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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并蒂生 ...

  •   百里清言似乎也刚从喘息中平复过来,半靠在云韶身上。

      幽冥烈焰依然包裹成一团,刺骨的寒意和杀气却已经消失,黑色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深酽的橘黄光影。它越烧越旺,最后凝成一颗珠子,飞入女郎的眉心,在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刻痕,恍惚是一朵倒垂凤尾的花形。

      再缓缓仰起来的是苏崇翰熟悉的那张脸,红唇饱满,眼角眉梢挑起的弧度带着苍白而美艳的轮廓。长发像丝缎一般垂泄下来,末梢染着点红色的微光,和曳地的裙裾连成一片,上面用黑丝线绣着密密的彼岸花纹。

      花瓣纤细伶俐,枝叶缠绵交错,由远及近在交领敛成一线。

      她的神色仍有一些迷茫,微微抬起手,不解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阻碍我呢?”

      云韶闻言立刻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心,叶濂和苏崇翰也很警惕地站了起来。百里清言却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紧张:“要讲和吗?不服气的话还可以继续打,你并不是完整形态吧,不过我也受了伤,力量大概只能发挥出三四成。”

      他顿了一顿,摊开手掌:“但是我还有一片昆仑雪。”

      那是一枚被戾气染成灰色的六棱状雪花,似玉非玉的质地,带着清澈而梦幻的光彩。

      仿佛绣花针落地碰撞出淋漓的轻响,谢承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昆仑雪来清除幽冥烈焰的死气。最后那一次凤凰之火,是刻意压制了释放的强度,才会被烈焰连同昆仑雪一起吞噬入内,对吗?”

      百里清言表示肯定地点头:“我早就应该想到的,都是至阴的力量,又具有治愈和净化的效果,天生能够克制你。云韶之前用它替我疗伤,也就沾染上死气,所以你察觉不到。”

      “阿云真是今天的大功臣!”

      这样恭维的话,云韶听得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一把把百里清言从自己肩头推开,也不在乎后者做出龇牙咧嘴,倒吸冷气的夸张模样。

      女郎半直起身子,靠在黑豹上:“我并不想伤害你们。”

      娄思夜的眼神还黏在谢承音身上,闻言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苏崇翰,又指着自己:“你不想伤害我们,我们都成这样了。”

      “错啦,”百里清言骤失温暖的人肉靠垫,只能改倚在冰冷的山石洞璧上。坚硬的山石硌得他后背生疼,晃晃脑袋纠正娄思夜:“她不想伤害你,是你自己要凑上去挨打的。冤有头债有主,她找的人是苏中郎。”

      女郎抬头,从唇间吐出微带森冷之意的字句:“看到我的容貌,你没有回忆起什么吗?”

      苏崇翰被众人探询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脸皮很难得地红了一红,在记忆里进行了一番地毯式搜索。从五岁时用糖人勾搭上的稚龄小女儿,到巡街时接过媚眼的风韵少妇,他确实没什么印象。

      但他向来怜香惜玉,尤其是对美人,实在想不起来也就放弃了思考,干脆利落地开始扒自己的衣袍,一边扒,一边道歉:“兴许是我今天被打得比较惨,大脑供血不足。要不我脱了衣服,姑娘看看我背上的户籍,哦不牡丹图。像姑娘这样无双的姿容,我若有幸一亲芳泽,一定会记录下来,断不可能遗漏。”

      反正在这样的场合,不管是她记错了还是自己记错了,先开口认错总是没有错的。

      苏家五郎纵横风月场数年,这点求生本能还是有的。

      赵鲤在女郎和娄思夜同时发怒前及时扑过去死死按住了苏崇翰的手。

      他望着上衣已经脱了一半,露出劲瘦的胸腹肌肉和腰线的顶头上司,又看了看慌张把目光挪开的谢承音,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气势就有点虚弱:

      “那个……脱得……动作还挺快……”

      看看人家左羽林军的头儿今晚是如何大展身手,大出风头,再看看自家小将军,嘤嘤嘤,他以后再也不要跟着小将军来出任务了!

      娄思夜在旁边说风凉话:“我说什么来着,酒是穿肠毒药吧。思恭坊的葡萄酒把你脑子都泡迷糊了吗?”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响起,女郎慢慢地走到苏崇翰面前。她仰起头,脸上挂着一丝奇特的笑意,皓腕如玉,似乎想抚摸眼前之人的脸:“真是个……健忘又负心的男人呢。”

      然后把手滑进了苏崇翰的衣襟。

      众人立刻露出难以言喻,非常难以言喻的表情,只有百里清言咂摸咂摸嘴看得津津有味,被云韶拉了一把。

      “你不记得她了吗?”她从苏崇翰的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上。

      那是纯白色花瓣反卷,宛如龙爪向上合围的花朵。在夜色和火把的照射下,花蕊处泛着凝结霜雪一样微微的荧光,边缘却染着枯萎的焦黄和黑雾,散发出早衰的颓废香味。

      苏崇翰依然不明就里:“这是我行猎时从树林里捞起来的没错,但你就是因为它要杀我?”

      女郎面上隐隐露出怒意,唤出黑焰缠绕于右手,再一次问道:“你不记得白晗姐姐了?”

      她近乎咬牙切齿了:“你和姐姐曾经海誓山盟,相许终身,她为你灵力尽失,放弃永生,付出一腔真心待你,而你就这样来回报她?”

      “她到死都在担心着你啊,你消失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被我找到,竟然说你不记得她了?”

      她后退了一步,环顾众人:“这就是你们人类郎君吗,薄情寡义,叫人寒心!”

      被她的怒气所影响,幽冥烈焰再度呈现不规则的收缩,眼看着就要暴涨开来,黑豹蹿到她身边,向苏崇翰抬起爪子。

      小七正坐在地上舔爪子,一个激灵,尖耳朵竖起来,立刻伏在谢承音脚边摆出攻击的姿势,从喉咙里往外哈气。

      娄思夜捏着后颈毛把它拎起来,塞到谢承音怀里:“别怕,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来找我们的。”

      他想了想,突然又福至心灵一般地进行自我剖白:“薄情寡义的是苏崇翰,我可不这样。”

      “我这个人,最从一而终,十六卫都是挂了名的。”

      对,十六卫挂了名的不解风情,榆木疙瘩,死断袖,爱斗殴,疯起来对手和下属混在一起打,沈州和叶濂非常贴心地没有拆穿他。

      谢承音盯着脚尖,尽力克制让自己不要脸红。倒是小七像是听懂了一样,抬起毛绒绒的脑袋,绿中含金的圆眼睛看着娄思夜,“喵”地叫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猫儿清敛又软糯的声音,细细地一出口,黑豹和女郎的肩膀似乎同时垮了一下,幽冥烈焰和对峙的气势也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百里清言越听越不对劲,连忙趁着这难得的缓和开口:“是不是彼此有什么误会,姑娘会不会……”

      他停下来,瞟了一眼满身是伤的苏崇翰,小心翼翼地说:“认错人了?”

      “不可能!他那身衣服,我化成灰都记得!姐姐死后我也元气大伤,一直在这山洞的深潭里修养,好不容易他又踏入邙山地界,今天我说什么都要为姐姐报仇!”

      等等……百里清言和娄思夜几乎同时大喝:

      “那身衣服?”

      “一直在这山洞里修养?”

      两人对视一番,各自偏过头去,顿了一顿,然后又抢着开口:“你(你)不要捣乱啊!”

      ……

      女郎恨恨地冷笑:“我和姐姐是忘川河畔数千年来唯一一株并蒂而生的双色彼岸花,姐姐可以窥视鬼魂生前的记忆,所以泰山府君令她镇守冥府关口。有一天,她突然说想去人间看看,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求情的,只知道府君最终答应了。”

      “我不能在人间停留很久,大部分时候都是姐姐回来看我,与我说一些新鲜的见闻。她救了一个受重伤的将军,那位将军怜惜她一介女流独自谋生,总想方设法要报答她。”

      “我只偷偷去见过姐姐一面,远远地,在街市上,看见那个人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姐姐那个时候真美啊,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样子都要美。”

      她蓦地抬头,指着苏崇翰:“最终抛弃了姐姐的那个人,束发披肩,就穿着你这身一模一样的衣服!”

      “——就是说,你只是见过他的背影和衣服,并没有真正看到脸?”百里清言把中心思想拿捏地很精准,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一时间众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云韶咳了一声:“那个……这位姑娘,这是皇城分发给金吾卫的……制服。”

      他想了想,又补充:“姑娘是酆都冥界中人,可知道制服是什么吗?就是那种……”

      “车有舆辂之别,服有裘冕之差,以别内外,序文武。有严格的颜色和花纹区分,同一品级之人所着相同,亦是皇权威赫的象征。十六卫的戎服制式,左右朗将、中郎将都是统一的,自从《武德令》之后,就没改过了……”

      苏崇翰喃喃地接话。

      束腰窄袖,黑绫绣袍,袍角绣着对舞獬豸的金吾卫标志纹样。他嫌弃麟甲于自己风流倜傥的形象有损,也不够在诸军中显得突出,又一向于身手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今日干脆只穿了短袍常服。

      谁想反而把自己竖成了活生生的人肉靶子。

      他扫了下齐令坤的脸,觉得他那身细麟甲特别刺眼。

      如果不是娄思夜三番五次于危难之中救了自己。

      他看齐令坤那身麟甲更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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