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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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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嫔毕竟是征西王郡主出身,虽然被打入了冷宫,身边的人也想尽了办法把她的日常用具托人给送过去,好让她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那宫女接了银子受了托付,拐进了被废娘娘所住的栖霞殿里,这座宫殿位于禁城的最北端,四面临水,一面有一处高台。
乍一看去风景怡人,然而住在里面才会知道,每天阴雨天潮湿的水气漫上来,被子地板密布着一层水渍,关节和血液似乎要锈在身体里面。
这里住久了的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那宫女在心里暗想,不知道那个莽撞而倒霉的玉嫔,落到这一步上会不会后悔。
她身份特殊,如果能低下头来向皇后求饶,皇帝应该会给她父王几分面子,所以在宫女自己来讲,也不能太过刻薄亏待了这位玉嫔。
这样思忖着走到了石柱后面,却见玉嫔依着高台,再没有当时大殿之上的嚣张跋扈,满脸都是惊恐和委屈。
宫女暗笑了一声,你要是早点这么明白,那可就免了这场无妄之灾呢。
正想走过去跟她说话,却见一个人缓缓地从另外一面的台阶走了上来。
这人脚步轻得仿佛没有声音,站在玉嫔的后面,她竟然半点都没有发现。
宫女正想,她怎么会来这里,难道还有什么话要对玉嫔讲明么?自己是该回避,还是要出去把东西交给玉嫔呢?
犹豫中那人已经笑着开口:“这个地方好不好?”
玉嫔回过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虽然满脸含笑,话里话外却透着嘲讽的意味,她心头火起,想自己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竟什么人都敢上来踩她两脚:“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她倒竖起一双柳眉,恨恨地说道,“一定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派你来的!”
那人听了她的咆哮却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你的火气这么大,看来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果然还是不够好。”她一边说话,一边往玉嫔身上靠。
玉嫔被她逼得不得不往退后了两步:“你这贱人,离我远点儿!”
警告对那个人来说没有丝毫的用处,她依然往前走去,玉嫔一退再退,整个人就靠在了栏杆上。
那人靠近了玉嫔的面孔,她往后仰去,几乎悬在了半空中,那人在她转耳边轻声说道:“你口口声声骂人恶毒,可见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恶毒,我要是她呀……”那人拖长了的声音份外柔媚,竟让人在半空之中也生出一种恍惚来,那人见玉嫔神色迷离,噗地笑了一声说,“我就在大殿之上捏死了你……”
虽然这么说着,可她玩笑似的口气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危险,玉嫔本想冷笑,却莫名奇妙地把声音变得也和那人一样的妩媚起来:“你捏啊,你捏死我啊……”
那人扶了她的肩膀:“这可是你自己要的……”
玉嫔哼了一声:“我倒不信了……”
躲在柱子后面的宫女见她们闹得过份,怕被人看见了又是一场麻烦,正想出去撞破了她们,却见那人扶在玉嫔肩膀上的手,做了一个轻若无有的动作。
而后,她就看见粉色的纱衣如同锦簇的团花,轻飘飘地跃过了栏杆,在半空中发出了一声惨叫之后,砰地撞在了砂石地面上。
宫女的头嗡的一声几乎涨裂开来,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而那个刚刚行凶的人却带着一脸的笑意往高台下面看了一眼,看到血和白色的脑浆溅满了碎石小路,仿佛一朵铺展开来的春花一般,才把那些笑意慢慢地,悄无声息的敛去了。
宫女看着那人大摇大摆在从高台上走开,捂着脸颤抖了许久,终于还是没有出声,也从那个地方默默地沿着原路走了回去。
栖霞殿一向没有什么人去,尸体直到下午才被发现,那小太监看到眼前的惨状,呆愣了一会儿,就发出了一连串没有任何意义的尖叫声。
玉嫔的死讯传到征西王府,她的母亲立刻就晕了过去。
而她的父亲,为朝廷征战了半辈子的征西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屋子里把自己关了半天,然后脱下官服,身着白色的便服,带着全家一百三十七口人闯到了大殿之上。
没去之前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结果,即便是不死,他们一家也会从此失宠于皇权,可是这些比起女儿的枉死已经算不了什么。
“你愿不愿意为自己的妹妹讨回一个公道。”他问自己的儿子,“哪怕是为此赔上你这一生的前程?”
小世子直视着父亲,把长剑的剑刃缓缓地握在了手里,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她是我的妹妹,没有什么会比亲人更重要!”
“好!好!”征西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因为眼泪在这个时候,已经显得太过于廉价!
大殿上满眼的素白色触目惊心,午后阴霾的日光拖长了每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的暗影让人想起那枉死的冤魂,是不是她矗立在人群里静静的聆听?
紫薇炉的香已经燃尽了一柱,宫女被那骇人的静寂震慑着,不敢再去换第二柱香。
“皇上,您要为臣女做主啊!”头把地板碰得嗡然作响,似乎连屋顶都随之动摇。抬起头来就看到额头的鲜血,把年近花甲的征西王映得如浴血的修罗一般可怖。
那拿着香的宫女微微地打了个寒颤,手越发的抖。她听到前面龙座上的那个人,声音平缓,淡到了极致,反而有一种柔和的假象。
“征西王,朕怜你刚刚失去了心爱的女儿,难免会有失仪之举,不追究你冲撞金殿的罪过,领着你的家眷回家去吧!”
“皇上!!”征西王嘴唇颤抖,眼泪和着鲜血汩汩而下,“老臣四十二岁方得此女,虽没有过美的姿容,但自小聪慧,承欢于膝下,只为了皇上龙嗣繁盛,腆颜入宫,不过短短二十几天,皇上交给老臣的便是一具尸体,这叫臣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朕对后宫管束不严的结果……”
征西王突然高声打断了他的话:“不!皇上,不,从一开始老臣就不相信,玉雅是自杀身亡,她性情骄傲的像一枝梅花,她曾经作诗说,就算霜雪压在身上,也不会压断她的脊梁,她怎么会自杀?她才不过十七岁!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胆量!”
元织脸色微沉:“征西王,说到此处,朕倒想要问问你,玉嫔进宫第一次听皇后教诲,便在清华殿上对皇后动粗,大打出手,你说她没有自杀的胆量,那么这不敬不臣的胆量,又是谁给她的呢?!”
征西王打了个冷战,不敬不臣,不敬不臣,好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压得他简直没了再辩解下去的勇气。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看着元织那张俊秀的脸容。
他还记得这位二殿下,总是笑嘻嘻地大殿上耍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步步为营,字字惊心,再也不会露出当初的欢颜了呢?
“皇上!”小世子见父亲愣神,突然往前跪爬了几步,“大殿上大打出手的事,臣也曾经听说过,皇上为此让臣妹进冷宫思过,也算处罚的合情合理,但皇上一直是宽厚的仁君,不会这样一直置臣妹于不顾,臣妹进宫之前就曾经说过,伺候皇上终身,本是她一生的志向,她还等着皇上来接她,自杀这种事是给皇上抹黑,她下不了手,也不忍心下手,倒是那天大殿上的那场欧斗,失仪的并不仅仅是臣妹一人,怀恨在心的,也不仅仅是臣妹一人!”
“大胆!”元织拍案而起。
帝王之怒,流血千里。
即便是来时早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这一百三十七口却还是吓得全身发抖。
年纪小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似乎是哭声掩盖了怒意,遍布了脸庞的乌云渐渐散去,元织扣在椅扶上的手抓紧了几次,终于还是慢慢松开:“你们口口声声说玉嫔不会自杀,那朕就给你们个公道!”他向殿下一人说,“传给玉嫔验尸的仵作和当时在场的证人上来!”
征西王和小世子心头一惊,互相望了一眼,即便是仵作和证人来了又怎么样,皇上让他们说什么,他们怎敢不说什么?
事到如今,皇帝竟是要一手遮天,把那妖后护卫到底了!
元织看着他们惊疑的眼神心头一阵烦燥,那白花花的一片素色从大殿门口一直延伸到脚下,和半空中的雕梁画柱遥相呼应,似乎要迫不及待地压到他的头上来。
果然那仵作和宫女纷纷提供了证词,说玉嫔是正面跌下,面伤三寸有二,深可及骨,流血至死。
那宫女却颤抖着说:“我看见了,当时是玉嫔家的人让我给去送衣物,我走到柱子后面的时候,看见玉嫔靠着栏杆站着,一直不说话,我正想去叫她,她就从楼上跳下来了。”宫女边说边哭,“我当时吓得半死,所以也没有出声,拿着东西跑开了,这个王爷府上的人可以做证,他们交给我东西的时候,正是仵作验出来玉嫔死的时候。”
征西王心头一阵冰凉。
元织冷冷地看着他道:“征西王,你还有什么可说!”
“我有什么可说!”征西王仰天惨笑了一声,“我那可怜的女儿,一条人命啊,这是一条人命啊!”
元织缓缓站身来说道:“征西王,后宫之中,皇后为尊,不要说是闭宫思过,就算是当场杖毙,皇后也有这样的权力,你身为朝廷重臣,教得女儿目无尊长,当庭动武,而后又以死相要挟,令皇后落得个不仁不义的名声,至此你仍然不思悔改,大闹金殿,挟私报复,污蔑皇后,你身为朝廷重臣你良心何在!联活剐了你也不算委屈!”
轰天惊雷从头顶上劈下来,劈得征西王脑海中一片昏沉。
元织略一扬手,一群人从旁边扑上来,抱住了他的腿哭叫:“皇上,皇上,不可啊,不可!”
“不可?”元织冷笑,“方才他咄咄逼宫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不可?”
“皇上,征西王为大燕皇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如果杀了他,势必让一众老臣寒心,让天下百姓不耻啊!”见元织悬在半空中的手终于是没落下,一众臣子知道这话到底是让他心软,又急忙说道,“况且老王爷他刚刚痛失了爱女,心急之下做出不当的事情,本也情有可原,皇上您就网开一面放王爷这一马吧!”
元织退了两步,从密密麻麻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腿,坐在了高高的龙椅上。
“你们真让朕心寒。”他微闭了眼睛,痛心疾首。
“皇上!”
许久的静默,只有那钟漏滴滴哒哒的流落下来,敲得人们心惊胆战。
“皇上……”殿下的臣子试探着开口。
元织终于是缓缓地挥了挥手:“征西王年纪大了,做点出格的事情,朕也不能跟你计较,这一年里就不要出门,回去好好地想一想吧。”
征西王泪流满面,往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头:“谢皇上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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