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南枳

11、第十一章

　　仇真醒来时，天已大亮，袁诺见他睁开眼，连忙端来一碗腥苦冲鼻的药来给他灌了下去，仇真努力想了想，却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何地睡过去的，随着意识的慢慢恢复，他想起了昨夜的年夜饭和熊熊大火，想起了两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香消玉损，想起了王陆夫妻二人还生死未卜，不由得心如刀割只恨不得马上起身赶回去找人。

　　“昨夜我们离开桃源不久，你便毒发失了觉知，我们一路向城中跑，也不知他们是不敢追还是没追上，我们现下藏身在一个破落的土地庙里，待你身上好一些，我们再做盘算。”袁诺替仇真把了脉，不徐不疾道：“昨夜的酒里，应该是被人落入一种名为‘黄粱’的黔毒，据传是岭南的草药制成，无色无味，初时可令人内力滞怠，气力绵软，过了一个时辰就会令人堕入梦中，一旦入眠任是打雷下雨也醒不过来，二十四时辰后无需解药就能毒解，这‘黄粱’不光是无色无味，中毒之后人也只觉得好似酒醉，难以察觉是身中此毒，毒性散去后体内又不留一丝余毒，是以中毒之人从中毒到解毒都浑然不知也甚是正常。”

　　“用这样的毒，说明他们想要无声无息的取我们性命，或许一开始他们的计划，是我们都中毒之后一把火把我们通通烧死，这样即便是被人发现灭了火，我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万万想不到是有人刻意为之。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要放烟花爆竹，一不小心走了水也甚有可能，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桌上还有个不饮酒的你……”仇真说到这儿，猛地一惊，叹道：“遭了，他们来是为了灭门，根本没想过里面有谁都是什么人，他们的目标，就是要让桃源上下无声无息的全部命绝于火海，这样心狠手辣不漏杀一个，必是早有筹谋务求一击即中，桃源不过是二叔在汴梁暂时落脚之处，他们不是冲着桃源而去，只怕我二叔此刻有性命之忧！”

　　袁诺一把按住了想要起身的仇真，劝道：“此刻你体内余毒为清，休要动怒。”

　　仇真早急红了眼，道：“我如何不怒？举家上下遭此毒手，谁能平心静气的任人屠戮？二叔在汴梁城里不过是区区一介商贾，我仇府自高祖至今近百年经营，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最忌讳与人结怨，昨夜那十人显见得是江湖杀手并非与二叔有任何仇怨，那幕后之人出此重金收买江湖好手，要一夜之间屠戮桃源上下必不是单纯只是要恫吓仇家，只怕……只怕……我南方老家里，仇府也未必安宁……”说到这里，仇真脸色苍白，手止不住的发抖，土地庙又破又旧，凄寒阴潮，窗户早就破烂腐朽，外面北风呼啸，洋洋洒洒的又飘起鹅毛大雪来。

　　“你且莫自己吓唬自己。”袁诺往地上的火堆里又添了两块木柴，裹了裹身上单薄残破的衣衫站起身来：“你而今醒来我也放心的下，我先回桃源去，看看王氏夫妻是否安全，再去找你三师兄，想必他有法子护你周全。”

　　“袁诺！”仇真心内隐隐不安，冲口叫住了他，袁诺已走出门外，回头看见仇真一脸的彷徨忧愁，轻轻笑了笑：“你且睡一觉，我回来了再叫醒你。”说罢就阔步向外走去。

　　仇真看着袁诺脏兮兮的脸上露出恬静淡然的笑容，心内不安大去，自己冲自己点了点头，慢慢在地上躺下，手一摸才发觉，身下垫着的竟然是袁诺的外袍，这数九寒冬里，袁诺连件御寒的外衣也没穿，就这样孤身走进了茫茫大雪里，仇真心里五味杂陈，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火苗，耳边回响起昨夜的惊声尖叫，不由得淌下泪来。

　　袁诺赶回桃源，整个桃源早已变作一团废墟，马厩被烧得面目全非，打开地窖，只见里面还是弥漫着滚滚浓烟，王氏夫妻抱作一团，二人身上烟尘遍布，面上灰头土脸，一探鼻息，尸身已经凉透了，老两口竟被活活呛死在地窖内，袁诺跪下为二人念了地藏菩萨本愿经超度，想到千里之外的仇府还不知是怎般境遇，只好将二人尸身草草敛了，赶赴朱府。

　　正月初一大街上人并不多，人人皆着新衣拎着糕点喜气洋洋，大雪天里也都不疾不徐见人便作揖行礼互道新年，路边还有孩子三五成群的放炮嬉乐。袁诺衣衫单薄污浊，头发刚刚及肩，面上鼻青脸肿，步履匆匆走在街头很是显眼，他到了朱府，门人一见他的模样还以为是叫花子上门，扔了几个铜板在大门口就想打发他早点走。袁诺急的也顾不得礼数，翻墙就闯进了朱府内宅。

　　朱府乃是官宦府邸，屋院叠套繁复，袁诺一进去就迷了路，还好他运气上佳正碰上朱文照折了了一支梅往前厅去，袁诺拦路作了揖把朱文照吓了一跳还想着是哪里来的叫花子跑到了内府中来，第一眼根本没认出袁诺来，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一惊：“袁诺师父，您这是遭何变故？”

　　袁诺三言两句将昨夜桃源发生的惨案简述了，皱眉道：“而今汴梁城内，我也不知道何人可信，那群人乃是江湖顶尖的杀手，收了钱必是要取人性命的，我怕报官反倒走漏了风声再将他们招惹回来，裴德说汴梁唯有朱兄值得托付，故而我只得腆着脸在这新年佳节里给你添麻烦了。朱兄，裴德身上的伤并无大碍，稍事休息便可康复，但是忧心家乡仇府，还望朱兄可以帮忙打听一二。”

　　朱文照吩咐下人给袁诺拿了两件厚厚的外袍，想要将仇真接到朱府安置下来，袁诺却摇头道：“而今我在明而敌在暗，幕后主使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万一他们是冲着裴德来的，必然猜到朱府乃为裴德安身首选之地，我今日匆促上门已是莽撞之举，切不可让裴德以身犯险，朱兄若想要探望裴德，我们明日在城里的白马观相见便是。”

　　朱文照给袁诺拿了一些银两杂物，又安排下人给他牵来两头骏马，再三叮嘱了才送袁诺自后门悄悄去了。

　　朱文照回房匆匆写了两张纸条，将鸽房里的信鸽取了两只来，分别放飞，望着飞雪渐停天色变亮的天空，沉沉叹了口气，外面隐隐传来钟楼的钟声，和孩子们嬉笑玩闹的嘈杂声，间或还有新年的鞭炮声阵阵，朱文照心内越发凝重，只怕，这个新年，是太平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