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格蕾思琳

30、王子之死

　　杰伊的马车停在了光之神神庙的广场前，那里站满了从王城四处跑来避难的百姓，这里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从王城被魔物攻击的那一刻起，神庙周围就笼罩在一片纯白的圣光里，只有人类可以进入，魔物不可侵犯半步，因而成了老弱妇孺临时避难场所。
　　杰伊被侍卫们护送下了马车，民众一看是王族驾到，马上恭敬地退向两边，在本就拥挤的地方硬是让出了一条路，全体躬身行礼，等待王子通过。
　　偌大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然而却一点声响都没有，连孩童也不敢哭闹，大家的眼里只有恐惧，忧虑，悲伤，绝望……
　　杰伊的心情很是沉重，面对自己的臣民，他甚至连安慰的话语也说不出来，这些人的儿子丈夫在前线浴血奋战，而他却像缩头乌龟躲在后方！这种耻辱简直比死还难受！
　　但他没有声响，这时候和侍卫们争论只会破坏王族形象，他忍耐着，昂首阔步地走进了神殿。
　　刚刚走出民众的视线，杰伊马上就爆发了，揪住侍卫长艾斯朗大声质问：“你们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回战场！这是命令！听见没有！”
　　然而侍卫们却默不作声，像一堵墙堵在杰伊面前，他们已像国王陛下发过誓，无论如何保证王储的安全！
　　“王储殿下，这是神庙，请您保持安静。”一位女祭司走了过来，轻声地提醒他。
　　“抱歉，我失礼了。”杰伊降下了声调，“但是……”
　　“殿下，请不要责怪他们。请您在这个时候进殿，其实是大祭司的意思，她想要见殿下。”
　　“什么？大祭司要见我……”
　　“是的，殿下，这边请。”
　　杰伊知道只有国王才有资格和大祭司见面，为什么大祭司要在这种紧要关头召见自己，心中不免充满了疑惑。
　　他跟在这位祭司身后，看见神庙的正殿上，祭司们在光之神的神像前摆出了魔法阵，白色的烛光像星星点点的希望，祭司们安详地跪在烛光中，念起咒语，圣洁的光芒一直延续到外面的广场上。
　　杰伊跟着祭司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进入了一道刻满符咒的金色大门，见到了一位面容似有十六七岁的少女。
　　带路的祭司通报过后退出房间，金色的大门也随之缓缓阖上。
　　“您来了，殿下。”少女的微笑如清水般恬淡，眼里却透露出浓浓的忧虑。
　　“大祭司大人。”杰伊恭敬地向眼前这位少女行礼，迫不及待地问要他来这里的原因，“不知您召见我有何事？”
　　“殿下，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想留您在这里静坐到外面的战事结束而已。”
　　“什么？”杰伊愕然，“为什么？”
　　“殿下不必知道真相，照做就是。”
　　“大祭司大人，外面战况正烈，身为王储的我应该出现在战场前线！如果您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留在这里，那么请恕我难以从命！”
　　普莱雅的眼睛对着这位年轻的王子，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他的他的血气和坚毅，不由得轻叹了口气：“好吧，殿下您是当事人，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有权作出选择。”
　　杰伊听着紧张了起来，预感到这是关乎他命运的大事。
　　“杰伊. 因巴塞斯.平克那雷，你将在这场战争中死去。”
　　普莱雅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悠远回荡，幽幽的回声像是重锤震撼着杰伊。
　　“作为双子星之一，你将是被牺牲的一位，长眠于这个国家的基石底下。这原本就是你的命运，但是国王陛下苦苦哀求，愿意用他的性命来换取你的安全。”
　　杰伊握紧着拳头，在他所不知道的背后，隐藏着这样的秘密！
　　“如果你留在这里，就能幸存下来，登基继位为王，你的前途依然光明璀璨。等到你成为一位英名的王，没有人会记得战争的时候你躲在了这里，人民还是会拥护你，爱戴你。”
　　杰伊在普莱雅的描述中，仿佛看见了一个金色的未来，他手执权杖登上了王位，万千臣民在他脚下欢呼国王，荣耀的光环环绕在身上……
　　“如果你作出这个决定，那么代价将是国王代替你死去，城内的战斗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指挥而变得混乱，三分之二的士兵因此牺牲……只有献出足够的鲜血，才能从死神手里换回你。”
　　普莱雅的一番话，让杰伊眼前的辉煌画面骤然变得阴暗，仿佛通往王位的高台是由无数白骨筑成，当他推开大门走出这里时，只看见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如果我选择离开这里，是不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那将是一条不归之路，我的王子。”普莱雅伸出手，用灵力将金色的大门推开，“现在就请您选择，离开，还是留下？”
　　杰伊看向门外，他所处的密室被烛光所包围，那么安全，那么温暖……而门外那条幽暗的甬道却显得阴森可怖，仿佛直接通向地狱……
　　杰伊闭上了眼睛，不同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替，懦弱和勇气激烈交战，转瞬之间讯息万变……
　　当他睁开眼睛时，已经没有了犹豫，紧握着腰间的宝剑，坚定地告诉普莱雅：“我选择离开！或许如您所说，我将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但那也是以王子的身份，为我的祖国牺牲！如果今天我选择躲在这里，保住性命当上了国王，或许有一天，我的臣民会忘记我的懦弱，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眼睁睁地让父王和将士战死！既然牺牲是我的宿命，就由我来承担吧！”
　　杰伊向普莱雅深鞠一躬，转身走向了深邃的甬道，扬起的披风如骄傲的战旗。
　　“让我来为王子点亮前方的路吧！”
　　普莱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顿时甬道两边的火光熊熊燃烧，将道路照耀得通彻明亮，护送王子阔步向前。
　　侍卫长艾斯朗见杰伊走了回来，惊讶地迎向前去：“殿下，大祭司有什么指示吗？”
　　“有，大祭司要我像勇士一样地战斗，这样才配得起王子的身份！”
　　“可是……”
　　“可是什么？艾斯朗，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
　　“殿下……”
　　“艾斯朗，知道我为什么身临险境仍无所畏惧吗？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出事的。所以我命令你，保护我，直到我平安归来！”
　　“是！属下誓死保卫王子！”
　　杰伊戴上头盔，号召身边的侍卫：“像个男人一样带上你们的剑，随我一同上战场！”
　　走出神庙，杰伊看着台阶下芸芸众生，他们都在翘首期盼，用敬畏的眼神仰望着王子，希望他能带领国家走出黑暗。
　　杰伊停下了脚步，对着臣民们喊道：“大家知道，我们的国家正在蒙受劫难，我们的战士正在前方英勇杀敌！这其中有我们的父亲，儿子，丈夫，兄弟……这场战争没有幸免者，不论你是王子还是乞丐，不论你是孩子还是老人，凶残的敌人一旦杀进来，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饶恕你！我在这里呼吁，只要你拿得起手里的武器，请跟我到前方去！这里是我们的家园，也将成为敌人的墓地！”
　　杰伊喊完这番话，匆匆地从人群中走过，登上坐骑扬尘而去。
　　身后的民众静默了几分钟，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句：“我去！”
　　“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拼死一战！”
　　“也算我一个！”
　　“我也去！”
　　“孩子？”
　　“可别小看我，我遛遍了王城每一条大街小巷！”
　　“好，大家一起去吧！”
　　一时之间，未列入兵役但尚能战斗的人们纷纷走了出来，汇成了一片人海，像汹涌的潮水朝战场涌去。

　　战事吃紧，魔物们已经突破了第二道防线，整片西区几乎沦陷。
　　而坑底的魔物还在大量补充，敌人的声势越来越大。
　　杰伊带来了王家铁甲团，个个是精挑细选的骑士，他们身穿战甲，跨着骏马，左手执盾，右手持矛，在大街上组起重重防线，阻击进犯的敌人。
　　兽人们吼叫着跑向前来，行令官一声令下，第一组骑士策马奔腾，像是尖刀撕裂了敌人的阵脚，锐利的长矛刺向兽人的胸膛，狠狠地将他们刺穿！
　　见第一波攻击有了成效，杰伊又下令第二批骑士进攻，骑士的战马嘶吼着冲向敌群，直接冲垮了敌人的阵势。
　　连续几波过去，敌人的气势有所削弱，杰伊乘胜追击，命令步兵以盾为掩护，排排向前推进。
　　就这样在骑兵和步兵的配合下，将士们向前推进了几百米，魔物的范围在渐渐缩小。
　　这时魔物们又变出了怪招，派出了身型娇小但速度极快的小魔怪，避开骑兵的攻击，跳过了盾牌排成的铜墙铁壁，一下飞窜到步兵群里，用弯刀从背后厮杀他们。
　　步兵不得不改变阵型对付小魔怪，于是双方又混战在了一起。
　　这就像是两头强悍的野兽在做生死决斗，杰伊已经动用了最精锐的部队，如果这张王牌还不能消灭掉魔物，那么他将无计可施。因而全体将士背水一战，务必将敌人堵截在此处！
　　而赶来帮忙的民众，此时也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偶尔有几只小魔怪突破战阵杀向后方，就撞向了民众们为他们张开的天罗地网。将他们死死困在网中后，民众们一拥而上，将他们刺死在大网里。
　　知道魔物们也是可以被杀死的，大家信心倍增，甚至敢用捕兽器去套兽人的脚，将庞然大物撂倒，再群起攻之。
　　杰伊的军队和魔物们打得不分上下，就连他自己也亲自加入战斗，他早就想手刃魔物来宣泄心中的怨怒，今天正好有此机会，让他亲身感受战斗的痛快！
　　不论战况如何复杂，艾斯朗都跟随在杰伊身边，为他化解眼前的凶险，为他挡住背后的暗箭，时时处处都存在，让杰伊感觉到就像身体一部分那样理所当然。正因为有他这道屏障，杰伊虽然身处战场，却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人类的军队本来稍有优势，但是魔物们也从坑底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让这场激烈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下去。
　　要是现在有人能去堵住这个坑就好了！
　　杰伊愤恨地想着，然而他知道，现在应付魔物的攻击已自顾不暇，哪还有人能去填那个坑！
　　双方大战正酣，隐约听见了西面传来了马蹄声，杰伊还以为是错觉，抬头一看，却见前方烟尘滚滚，真有一支军队开了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领军人物高声大喊：“保卫王城——杀啊——！！！”
　　是援军！是罗伊！他从西门杀进来了！！
　　杰伊如久旱盼到甘霖，本以为援军要傍晚才到，没想到这么神速！
　　罗伊的军队加入了战局，魔物们腹背受敌，不得不分出一半人手对付身后的敌人。
　　兄弟合力之下，对魔物战团形成合围之势，将包围圈渐渐缩小。
　　但即使是罗伊的军队到达，也无法接近魔物出没的那口大坑，魔物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通道，于是派重兵把守，没人能够靠近。
　　罗伊的军队几次要杀过去，又被打了回来，于是战斗进入了拉锯状态，包围圈时而扩大时而缩小，魔物无法扩大战果，人类也不能一下子把他们消灭。
　　战斗的转折点出现在午后，本来不断涌出兽人的坑口，竟然喷出了一条水龙，呼啸着朝天际冲去，连带几个兽人被掀开个底朝天！
　　“是法兰蒂尔！她成功了！”罗伊欣喜若狂。
　　喷涌而出的水龙像及时的甘霖喷洒了下来，将士们无不万分鼓舞，一鼓作气地杀向魔物。
　　而没有增兵的魔物只得负隅顽抗，明明知道大势已去，依然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胜利了……直到利刃插入最后一只魔物的心脏，大家才敢相信这个事实。
　　虽然满心欢喜，却都筋疲力尽，甚至连欢呼胜利的力气都没有了。
　　满地挤压着厚重的尸体，分不清魔物还是人类，浓重的血腥味弥漫空气中，一片惨烈。
　　“快来帮帮我！”罗伊刚才轰一只兽人的时候，被对方的尸体重重地压在底下，推都推不开。
　　“呵呵，去帮他挪开。”杰伊笑着吩咐身边的艾斯朗。
　　“是。”艾斯朗见战事已定，就走了过去。
　　艾斯朗刚走到罗伊身边，这时，从尸堆里头冒出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直扑杰伊！
　　“嘎——”小魔怪的尖叫声！
　　“杰伊——！！”趴在地上的罗伊看到了眼前惊心动魄的一幕！
　　艾斯朗回过头，见杰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情十分愕然。
　　杰伊也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喉咙那里被什么划过，像是哽住似的，他也看着艾斯朗，想对他说些什么，费了好大劲，还是发不了声音……然后就有一股裂开的痛，脖子不自觉地往后仰，鲜红的液体从喉管猛地喷出，手怎么也按不住……
　　“殿下——！！！”艾斯朗疯狂地跑了过来。
　　就在他快跑到杰伊身边时，不知哪里来的大雕从天而降，张开大爪，抓走了杰伊的头颅。
　　大雕迅速飞离，艾斯朗捡起长矛向天飞去，也没能刺中它，任凭那个黑点渐渐飞远。
　　“殿下——！！！”
　　本该欢呼的战场，传来的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