抚养孩子，还要照顾老人，开支是很多，真要是在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压力，其实可以向组织提出来，组织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的。”

　　方惗觉得对方的这一席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知道，唐处不会无缘无故单独把她叫来谈话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唐处，您是不是有事情想跟我说？”

　　“嗯，”唐处点了点头，然后把一份材料拿了出来，呈现在方惗眼前，“行里收到一份举报信，举报人的姓名我们应对方的要求，暂时不能向你提供，举报人在信中声称，你和TA们一起筹资，向某家银行的客户进行民间借贷，并从中收受好处。”

　　唐处顿了顿，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是质问，而是不解，因为在他印象中，方惗一直是一个很上进的年轻人，他不敢相信方惗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这位举报人提供的证据却又让他不得不产生了一些动摇。

　　这是他的工作，他要调查清楚。

　　他接着说：“这名举报人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银行那边也将TA辞退了，而你现在看到的这份银行账户流水，就是TA向行里提供的证据，证明了你曾经把钱转移给TA们中的某一位。”

　　方惗觉得难以置信：“民间借贷？不可能，我根本没有参与过！”

　　“你先别急，”唐处劝道，“这只是对方的一家之言，行内并没有做出判定，你先看看这份流水，是不是你的银行账户？”

　　这份流水注明了银行是东城商业银行，账号户名正是她的名字和她的银行账号，流水明细中，有一条网银转账记录被圈了出来，她看了一眼就想起来这是什么事情了。

　　转账的金额是五万元，是她转给吕伟的那一笔。

　　方惗承认了这个银行账户是她的，而且她也的确将五万元借给了吕伟，可她不承认自己对民间借贷的事情是知情的。

　　她的钱是直接给了吕伟的，那么吕伟的说辞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唐处说：“这位名叫吕伟的员工因为这起民间借贷，也已经被东城商行一起辞退了，我们试图联系他本人，可他一直无法联系上。”

　　“是其他人举报的吗？”方惗又问，“为何他们有我银行卡的账户流水？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他们怎么能随便查阅我的私人信息！”

　　唐处有些无奈：“举报人要求我们不能向你曝光TA的名字，而这份材料取得的合法性，确实是不合理的。”

　　方惗很气，她从唐一肖的办公室出来后，就给吕伟打了电话，可她连续打了好几个，对方都是关机，然后她发过去的消息，对方也没有回。

　　**

　　恢复平静后，方惗好好地思考了这件事情。

　　举报人是谁，她目前很难得知了，行内有相应的办公要求，她无法直接从行内部知道的话，只能靠自己去推断。

　　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是吕伟，因为他是她借钱的当事人，不过她再一想，又觉得吕伟的可能性并没有那么大。

　　她没有证据来帮吕伟洗脱嫌疑，她是出于对吕伟的了解，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觉得吕伟并不会故意陷害她。

　　但再回想起那天晚上吕伟向她借钱时说的话，她现在能察觉出当时吕伟的确有些急，否则怎么会两人刚久别重逢，就向他们借钱了呢？

　　不管吕伟是有意把他们拖下水，还是无意的，现在已经很难求证了，只有吕伟本人出来解释清楚，她才能真正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吕伟没有站出来跟她对峙，光凭这一份银行账户流水，是不能完全证明她真的参与到对方的民间借贷中去的，那条转账记录只能证明，她的确有把五万块钱转给了吕伟，只要她坚决否认这件事，那么这件事就不可能最终定论。

　　关于这件事情，她是一定会否认到底的，因为这种事情扣在她的头上，不仅是她本人名誉受损，同时也会让央行的形象蒙羞。

　　可也因为自己无法证明自己是完全清白的，那这份压抑将会一直伴随着她。

　　**

　　方惗感到非常疲惫，原本水波不兴的平静生活彻底被打乱了。

　　这件事压在她心头上，她觉得无比憋屈，几乎呼吸不能。

　　下班时，陌江给她打电话，想约她一起去买菜。

　　方惗的心情很乱，她想向陌江倾诉，可又怕陌江听了会担心，于是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再静一静。

　　“你要加班？”

　　“嗯，”方惗淡淡地回道，“你先回去吧。”

　　对面顿了一下，“行，那我自己去买菜，你忙完了就回家，我给你做几样你爱吃的菜吧，糖醋排骨怎么样？”

　　方惗苦笑一声：“那不是你爱吃的么？”

　　陌江笑道：“我看你经常做，以为你也爱吃呢！”

　　“嗯，你做吧，我爱吃你做的糖醋排骨。”

　　挂了电话后，方惗才发觉办公室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没开灯。

　　空气中有黑暗的精灵在舞蹈，奏着一首压抑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