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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少年游 ...

  •   在女皇定都洛阳的时代,周卫阶陛的天子亲兵主要由北衙羽林和皇城十六卫组成。

      说到这些家伙们,那可是豪门深闺的千金小姐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婿人选!

      他们高挑,强壮,鲜衣怒马,夜夜执戟守卫着洛阳人平和而慵懒的锦绣生活。每当天子登玉辂而出巡,郁青底色绣着金凤衔绶的鄣尘外,总映衬着他们挺拔庄严的身姿。

      诗人通常赞颂他们像豹子一般矫捷,像鹰隼一般迅疾,像血统最纯正的月氏天马一样雄姿英发,而春意满怀的洛阳闺秀则把闪烁的秋波越过金戈锋锐的横刀和朱穗金丝的银弓,投射在这些神采奕奕的年轻面庞之上,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皇室女儿都要忍不住为之倾倒。

      至于在这样激烈的芳心收割竞赛上,羽林和金吾二军为什么能够始终牢牢据于不败之巅呢?这就是一件答案各有千秋,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总之,羽林军中相貌最出众的属金吾将军娄家的二公子娄思夜,金吾卫中人气最高的是春官尚书苏家的五郎苏崇翰,这两个人的气质迥然不同。

      娄思夜对恋慕他的少女抛出的花枝和香囊向来无动于衷,眼波飞急了还要板起脸来明嘲暗讽,虽然杀伤力不大(大的话也就不至于屡屡在云韶、百里清言嘴皮子底下受挫),但配上少年人玉雕般俊朗的眉目,自有种欲拒还迎的美感。

      至于苏崇翰嘛…….

      淑女圈里对于苏家五郎流传最广的一桩逸闻典故,在于他背上的那幅单枝牡丹纹身。苏崇翰的身形并不像长年习武的人那样硬挺而充满力量感,反而带有书香世家子弟脱不去的纤秀峭瘦。

      他的肤色细腻像干净的白釉瓷彩,人似一株清俊至极的树,朱红色花朵舒卷开来的姿影和挺秀的叶脉交颈叠错,暧昧的丹青笔墨从窄瘦的后腰一直延伸到肩胛处。

      而在工笔细细描绘的牡丹线条中央,密密麻麻地堆着……几排人名?

      “初云、新月、珊珊、朱衣、阿鸾……”仔细看来,都是曾经或者现下正当红的秦楼美人,他竟然将每一个相好过的歌妓名字尽数刺绣于身,以此来怀念自己与她们间那一段段缠绵难舍的情*事。

      洛阳城的一切传奇与绚烂,都是由这些少年,这样的青春构成的,每一帧每一页都是令人欣羡不已的胭脂春情。因此这不但无损于苏崇翰的人气,反而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多情而柔情的神秘吸引力。

      对此深感嫉妒的羽林飞骑,私下里送了一个外号给苏五郎:行走的《思恭坊户籍大全》。

      总之,这两颗殿堂尖顶上的明珠因为陈年旧案结下梁子,连带着羽林军和金吾卫的兵士都热衷于互相较劲。这种较劲,着实体现在了公务和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像现在,三四月的邙山南麓,真是一派琉璃璧色,翠山如染。

      阳光穿不透重重闭锁的春云,反而为它罩上一层浅淡的绣金纱衣。四处都是垂落如帘栊的忍冬藤萝,映在视线中倒像是无悲无喜合围而来的潮水。神都苑高耸的殿台轮廓也被遮掩得密不透风,朱漆的翘脚飞檐浮动在翠色的叶尖之上,似乎隔了很远很远,像触不到的瑶池水影。

      护卫的甲胄兵马在前,女皇的銮驾在中,最后面跟着扈从的宗室和近臣,虽然人数众多,却也秩序井然。蜿蜒的山道上,只听得马蹄踩踏在落叶之上发出的窸窣回响。

      夏狩的环节和名目繁多。娄思夜刚领着飞骑营栓好马缰,将装满青铜箭簇的鹿皮弓囊斜背上身,典厩署的主乘就已经将飞鹰、猎犬和兔、鸡等杂畜放了出来,在篱笆圈围起来的猎场空地上四处奔窜。

      要先提供一些危险系数较低的小动物,来满足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小试身手的愿望。当随驾的侍从手上挂满了成串的猎物时,他们心满意足地回到撑起来的伞盖下休憩,真正属于皇城禁卫间不见烽烟的鏖战才终于拉开帷幕。

      大概既有“田忌赛马”的策略上的考量,又因半个月来艰苦的操练卓有成效,沈州竟然也被安排在了羽林军的首发阵容里。他颇不愿意服从娄思夜这样的指令,提溜着小银弓懒洋洋地在侧边站好,眼角的余光觑到正摩拳擦掌摆开架势的左金吾校尉赵鲤。

      难道是因为刚刚才协助布置好女皇观赏行猎的御座,忙出了一身汗?赵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沈州最嫌弃的“臭烘烘的”男人气息——后者恍恍惚惚咧开嘴,尖细的虎牙一闪,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早上好呀,赵更夫!”他走上前,刻意与金吾校尉擦肩而过,并扔下这一句招呼。语罢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迈着意态悠闲的步伐溜走了。

      剩下赵鲤站在原地,许久才略显迟疑地望着沈州离去的方向,再看看捏着弓箭的手,似乎理解不了这个名称和自己之间的联系。

      ——“左右金吾卫之职,掌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之法,以执御非违,故名曰更夫耳”。果然所谓文人的战斗力,和武将相比,只存在于尖酸刻薄含沙射影的言辞奚落之间呐!

      把每年春、夏、秋、冬行猎上的竞赛称为“少年游”,是从则天女皇陛下开始的,据说是因为这些十八九岁的小郎君骑着红鬃骏马,飞驰在深山幽林中的身姿俊俏极了,是女皇眼中无人能比的风景。

      不过这个带点风流调笑意味的名称,也仅仅在禁宫内苑中流传。

      起初只有“武斗”和“飞猎”的项目,即在策马奔跑的过程中射中地面上的走兽、天空中的鸟禽。后来随着羽林、金吾之间的较量日益白热化,为了能在比拼中脱颖而出,压过对方一头,这些兵士显然挖空了心思,让狩猎形式更加奇巧百出。

      例如持箭者站在原地,只能移动头和半身,射猎体型较小的鸡、兔,称为“文斗”;例如眼睛蒙上一层轻纱以阻碍视物,在马背上追逐梅花鹿,称为“逐射”。

      半天的汗水挥洒下来,诸卫都各有斩获。右武卫在“文斗”的比试中拿了第一,豹韬卫副队正拔得了“武斗”的头筹。虽然苏崇翰的得力手下,左金吾校尉赵鲤在“飞猎”中打获的猎物数目最多,但左羽林军右朗将韦守忠的技艺显然更加精绝,每只飞禽都是一击即落,箭矢裹挟铁甲冷风的流光,不偏不倚从眼睛正中横贯而过。

      围猎的观众还来不及对此奉送潮水般的掌声与赞美,和娄思夜同品级的十六卫中郎将们已经穿戴上插有朱红长羽的头盔,牵着猎犬排好出征的阵型。他们同样矫捷的坐骑——四肢修长的三花飞凤,既有战马的杀伐威武,又在股后垂坠着镶金边的杏叶云珠,正刨动前蹄,从鼻间喷射着蓄势待发的气流。

      夏狩最后的重头戏——中郎将间的行猎竞赛开始了。

      篱笆被打开一道可供数人并行通过的缺口,随着百骑营长一声令下,骏马便托载骑手一路向狩猎场外奔腾而去。

      铁蹄踏起飞舞的扬尘,垂累的藤蔓被军刀划过的银光一分为二,又被疾驰而过的气流吹起来,飘飘摇摇地落在方寸之外的地面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娄思夜和苏崇翰就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越往邙山深处走,密林间的风就越带出幽邃寂寥的凉意,遮天的古木像未有穷期的绿海,人在波涛中载沉载浮。弯过一重又一重拐角,走过一个又一个岔路,植物的青涩气味中就夹杂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香气,在万物复苏的四月,那味道却奇怪地带了一点早衰的酸腥,闻得人浑身不舒服。

      隔着一条平行的岔路,娄思夜看到苏崇翰的速度突然减缓了下来,他整个人几乎直立在马背上,飞快地从乱生的灌木中捞起了一件什么东西,塞入怀中。

      “喂——苏五,怎么跑不动了?要认输了吗?”娄思夜吹了个口哨,头也不回,随手往空中射出尾部悬挂一片小小鸟羽的飞箭,重物落地的动静交织他的喊声在静谧的林间回荡。

      苏崇翰冷哼一声不回应,反而调转马头,一边躲开路障一边狠狠地向娄思夜冲。

      他的那匹“飒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事的。

      那是苏崇翰六岁时父亲赠与的生辰礼物,高大神骏的纯种突厥战马,性情刚勇而忠诚。此时却像被什么东西生生勒住了脖颈,鬃毛呈现奇异的条缕状的凹陷,暴躁地在原地打转,踢踏着四蹄,试图将马背上的骑手摔落在地。

      “这种小状况,应该很容易解决吧?”娄思夜可没有去给对手帮忙的这份好心,俯身捡起刚狩获的枭鸟,扔在篓里。

      可很快他就觉察到不对劲,因为苏崇翰似乎对眼下颇为紧急的情况视而不见。他的脸上挂着一丝痴迷又沉醉的笑意,那高高举起的手,也并未做出扬鞭勒马的姿态,反而极力向虚空中伸出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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