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执剑》一只猹猹

11、不救

　　羽不涣说：“天界有十二先天神脉，自上古传承无尽岁月，强盛无比，皆是帝族，澹台神脉便是其中之一。”

　　他为执泷解释道：“现任苍天帝君蔺玖，便是该澹台一族传言中的最后一条血脉。不过蔺玖的身世是天界的大秘，一般而言，寻常的底层仙神是不会知道的，九野之上也不会有流传。”

　　执泷这才知道，细细论来，羽不涣跟苍君蔺玖还有一层亲缘关系在。

　　羽不涣放开执泷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点头道：“莫离是我。”

　　执泷启唇，欲言又止，说实话，可能是平日里总待在汲灵剑阁，很少跟外人交流，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厚颜无耻的家伙，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羽不涣的双手并不老实，执泷被他摸得难受，生气地皱眉道：“你别……别抱着我了。”

　　“好。”帝君笑了一声，倒是从善如流，松开了揽着执泷的那只手臂，不过另一只手仍然停在执泷的喉结处，轻柔地摩挲着，似欲再行不轨之事。

　　执泷拍他手背两下，他才终于老实下来。

　　“你还想了解什么？”羽不涣撤身，向后退了两步，靠着池边青石坐下，好整以暇地问执泷。

　　执泷再也漠然不下去了，逼问羽不涣：“魂契、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你看到我就知道是我，而我见到莫离、还有你，却感知不到？”

　　看那画卷里描述的，执泷跟羽不涣相遇之时，这扁毛畜生还是小小一只，看起来就和莫离的样子差不多大。执泷心说自己决计是不可能对那么小的一只鸟儿下手的，魂契必定是后来才定下，中间有过漫长的接触与试探，最终才结为道侣。

　　羽不涣轻笑一声，说：“大千红尘活色生香，及时寻乐罢了。如果你肯，孤带你去凡间，到我们成婚的地方看看。如果你愿意想起从前的事情，可以去人间妖族的圣地西极远山，找神尊擎明帮忙，他是溯世镜如今的镇主。”

　　执泷问：“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

　　“孤会回到罪渊，回到出生的地方，你我之间有些事无需说清。”羽不涣轻轻将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很是满足地叹了一息，“孤与擎明关系不错，可以帮你直接联系他。”

　　执泷思绪纷乱如麻，还不想做抉择，只是摇了摇头，继续逼问：“你还是得先告诉我魂契之事。”

　　“好吧。”羽不涣声音轻缓，带着对过往无尽岁月的遐思：“我对于道神之火，是单方面的献祭，与你亦是如此。哥哥，你是太初灵神的裁罪之剑，永恒不灭，不可能真正被生灵掌握。献祭与你，吾心所愿。”

　　执泷对自己的能力其实并不很了解，自被灵霜重铸以来，他还没有发挥过自己真正的能力。

　　“你是朱天的帝君，也不行吗？”

　　羽不涣摇头。

　　“那我与你……”执泷看着他清隽的侧颜，有些惆怅地说。

　　他们分开了七千年，有的东西早就改变了。

　　更何况，羽不涣将骨血与魂魄都献祭与道神之火，根本就活不了多久。

　　羽不涣道：“从此，前尘不再提，亦没有了以后。”

　　执泷抬手触碰羽不涣的眼睛，却被他拉入怀中。

　　有的东西，又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执泷听到自己心如擂鼓，贴着身侧这人，强有力地跳动着。

　　羽不涣就这样抱住他，以灵力缓缓勾勒出他们相遇相知的一切过往，黑白画卷上，神力肆意而散，可惜那些生动的画面在黑白之外，全然没有色彩。

　　执泷透过画卷，见到了自己和羽不涣之间的种种恩怨羁绊。

　　.

　　罪渊阴冷苦寒，无尽的白骨荒漠之中，暗沉无边的黑色血海之畔，羽不涣拥着执泷的手臂，与之并肩而眠。

　　他带羽不涣去看天地熔炉之中覆灭万道的道神之火，以己身为媒介，助羽不涣将之取道手中。

　　凡间仙山之上，羽不涣渡上神大劫，他随之在万顷雷霆中沉浮，看着倔强执拗的少年从最深的地狱里走出来，一步步长成了叱咤九天风云的朱天帝君。

　　红绡帐中身授魂与，缔结永生永世的契约，自此同魂共命、生死不弃。

　　久远的过去，他们并肩颂溟山之巅，看着朱天万族的神山与仙岛将颂溟山拱卫在中央，共守一方安宁。

　　神魔之战中，羽不涣携部属死战不退，阻击魔族大军于天门之外，是三界九天万灵共敬的无上英雄，裁罪神剑的本体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通体沾满鲜血、煞气通天。

　　再然后，只有羽不涣回到了颂溟池畔。

　　羽不涣采尽朱天的冠羽凤凰木，将所有战死的部属的名字，一一刻到上面，最后一笔划下，他的手掌早已被刻刀割的面目全非。

　　最后的画面，羽不涣用已经折断的神剑本体剖开了自己的胸膛，鲜血在颂溟池水中洇散开来，染红了一小片水域，道神之火的力量随之浩荡天宇，水汽氤氲而起，模糊了视线，将整个颂溟山笼罩在阴暗之下。

　　迷雾之中，能够听到有什么东西寸寸崩断的声音，万千碎片散落向三界各地，自此，裁罪神剑的本体被毁，天帝支离珩花了六千多年才收集齐所有，交由汲灵剑阁。

　　.

　　执泷从凝重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心中满是苦涩和悲恸。

　　羽不涣背靠青石，大半的躯体滑落进颂溟池水中，用黑白画卷为执泷演示过去，似乎抽干了他的神力和生命力。他颓败苍白的绝美容颜让执泷想到了正在枯萎的昙花，风华一瞬，永世沉沦。

　　羽不涣微微启唇，但他已没有力气再开口说话，空茫的瞳孔望向执泷，里面尽是灰暗的死寂。

　　“七千年前，你是自裁？”执泷有些难以置信，羽不涣就这么想死吗？

　　羽不涣摇了摇头，盯着执泷的眼睛说：“是你让我死。”这句话里的情绪，不知是愤怒、还是怨憎更多，但是很显然的，羽不涣非常委屈。

　　他喃喃道：“是你要杀我啊，哥哥。”

　　“好端端的，我杀你干嘛？”执泷不解。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当初羽不涣屠尽朱天上神，灭绝白孔雀一族，实在是……罪大恶极。

　　灵神所铸之剑，镇守冥界罪渊，断罪戮恶，确实有这可能。

　　执泷沉默了。

　　另一侧，羽不涣合了眼，全身脱力，缓缓地滑入池水之中，沉到青石池底。

　　执泷摸索着触到了他的手指，那上面根本没有什么温度，如同玉石一样冰冷，完全不似活物。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羽不涣究竟是个什么状态，说羽不涣意识浑噩、神志不清吧，这几日所见也还好，至少没怎么闹妖，唯一不和谐的就是利用魂契之便把执泷吃干抹净……

　　执泷在他身上摸了老半天，从手指、手臂、喉结、胸膛，然后一路向下，该摸的不该摸的统统研究了个遍。执泷恶劣地想，干脆趁着这扁毛畜生昏迷，报昨日被欺辱之仇。

　　但是一看到那张病歪歪没有血色的脸，执泷又实在下不去那个手。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把人从池子里捞起来擦干，抱到旁边的草地上。

　　羽不涣生得着实好看，闭目之时有种琉璃般的通透和脆弱，看起来温纯而无害，执泷发现自己一旦对上那张脸，总是不经意就会盯着看上许久，甚至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羽不涣的容颜总是让他感到格外地安静，不像澹台莫离那小破孩儿，一张小嘴叭叭叭，光看着脸就会觉得吵闹。

　　执泷完全没想到，羽不涣的幼体跟成年的区别会这样大。

　　不过，都一样让执泷感到烦躁不适。

　　简单擦洗之后，执泷换上羽不涣带来的衣服。

　　他已经恢复了真身容貌，不再是伪装的恒崖模样，但羽不涣拿来的服饰都非常合身。黑袍银边，上饰以灰色的精致刺绣与低调暗纹，就像为他贴身制作的，兴许便是他七千年前住在颂溟山时所用。

　　执泷捧起袖子闻了闻，上面有清淡的松木香味。

　　他又凑到了羽不涣的脖颈边上轻嗅，只闻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冷冷花香。

　　执泷不想待在羽不涣身边，虽然他昏睡未醒，但执泷目前所有的烦恼皆来源于他，实在不想离烦恼源太近。先前羽不涣过来时，说天帝支离珩与苍君蔺玖已经到了颂溟山，执泷决定先过去看看情况。

　　才上颂溟山两天就被羽不涣戳穿了身份，如今已没了隐藏的必要，执泷随意以银绳束发，又盯着羽不涣看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走出颂溟池的范围。

　　穿过溟宸殿，执泷正好撞见远远候在台阶下的持剑。

　　望见执泷，老仙官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一双眼睛死死地黏在执泷身上，惊得说不出话来。

　　“帝妃。”持剑立刻跪了下去，恭敬地行礼道。

　　执泷刚准备走下丹墀，差点被这两个字吓得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滚下去。

　　执泷开始还以为这老仙官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紧接着便想到，自己如今是真身容貌，七千年前持剑便在颂溟山上了，估计早些年间见过。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持剑，走至跟前了才问：“以前见过我？”

　　持剑不敢隐瞒：“七千年前，帝妃曾救过小的一命。”

　　执泷点了点头，忽而一笑，“以后别这么叫我了。”毕竟你家帝君都快要死了，谁要给他当妃子呀。

　　他往外面走，持剑着急地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溟宸殿，又看了看他，纠结了片刻，忙不迭返身跟了上来。持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执泷，见他没有别的表情，斟酌了片刻，忽然道：“您七千年前消失后，便再未出现世间，小的通过九野之上打探了数千年，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听到此话，执泷讶异道：“寻我作甚？”

　　持剑道：“帝君曾说，您是世间唯一能救他的人，小的……”说着，他绕到执泷身前，再次轰然跪了下去，膝盖跟青石地面磕出一声闷响，接着说：“您既归来，还请您、一定救救帝君！”

　　执泷淡淡地看着老仙官，只说：“不救。”

　　持剑整个愣在原地，仰面看着执泷，不禁喃喃道：“您为何不救？”

　　执泷避而不言，越过持剑往前走，“听说天帝与苍君到了颂溟山，我去会一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