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奔河》北山漠

14、014

　　夜幕中的林海是一片黑色的汪洋。

　　陨石边牧跑进树林里之后，陌江很快追了上去，身影也消失在一片漆黑当中。

　　方惗先是愣神，然后反应过来，陌江自己进去是不是不太安全，她也没多想，或许就像陌江刚才对她的评价，她其实挺勇敢的，她直接也追了过去。

　　可能是看了太多的科学书籍，方惗不是一个信鬼神的人，所以面对眼前的一片漆黑，她还能保持足够的冷静。

　　周围很安静，她走走停停，想通过耳朵的听力来判断陌江和狗的位置，可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她一无所获。

　　“陌江？”

　　方惗开始轻声呼唤。

　　这里白天有不少游人会来游玩，在地形上，没什么特别危险的地方，不过晚上视线受阻，为了以防万一，她就不好发出太过明显的声响了。

　　又过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方惗又问：“陌江？是你吗？”

　　“是我。”

　　听到陌江的回答，方惗就安心多了，她不是害怕这黑暗和未知，而是在担心陌江跑进来后，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陌江叹着气，从夜色中走出来：“那狗子跑得也太快了，加上看不清，找都找不到。”

　　方惗安慰道：“边牧是跑得很快，不过它们也挺聪明的，说不定自己能找到返回的路。”

　　陌江还是有些愧疚，他先问：“你怎么跟着进来了？”

　　方惗一愣，找了个借口：“那只边牧很贵，丢了我怕我们赔不起。”

　　陌江直接被逗笑了，又说：“那我们再找找吧，这里地方大，它真可能会跑丢了。”

　　**

　　两人继续往树林的深处走去，为了不至于把自己也弄丢了，他们行走的大致方向是保持着直线的，只要转身往回，就能找到回村子的路线。

　　可上天又跟这两个不太走运的人开了个玩笑，突然下雨了。

　　雨下得很疾很大，两人丝毫没有防备的办法，加之晚上的气温并不高，被雨水淋湿了很容易就会感冒。

　　“先找个地方避避雨，”陌江望了望四周，“那边有株大树，先过去躲一躲。”

　　两人挨着大树粗壮的树干站立，本想着这雨来得快，去得应该也很快，谁知这天似乎漏了一般，雨反而越下越大了。

　　哗哗的雨水冲刷的树林，树冠上的叶子被打得没精打采的，大树上也开始漏下更多的雨水。

　　陌江看到方惗的长发有些被淋湿，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滴落，于是他蹙眉，脱下自己的外套，不等方惗答应，直接就盖住了对方的头，又说：“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别的地方躲雨。”

　　说完，不由分说地直接往大雨里窜。

　　方惗看到陌江高大的身影再次淹没在黑暗中，她有些担心，张嘴想喊住对方，可她发现自己受了一点凉，嗓子发哑，声音发不出来，她只好扯了扯陌江套在她头上的外套，上面有男孩的气息，有阳光残留的味道，她觉得有些温暖，从发梢一直传导到心底。

　　**

　　陌江没多久就跑回来了，回到时，他已经全身湿透。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给方惗后，上身只有一件短袖T恤，雨水淋了他一身，衣服和裤子的布料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把他精瘦结实的身躯衬得无比雄壮，方惗在一瞬间红了耳朵，她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荷尔蒙香味。

　　“你……还是把外套穿起来吧？”方惗转移视线，“你湿透了，再受风会感冒的。”

　　陌江对此不以为然：“我身子没那么弱。”

　　看到女孩微微垂下的头，他的嘴角勾起，“附近有避雨的地方，你跟我走。”

　　他找到的是一处矮山，山体有一处凹陷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很浅的洞穴，刚好够他们两个避雨。

　　躲进去后，陌江打了个喷嚏，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正常反应。”

　　这时候方惗反而想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逞强。

　　陌江背着方惗，把上衣脱了，T恤被他卷在手里拧了一下，拧出不少水来。

　　方惗只是看了一眼男孩的背，他的背很宽，肌肉的线条很清晰，只是本来就很白的皮肤被雨水泡了一下后，显得有些过于发白。

　　陌江把衣服穿好，他看到方惗在发抖，便问：“很冷？”

　　“有点。”

　　“那把我的外套穿上。”

　　方惗这会儿有些傻，都已经躲进洞里了，外套还挂在头上，像个村妇。

　　陌江把外套从她头上取下，抖了抖，又使劲拧了一把，再披到她的身上。

　　“拿着，”陌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方惗。

　　方惗有些意外：“你抽烟？”

　　“也不算吧，”陌江自嘲，“抽烟就是烧钱找寂寞，我只是跟风时不时抽一两根，从不进肺，在口腔里打了一转就吐出来了。”

　　他挠挠头：“这个年纪，男生不抽点烟，好像就会落伍了。”

　　“什么逻辑……”方惗笑了，她看了眼打火机，是最普通的那种，深蓝色的塑料机身，“你想让我用打火机取暖么？”

　　“看你啊，”陌江咧嘴笑，像个不经事的大男孩，“照明，取暖，什么都可以。”

　　这周围被厚重的雨帘遮得天昏地暗，有一点光源就会有一点光明，陌江不知道方惗怕不怕黑，但是他就是想把打火机给她。

　　**

　　打雷了，雷声闷闷地响了几声。

　　陌江啧了一声，蹙眉道：“这雨没完没了了，找个救援吧，就算被吕伟那家伙给嘲笑，我也认了。”

　　他掏出手机，摁了几下，骂了一声：“没信号！”

　　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他再看向方惗，女孩显得很平静，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也不知道狗子自己跑回家了没？”陌江抿了抿嘴，皱着眉，“狗子一般都怕打雷，要是在附近的话，可能会被吓得叫出声来，我去找找看。”

　　“你要出去？”方惗束了束身子，夜深了，雨中的风更凉了，“外面打着雷，闪电……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没事，”陌江原地踮了踮脚，他心疼狗，“以前在乡下经常这样，我会躲着走的。我也不会出去多久，要是听不到狗叫我就回来，这些住在乡下的狗都很有灵性，自己玩归玩，玩够了或者遇到了打雷下雨，都会自己回家的，我就试着找找。”

　　方惗在这一瞬间，有种想拉着陌江的手的冲动。

　　陌江看到方惗眼神里有话，又说：“你放心，我一下子就回来了。你要是一个人有些害怕的话，就点亮打火机，看到了光，我就在不远处。”

　　陌江说完就又跑出去了，看着他远处的背景，方惗只能叹气，男孩的固执和倔强是深入到骨髓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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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的雷不断，每响一次方惗的心就会跟着沉一下。

　　说好的一下子就回来呢？

　　方惗这时候计算时间以秒为单位，一秒，两秒……整整过去了几分钟了吧？

　　一个人躲在荒野的黑暗里，方惗第一次感到有一丝恐惧。

　　她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她把下巴埋进膝盖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陌江离去的方向，一秒，两秒，又是几分钟过去了。

　　上天的玩笑越开越大了，雷声开始变得更急，明亮的闪电劈开长空，在天际留下一道道刺眼的伤痕。

　　方惗开始有些害怕了。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天降大雨，电闪雷鸣，家里的门被人敲响，是父亲单位的一位同事，那人来通知他父亲，雨水太足，单位的地下档案室可能会被水淹，宝贵的科研材料可能就要报废掉了，那是她父亲科室几年的研究成果。

　　她父亲是科室的负责人，他当时二话不说，穿了件雨衣就要跟同事赶去单位。

　　“这外面雨那么大！”她母亲当时很担心，“而且路也黑，要是档案室进了水……你们能不能等雨小了再去？”

　　她父亲很坚定：“等雨小了再去抢救，时间肯定来不及了，那些都是很重要的地质研究材料，我不可以坐视不管。”

　　说完就走了，一走就是很长的时间。

　　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没有手机可以联系，她的母亲用家里的电话座机给她父亲的办公室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她母亲坐不住了，拿了一把伞就追去了父亲的单位，留下她一个人在温暖的家里，等他们回来。

　　方惗趴在书桌上，橙黄色的台灯发出暖和的光线，她躲在灯光里，房间的窗户试图把窗外的雨声和雷声挡在屋外，可总有声音能侥幸钻进她的房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她那时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她看不下书，写不出字，就用笔任性地在白纸上画着父亲的画像，画里，是她父亲在工作的样子。

　　一直等到深夜父母都没回来，她就在雷雨声中渐渐入眠了。

　　等房间的门被推开，屋外的脚步声把她吵醒时，她揉了揉眼，坐起身子，看到父亲就站在门口，客厅的白炽灯很亮，亮如白昼。

　　她那时候问出的第一句话是：“爸爸，你们成功了吗？”

　　她父亲慈爱地笑了笑，点头：“嗯，所有材料都搬到了安全的地方。”

　　**

　　这次她又蹲在地上睡着了，淋了雨之后，她的脑子很沉，呼吸也很闷，体内的力气仿佛被冷空气一点点抽离，她开始无法支撑自己的意识。

　　迷迷糊糊间，她终于听到有声响在靠近，是非常急促的一阵声音。

　　她下意识地摁响了手中一直紧紧拽着的打火机，打火机的火苗染红了整个世界。

　　在火光中，她看到了他赶回来的身影，脚边还跟着那只边牧。

　　他湿得更彻底了，像是刚从水里打捞上来一样，方惗起身，直勾勾地看着陌江的脸。

　　男孩的嘴唇有些发青，是被冻到了，他先开的口；“抱歉，让你久等了。”

　　方惗有些木讷地摇了摇头，没关系三个字梗在喉间，只是没力气吐出来。

　　“没害怕吧？”陌江看到方惗脸色有些惨白，关切地问道。

　　“没有，”方惗声音很细，但风吹不散，“你在光里，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