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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高宗琵琶 ...

  •   来人将全身隐藏在曳地的黑色斗篷和风帽之中,只有耳垂下一道若有似无的珠玉耳坠的萤光,不动声色地暗示着她的性别。

      她抓住锁链使劲向下一扯,骨鸟便扑腾在地上,扬尘和残雾混杂在一起,纷纷扬扬满目。

      这动作似乎牵扯了什么陈年的旧伤,她捂住胸口,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衣袖晃动间,血腥味和安神香的气息渗透出来,又被晚风吹得一缕一缕地稀薄。

      “你认出来这东西是什么了吗?”女郎开口,声音有些难听的暗哑,却是奇怪地朝着云韶的方向发问。

      看到云韶依旧有些迷茫的脸,她提醒道:“其状如蜂,大如鸳鸯,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

      “名曰钦原,其出昆仑之丘……”云韶低声接上了她的话头,神色恍惚又有些难以捉摸,“昆仑山的鸟,怎么会化为精魅,附身在霜雕上,似乎体内还带着极大的戾气!”

      他突然抬头往前迈了一步,急切地追问:“你是谁?怎么会知道——”

      没等云韶说完,她手一扬,放松了锁链对羽翼的约束。骨鸟振翅而起,她纵身向上一跃,便踏着赤红和黑色的雾气,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低语:

      “去看看吧,封印松动了。”

      静默和月色再一次笼罩了宜春院。

      陈旧的仓库依然伫立在月色下,只有木门上的裂缝、萎落的树枝和枯叶在提醒着三人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娄思夜从地上爬起来,抢先开口道歉:“阿音,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害你受伤,你……你们别生我的气。以后不用顾忌我,不想做、不能做的事情,直接拒绝就好了。”

      “拿最好的伤药来补偿我?”谢承音笑了起来,金色的长发在月照下光彩粼粼,安静的少女风姿就带上一些狡黠,“云哥哥也不气啦,对吧?云哥哥?”

      云韶侧着头,低垂眉眼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谢承音一连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少年狼狈又尴尬的样子,终于点了点头。

      “不过那个救我的人到底是谁?与你相识吗?好生古怪!”娄思夜嘟囔着。

      云韶没有回答,他暂时按捺住心头重重的疑云,转头看了眼仓库大门上的裂缝,终于提起今夜此行真正的目的,不过说出来的话颇让人费解:“高宗年间的音乐,弹不出声音的琵琶,迷路的长安小姑娘,我之前怎么没想过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呢?难怪琵琶上的贴画让我觉得有一种怪异感。”

      “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推测而已,要想得到验证,恐怕明天还要跑一趟。至于这扇稍微有点走样的木门,还有空地上的打斗痕迹——”

      云韶拉起谢承音的袖子往回走,擦身而过的同时顺手拍了拍娄思夜的肩膀,尽力憋住笑:

      “就有请娄小将军向教坊的人好好解释一番吧。相信无论你编了什么样的鬼话,看在羽林卫中郎将的身份上他们都不会为难你的。”

      “喂喂,不要把让人背黑锅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好吗!”娄小公子气急败坏的大叫声,很快就吹散在春夜的暖风里。

      堆放着乐器的仓库,深红帐幔和乌木器架依旧,不同的是挤满了教坊的老少乐工,和为首的绿袍文官一道,将包含期待的视线投注到锦衣公子身上——后者被娄思夜以“晚些还要去玄武门值防”为借口,一大早拖了过来,躲在柳绿底宝花纹的衣袖后打着哈欠。

      崔仲卿半弓着身子将两人迎进门,态度十分热切。

      娄思夜板着脸,语气生硬地道歉:“羽林昨日缉凶,在宜春院前将其捉拿归案。损坏的木门,还有这些树木,我们会赔偿的。”

      至于那些看着满院失去生气,焦黑枯萎的树木,而投来的充满疑窦的视线,他干脆装作视而不见。

      他今天一大早,就把府上御赐的伤药搜刮一通,又收缴了几瓶李三等人的珍藏,在谢承音面前一字排开,尽职尽责地逐一推荐:“这是羽林将军府秘制的止血膏,这是我爹从西域带回来的祛疤痕的药,还有这个,女皇陛下赐的生肌散,太医署研制的药方,宗室的贵人都在用。”

      等到少女腕间昨夜的伤口已经换好药,缠上厚厚的白纱布,云韶才勉为其难出了门。

      他从拎来的麻布包裹中取出一个黑木匣子和几把刀具。

      匣子打开的瞬间,众人似乎看见泛着莹润凝光的珍珠散落在深黯天幕——那是黑色绒布上摊放的夜光螺贝,被打磨成薄脆如纸的细片,涂上色漆,呈现斑斓交错的晴彩。

      摆放在桌案上的五弦琵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改变了纹样。天青色的留白,枝丫上栖息着一只小小的黄莺,尖喙半张,似乎正迎着风发出悠远宛转的鸣唱。

      嫩黄的翎毛沿着尾羽的方向晕染成黑色,却又被后半段一道横贯的裂纹破坏了美感。

      “精湛画艺绘制出的工笔花鸟被苍鹰视为真物袭击,我一直以为是出于讨好心理而发出的夸张赞誉呢,没想到真的会发生,害我没有立刻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云韶一边解释,一边打开匣子。

      他拈起黄色螺片,在春莺图上比划一番,毛笔蘸墨,将螺片部分地染上淡黑色泽,修剪成条状的细片严丝合缝地嵌进裂痕中,再用开纹刀描出翎毛的纹理,打磨、抛光……

      “呼——”丢掉细砂纸的锦衣公子胡乱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全不在意浅色的绿绫衣袖已经沾上黑漆,只顾着拿起琵琶,在琴弦上一划。

      琴弦颤抖,空气无声地波动着,却依然没有发出声音。

      “怎么会这样?”谢承音忍不住上前,和娄思夜一道凑过头去。

      “伤痕是琵琶被苍鹰叼啄时断裂产生的,填补之后应该就彻底修复完成了啊?”她一时间没了主意,盯着陷入思考的云韶。

      “虽然是第一次做点螺工艺,但是技术好坏并不会影响图案的完整性。所以一定是还缺少了什么东西,阿音,你再好好想想,你一定知道的。”

      随着云韶的话语落下,谢承音突然成为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她不大习惯,摸着发间缠入的金蚕丝,往旁边挪了一步,半躲在娄思夜身后苦苦思索:还缺少什么?和女孩子相处了整整一天的自己,是在哪个不经意的时刻,又到底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呢?

      从大门吹进来的风,牵起深红色帐幔的一角闪过眼前。

      谢承音的眼睛亮了,取下腰间的香囊递过去:“这里面红珊瑚的珠子,她说自己醒来时身上只有这颗珠子,把它作为帮忙的谢礼给了我!”

      云韶用夹子拈起珊瑚珠,禽鸟头上原本应该绘制着眼睛的地方,被忽略了的小小凹陷,随着红珊瑚的嵌入闪过淡金流动的光彩,让整幅贴画在瞬间活色生香起来。

      这才是逼真到吸引苍鹰来袭的真正技艺吗?然而众人的目光却不可置信地越过三人,注视着凭空出现的女孩子。

      ——任凭是谁,都会觉得那是如同黄莺一般娇嫩俏丽的容颜吧?

      颜色鲜亮的高腰襦裙,含笑的大眼睛,小巧的樱唇,安静的空气中,她莺啼一样动听的嗓音曳尾而过:“我被乐悬院的匠人制造出来,跟着南下的车队来到洛阳,放在仓库里。大概是因为受伤了,记忆有些紊乱,才会只留下在长安演奏时的画面吧,不知不觉中也误导了你们。”

      “其实除了我们,你还应该感谢一个人。”

      “嗯?”

      “你的恋人……如果不是他三番四次来扰人清梦,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动力。毕竟探案解谜什么的,是很费力气的一件事呐。”云韶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却看到她慢慢浮现的迷茫。

      “恋人?可是我并没有……所谓的恋人啊。”

      云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不确定的神色,皱着眉头回想:“是个额间有火焰纹的男子,穿橘红色的直裾深衣……哦对了,引路的凤凰,那只羽毛就是他留下的信物。”

      女孩子半掩着嘴噗的一声笑了:“你是说司凰姐姐?”

      “司、凰、姐、姐?”

      仿佛呼应着女孩子的召唤,斜靠在木架的另一把琵琶上突然弹出一道熟悉的金色光轨,起初是一只浴火神兽的虚影,很快收拢又散开。嘴角含笑的红衣女郎出现,包裹在重纱裙裳中的身姿纤长又高挑。

      “那个时候我想保护小莺,可我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兽,再矫捷的鸟儿都快不过天空的王者吧,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裹挟劲风而至,将琵琶撞翻在地上。在那之后,无论我怎么呼唤,小莺都没有出现,而失去了灵气的琵琶——正如你们所见到的那样,无论如何修复,都不可能发出声音了。”

      “那你、那你为什么要化形成男子,还骗我们说什么要找恋人?”娄思夜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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