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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罪笔(一) ...

  •   五月中旬,今夜无风。

      过了立夏,天气越来越热,云安市的市民大多换上了夏装,但夜里依然凉爽。天边的夜幕被城市霓虹灯的灯光染成了渐变的紫色,诡谲迷人。

      一年到头都是这番景象,却也看不腻。

      十一点多,吴铭站在自家阳台上,踌躇了好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拨打了屏幕上的号码。

      手机“嘟”了两声便被接通,如吴铭所料,那头的人估计是睡觉时被吵醒了,强压着不耐的情绪,哑着嗓子问:“怎么,出事了?”

      吴铭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生怕对方突然挂了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半夜扰人清梦的原因:“傅队,上边临时给了个案子。”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傅队,听起来跟二把手似的。”傅藏云的眉头锁得更紧,从床上翻身坐起,大半夜打来电话,案子应该很急。他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先跟我大致讲讲,怎么个情况?”

      “嘉星集团老总的儿子出事了。”吴铭听见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的头儿在干什么,只好继续说下去,“这个老总好像官商两边都有关系,得罪不起,上边也是有压力,才这么急地通知我们。”

      “万恶啊。”傅藏云换好行头,拿起鞋柜上的钥匙,打开门准备出发,“案发地点在哪儿?”

      “地点……”吴铭下意识地挠了挠下巴,感觉阳台上也有些寒意了,“那个,头儿,上边通知说,让我们明早再过去。”

      傅藏云刚带上屋子的门,钥匙还没来得及揣进兜里,一时愣住了:“明早去?这案子不是很急吗?”

      案子到底急不急,吴铭不知道,但他自己确实有些急了:“我也不清楚啊,头儿,上边这么说的,让我们明早八点后再去。”

      上个案子傅藏云熬了两天两夜没合眼,今天刚处理完,夜里好不容易有个安生觉睡,却被毁了。

      傅藏云握着手机,疲惫地揉了揉自己还涩着的眼睛,对于这个刚在局里混了两个月的实习生,颇恨铁不成钢,如果人这会儿在旁边,他一定会毫不客气地给一个爆栗。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干嘛不一早就说?”傅藏云无语归无语,但新人还是要好好教导的,他一边开门一边耐着性子说,“干我们这行的,时间就是生命,以后汇报事情要先挑最重要的说,懂了吗?”

      “懂、懂。”这个字吴铭都说顺口了,他说完顿了顿,又不太懂了,“头儿,那怎么判断什么事是重要的?”

      “靠你自己领悟。”傅藏云这会儿没心情跟吴铭上课,言归正传道,“为什么让我们明早再去案发地?”

      吴铭支吾了半天,才像是难以启齿地回答道:“因为邓老总那家人……晚上要睡觉。”

      第二天一早,吴铭赶到邓家的大宅门口时,傅藏云已经不知道在车边等了多久了。

      常云“人靠衣装马靠鞍”,可这句话似乎用在好看的人身上就行不通。傅藏云今天穿着一件白底藏青细条纹的翻领衬衫,下身黑色直筒裤。吴铭印象里,他小时候常看他爸穿这种衣服,胳膊里再夹个公文包,活脱脱一个热心敬业的乡村干部。

      然而这身衣服穿在傅藏云的身上,非但不显老,本有的轩昂气度中竟添了三分痞气,配这个人恰到好处,看得顺眼顺心。不知道是人靠了衣装,还是衣服沾了人的光。

      “迟到两分钟。”傅藏云见吴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点了点手腕上的表,意不言说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霎时,吴铭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不是被头儿的男色给震慑的,而是被对方那张长年不化的冰山脸再配上刀子眼神给吓的。

      等他缓过神,傅藏云已经过去摁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傅藏云亮出警察工作证,简明道:“云安市刑警大队队长,傅藏云,查案。”

      老头眯眼瞧了瞧证上的警徽,连忙点点头:“警官,快请进。”傅藏云和吴铭进去后,他关上门,招呼了一声后进去通报。

      这个宅子的格局设计得讲究,既不过于奢华,又让人一见便觉不俗——典型的富人家装修。主人应该是个古董收藏爱好者,虽然没有一架子的古董摆在客厅里显摆,但是环顾了一圈,时不时就能看见几个古董花瓶、字画,分布在目能所及的地方,既不招摇,也不会被人无视。

      宅子主人自然是嘉星集团的老总邓嘉行,听到老管家传报,急忙从书房里出来。

      邓嘉行年纪将近六十,看起来却精神矍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还有随身小蜜啊,老头子挺会享受。”吴铭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下一秒被傅藏云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吓得闭了嘴。

      “傅警官吧?久仰大名,听说你破案能力一流,没想到人竟这么年轻,年轻有为啊!”邓嘉行上来就主动握手,客套话张口就来。

      “邓总,你好。”傅藏云点点头,却没有伸手,吴铭瞧他的脸色不对,赶紧上前一步,握住了这位老总的手,免了场尴尬。

      傅藏云对这个半夜“扰民”的老总没什么好感,打完招呼,例行公事地问道:“案发在哪儿?”

      “在犬子的卧室里,我这就带你们去。”邓嘉行一边领着他们往屋子里走,一边吩咐管家,“老毛,给两位警官准备好茶。”

      “不用麻烦,工作时间紧,喝茶就免了。”傅藏云瞥见邓嘉行直接握着门把手打开了门,眉头皱了皱。

      “屋子里很整洁,打扫过?”傅藏云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卧室,地面干净,物件摆放也整整齐齐,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了一长块。

      邓嘉行回道:“知道你们要来,今早刚打扫过。”

      “什么?”傅藏云侧过身,冰山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像看智障一样看着邓嘉行,无法理解道,“你不知道要保护现场?还特意打扫?”

      “这……最近来看小杰的人太多,屋子里都被踩脏了,珊珊看不下去,就打扫了一下。”邓嘉行搓着手,纵然见过不少世面,也被傅藏云的脸色震住了。

      “珊珊是谁?”

      “是我。”一直跟在邓嘉行身后的女人站出来说,“我叫南珊。”

      邓嘉行顺势搂着女人的腰介绍道:“这是我太太。”

      吴铭看看发福的邓嘉行,又瞄了眼年轻貌美的邓太太,拿着笔戳了戳自己的额头,暗自唏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一家子都挺糊涂的,案发现场是说打扫就能打扫的吗?

      脑子不清醒的报案人,傅藏云也见过不少。他转过头,对吴铭说:“打电话,告诉吴筱妙和瞿白不用带人来了。”

      吴铭“哦”了一声,赶紧拿出手机。

      “床上的是令郎?”傅藏云不等邓嘉行回答,便走过去,掀开被角看了几眼,又问道,“还有呼吸,怎么不送到医院去?”

      邓嘉行走过来,神色为难道:“实不相瞒,就是在医院查不出毛病,没有办法才决定拜托傅队长你的。”

      正在打电话的吴铭听到这声“傅队长”,赶紧瞄了一眼傅藏云,他的头儿可最不喜欢别人喊他“副”队长了。

      “邓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傅藏云轻轻放下被角,手插进兜里,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邓嘉行。

      “我就实话说了,三天前,小杰在家好好的,突然神志不清起来,之后就不省人事了,送去医院看过,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傅藏云个子高,邓嘉行说话不免要仰着脖子,他也累了,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我疑心有人害了小杰,所以请你们来查查。烦请你们一定要查出原因。”

      傅藏云冷笑:“我只听过急病乱投医的,今天还是头一次遇到病急了来找警察的。”说完,他叫了吴铭一声,打算告辞。

      “傅警官,请您务必救救小杰,他可是邓家的独苗。”傅藏云刚走出卧室,南珊急急地叫住他。

      傅藏云脚步顿了顿,吴铭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头儿,这案子是谭局安排下来的,应该自有他的道理……”

      谭局长对傅藏云有知遇之恩,不仅是师徒,更情同父子,换句话说,谭局的吩咐,傅藏云一般都不会违抗。

      果然,傅藏云听后脚尖一转,对邓嘉行也放缓了脸色,说:“再看看吧。”然后便在客厅里转悠了起来。

      案子破不破得了是另话,但面子要给到位,——不是给邓总面子,而是给谭局面子。

      傅藏云一边漫不经心地扫着那些富丽精妙的古董,一边了解邓家的情况,忽然在一支毛笔前停了下来。

      这支笔的笔身是用墨玉打磨出来的,润泽养眼,笔头的毫毛不知是什么材质,但看起来就是上等的东西。

      傅藏云素来对舞文弄墨的事情不感兴趣,但偏偏就被这笔吸引住了目光,仿佛有一个缥缈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地催着他,催他干什么,他却不知道。

      傅藏云抬起手,缓缓伸向这支玉笔,指尖快挨到笔身时,他顿了下,立即缩回了手。

      “医生查不出来病因,可以找寻其他的门道。”傅藏云将手又插进兜里,转过身对邓家夫妻说。

      “其他的门道?”邓嘉行一脸茫然。

      傅藏云望了眼卧室的方向,点点头:“比如,有没有试过找人来叫魂?”

      吴铭差点把手里的笔给摔了,他吃惊地望着自己头儿的侧脸,——鼻梁高耸,线条凌厉,乌眉大眼的,一看就是张当人民公仆的好模子。怎么说出来的话,就这么不靠谱呢?

      所谓叫魂,又称“招魂”,民间有俗习认为人之将死,魂魄离散,须要招魂使其恢复精神。说好听点,这是信仰民俗,说白了,这就是活脱脱的迷信。

      邓嘉行明白了傅藏云的话,有些好笑道:“没想到你们警察也兴这个?”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傅藏云笑了起来,“您不是也说过,什么办法都该试试嘛。”

      他不笑还好,一笑就有种冰山崩了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后退,生怕被冰棱子给溅了。

      出了邓宅,周围都是绿化区,吴铭没叫着车,只能硬着头皮坐在自家上司的副驾驶上。来局里实习两个月了,吴铭勤恳也勤恳,认真也认真,可就是差了股劲儿——机灵劲儿。

      再碰上这么个能动手就不爱动口的上司,两人的独处氛围常常莫名其妙地变得诡异起来,就像现在这样。

      吴铭在心里反复练习了几遍,终于敢开口搭讪了:“头儿,这案子有什么头绪吗?”

      傅藏云眼睛盯着前面,直截了当道:“破不了。”

      吴铭困惑,斗胆说出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邓老总的小老婆捣的鬼?看她的神情好像很心虚,还在我们来之前把卧室打扫了,这是不是故意销毁证据?”

      傅藏云否定:“她心虚不是因为她害了人,而是因为她和老总的儿子邓皓杰有不单纯的关系。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里更多的是对床上人的担忧,眼神最难骗人,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那会不会是她已经把邓皓杰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有这种担忧?”

      “不排除这种可能。”傅藏云思索了一会儿,说,“可如果南珊和邓皓杰关系坦荡,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和多想,她在卧室门口的眼神,是想去看看邓皓杰,但因为邓嘉行,想去却不敢去。我看这邓嘉行也知道他的小太太和他儿子的事情。”

      吴铭低下头理了理,想通后佩服道:“头儿,你真厉害!”

      傅藏云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不是我厉害,你用脑子想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会真心跟着一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从小缺父爱?”

      “万一有人就是大叔控呢……”吴铭觑了眼傅藏云,又问,“管家呢?会不会是那个毛管家?邓家除了那一家三口就剩这一个外人了。”

      “不。”傅藏云摇摇头,“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跟女主人没有奸情,也不能得到钱,你觉得他的动机是什么?”

      吴铭说:“万一是仇人呢?在邓家潜伏多年,表面忠心耿耿,暗地里摸清了邓家的情况,就为一朝报仇……”

      他还没把自己那套遐想出来的豪门恩怨讲完,傅藏云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煞费苦心,谋划多年,结果却不一击致命?年纪大了,你闲得慌?”

      这也不成,那也不是,吴铭有些泄气了,往椅背上一靠,蔫蔫的:“那要不要去查查外来人?邓皓杰身边的朋友、仇家什么的?”

      “邓皓杰出事这几天都待在家里,也没人来过,可能性不大。何况他才二十出头的人,邓嘉行说他这儿子性格温吞,不是个会惹事的主,能结什么仇?”

      “唉……”吴铭长叹一声,郁闷至极,这上司怎么总打击人的积极性?“那回去怎么跟谭局交代啊?”

      傅藏云沉默了一会儿:“听天由命,就看邓皓杰过两天能不能醒过来了。”

      车开到云安市警局门口,吴铭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回头一看,傅藏云却还坐在里面,握着方向盘出神。

      “头儿,怎么了?”吴铭敲了敲车窗,将一张满是疑惑的小白脸凑了上来。

      傅藏云回过神,转头对吴铭郑重地说:“交给你个任务。”

      “啊?”吴铭直起了身,不自觉地立正。

      傅藏云下车,提出一个取证箱递给他:“你找个理由,去问邓嘉行把那支墨玉做的毛笔要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叫魂,亦称“喊惊”、“喊魂”、“招魂”。楚辞的《招魂》篇有涉及这一民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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