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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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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爷爷,今天我们吃肉,红烧肉的肉。”三个小家伙一进门就齐声宣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家里其他人都不在,只有余友渔端了个紫砂壶,站在天井里逗他新得的小画眉。钱没挣到,老头的爱好倒先拾起来了。
“上五花还是下五花?爷爷不爱吃太肥的。”余友渔还挑剔上了。
“下五花,最好的三层五花。”绮芳道。
“嗯,下五花好,用咱家最好的老抽烧,一点水别放,加你嫂子娘家拿回来的老酒。”老公子哥在吃喝玩乐上颇有心得。
“都听爷爷的。奶奶呢?”
“她不放心,过江亲自看场去了,你奶奶就是操心命,该放手时就应该让儿孙放开手脚干,干吗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这话余绮芳没法接,心说没你能干的老妻在,就你这败家子,估计这个家早没了。
其他家人在江对面酱园不回来吃饭,中午饭就他们几个,不急着做,绮芳搬个板凳坐在天井里的花树下,边摘菜边问余友渔:“爷爷,奶奶说你年轻的时候差点把家底败光,除了买斗鸡,买兰草,买砚台,买好墨,还买了一堆漂亮的瓶瓶罐罐,说是景德镇都快让你搬空了,你买了那么多,现在一个都不剩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余友渔气得差点把手里好不容淘换回来的紫砂壶给砸地上,吹胡子瞪眼好一会,没好气地对孙女说:“爷爷跟你说,同样脑袋上顶个人,佘家跟咱们余家差了一笔,你知道差在哪吗?差在德性上。杀千刀的佘福贵,他早晚要下地狱。”
果然又是佘家,“爷爷,你说仔细点。”
“爷爷虽然有时候不那么……嗯……精打细算。”
在孙女脸上看到了你原来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余友渔老脸一红,为自己辩解:“爷爷又不是傻子,何况你奶奶那么精明一个人,见风声不对,我们连夜把家里藏起来的大部分财产往上游的船坞运,想尽快把东西转移走。
结果,佘福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带了一伙人追上来,情急之下只好把东西沉了江。那处是险滩,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箱子被水流冲到哪里,想要在险滩捞东西上来,必须配最好的设备下水,咱家现在哪有钱买。索性东西在江底十多年,不差这一时半会,等卖几批酱油攒些钱,我们立即就去捞。”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绮芳实事求是,道:“爷爷,那咱们家现在也可以算是半个有钱人家。”
可不是吗,东西还在不在,能不能重新回归余家,可能性还真是一半对一半,老头乐了,“我大孙女说得对,当年还沉下去好些金子呢,捞回来我们顿顿吃红烧肉,要是东西没了,哎,爷爷以后买只鸟,还得继续看你奶奶脸色。”想到这里就好不忧愁。
“金子爷爷倒不在意,瓷器也就那么回事,那批财物最有价值的是两幅明代的古画,哪怕裹了油纸,在水里这么久,估计早烂了,那可是仇英的山水啊,当年爷爷为了买它掏光了私房钱,被你奶奶追着满园子跑……”
不小心把自己糗事说出来,余友渔面色讪讪,赶紧闭嘴。
余绮芳不好杵老头面子,心里偷笑,笑过之后有些替爷爷、替余家遗憾。
“爷爷,善恶自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他们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过得比谁都滋润。”想到老友一家,余友渔露出一脸苦涩。
那个在金家原址上建的丑陋的水泥建筑,跟龙城格格不入的酒厂,就是佘家在明晃晃地打金家的脸,是把你千刀万剐之后再在你的尸体上踏上千万脚的恶意。老天为什么不开眼,不早点收了这家人。
余绮芳轻声问:“金家人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吗?”
“旁支倒有一些在,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见风使舵,为了自保,没少跟在佘福贵后面下黑手。本家确实一个都不剩了,金秉麟那老家伙是个狠的,抱着小孙子跳到金家纯度最高的酒缸里,点火自尽,等第二天找到,两人都化成灰了。你不知道当时火势有多大,火光把整片天都映红了,幸亏那天风小,金家酒窖的酒也被搬得差不多,要不整个龙城都能一起烧了,最后金家祖宅还是没保住,可怜那小孙子,当年才七岁。”
话落看了眼孙女,“那小孙子跟你还有些渊源,你们俩定过娃娃亲,爷爷还把最喜欢的玉佩拿出来送给他当定亲的信物,你也有金家送的玉佩。小时候还贴身戴着,当年怕被搜走,让你妈给藏起来了,人都不在了,也没再跟你提起这件事。”
知悉内情,但没法告诉家人,绮芳面上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爷爷他们真不知道金镰侃的存在,不知道见到真人会不会被吓到。
继续问道:“爷爷,那本《酒经》也被烧了吗?”作者光顾着撒狗血,最关键的《酒经》的下落,一直语焉不详,只在结尾交代让佘庆丰全部得了去,绮芳借这个机会向爷爷打听一下。
听孙女提起《酒经》,余友渔脸色一变,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东西的?”
“我听三哥说的。”绮芳撒了个谎,拿三哥当挡箭牌。
“记住,这不是你该问的,爷爷饿了,做饭去吧。”余友渔明显不想多谈,打发绮芳去做午饭。
这么忌讳,难道爷爷知道些内情?算了,跟她无关,本身也是好奇才开口问的。
琢磨吃的才是余绮芳的最爱,晚饭全家人齐聚,主角自然是红烧肉,红烧肉的“红”精髓就在于糖色,有余家的老抽相佐,做起红烧肉事倍功半,不是后世那种勾兑货,余家老抽内有草菇增鲜,焦糖含量十足,成品的红烧肉卖相极好。
麻将大小的红棕色肉块,油润多汁,入口肥而不腻,大人们吃了频频点头,三个小家伙恨不得把脸埋在饭碗里。肉吃多了,还有绮芳鼓捣出来的比酸梅汤还好喝的水解腻。
余凌峰饭前好奇,吃了个绮芳买回来的从没见过的小果子,结果把牙酸倒了,这会牙口还没余友渔好,一脸苦哈哈地跟红烧肉作斗争。
二嫂季秀梅赞道:“芳芳,我怎么觉得你厨艺又进步了,红烧肉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好的味道。”
“二嫂,没什么窍门,关键是季二伯的黄酒好,去腥还入味。”
余友渔慢条斯理地嚼净口中的肉,点评道:“芳芳做的这道红烧肉跟咱们家以前的厨子比,不相上下,那厨子可是爷爷从省城花大价钱挖过来的御厨后代呢。”
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余绮芳受宠若惊,“爷爷,你真没骗我?我做得真有这么好?跟你说说我的心得,做红烧肉得做减法,有了好的提鲜调料,其他香料尽量要少放……”
见祖孙两个一聊起吃的,忘乎所以的样子,周莲漪顿时觉得嘴里的肉都不香了,跟同样面露无奈的儿子、儿媳对视一眼,心想怎么她的乖孙女一点不随她,偏像死老头子,在吃喝玩乐方面无师自通,这样下去还真考不上大学。
余泽湃叹气,会做饭也是个能拿得出手的优点,将来找个好婆家,准备足足的嫁妆,日子不会差。
余绮芳还不知道,她在余家人的心目中已经愈来愈往吃货上靠拢,倒也殊途同归。
想到给女儿准备嫁妆,余泽湃对大儿子说,“这批老抽是前两年酿着试水的,量不多,现在市场行情不错,我们可以拿出来卖了。”
余凌霄点头,“过了清明就是端午,节前上市最好。”
生意上的事情有男人操心,彭家荣想起傍晚进院子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刘满娣,奇怪道:“后进的刘满娣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关门关得急,还差点让院门夹了脚。”
刘满娣?余绮芳差点把这人给忘了。沅沅人小鬼大,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得意地显摆,“我们今天欺负她了,可有意思了。”
“咳咳,是这么回事……”余绮芳见瞒不住,就把今天在状元街上的交锋简单复述了一遍,当然自己普法的部分精简了再精简。
暴脾气的老三余凌峰霍地一下站起来,“真是恶心人的臭虫,哥,咱们找他们去。”
余凌霄把弟弟摁回去,“逞凶斗狠是莽夫做法,你学学绮芳,有时一张嘴就能把人打败。绮芳今天做得很好,狠狠吓她一次,才能让她长长记性。对了绮芳,大哥以前没见你对这些条条框框的感兴趣,是因为伤你的人没抓到,所以才想着要多了解一些吗?”
余家人听后心里都不是滋味,看来这场意外还是把小姑娘吓到了。
绮芳眨眨眼,正愁怎么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所学,大哥就主动送来了理由,点了点头:“我虽然忘记了好些事,但广播里听来的刑法条文还是模糊记住了一些,觉得跟别人提起这些内容,很能镇得住人。等以后有时间,我再买几本书,好好学习下。”
周莲漪衰老的面庞英气不减,“奶奶支持你,市场放开是好事,但我这两年看下来,治安有些乱,骗子也多起来,上面估计要重拳整治,法律会越来越重要,学了不吃亏,不光你学,咱们家人都要学习。”
绮芳由衷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敬意,老人家的睿智在精准地认清形势这一点就可见一斑,说得一点都不错,再过两年对社会各种乱象,政府确实开始有针对性的进行严厉打击,让家人提前了解些法律知识,防患于未然,她举双手赞成。
老人接着表扬绮芳:“你今天做得很对,以前是形势所迫,现在时代变了,我们余家帽子既然摘掉,要挺起胸膛做人,决不能再被欺负。”
余泽湃想起房子,沉了脸,“听说省城好多大宅子都物归原主了,咱们家的房子,跟上面反应了这么多年,把我们当年大力支持抗战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才还回来这么一进。说什么其余几进都有房证,除非自愿退房,否则他们不管,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哼,你也不看看后面几进都住着谁,跟那家人还有县长都亲连着亲,现在龙城人口越来越多,城里人多地少,房子越来越紧张,想让他们倒出房子,入嘴的红烧肉能吐出来吗?”余友渔愤愤道。
“咱们家底被掏得一干二净,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生意做起来,不急,账要一点一点慢慢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莲漪一锤定音。
距龙城十余里水路的高山古寺,黑衣青年跪在其中一间大殿中央,佛灯冉冉,静夜无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开始了,你们要是闲得慌,就下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