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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

  •   打完底稿后,陆间离婉拒了李老爷共邀酒宴的好意,顶着月光一路漫步回来,等走到田埂小道时,他见四下无人,便将手中握着的稿纸展开在眼前细看,看着看着,突然眉头一竖,刷刷刷几下将纸撕地粉碎往田里一撒,碎屑顿时被风掠得四散飘飞,陆间离就看着它们缓慢下坠,终至没入繁茂的杂草间。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麻木地盯着远处,最后缓缓阖上眼,一步步拖着脚前进。

      待走到道路尽头,他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屋门前,微弱的月光映不出此人的面容,只隐隐看到飘扬的裙裾,他虚起眼睛,心[咯噔]跳了一下,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随着他越走越近,笼罩在那身影四周的黑雾也逐渐散开,阴影淡去后的衫裙上点点朱红碎花亦加清晰,视线接触到那花衣的一刹那,陆间离心猛地一沉,顿下了脚步。

      他本在踌躇着是该继续朝前走还是该立刻调头离开,正当他犹疑之时,那人影却主动往这边移来,不一会儿,人就走到身前,月色洒在那张娇媚的面庞上,这才算真正看清——此人竟是彭寡妇。

      [你上哪儿去了?]她沉着脸质问,把手背在身后抬头望他。

      [我上哪儿去了?]陆间离淡淡瞥她一眼,轻佻地模仿她的口气,继而嗤笑道,[这与你何干?]

      [你去找西街的锦丫头了,是不是!]她问,却问得相当笃定,似乎早已知道一切,只欠他亲口承认。

      陆间离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冷冷的,很淡漠。

      他的沉默看在彭寡妇眼中却是一种不屑的表现,于是她冷笑起来,激道,[锦丫头是个好姑娘,不像我死了丈夫又与其他男人勾三搭四,你想同她亲近也没什么,不过,我劝你最好垫垫自己的斤两,别做痴想,你根本配不上人家!那种娇贵的小丫头,你能给她什么!?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配和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你知不知道!?]

      问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叫出来的,但陆间离却是木然地看着她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将完这句话就想绕过她回房。

      彭寡妇看出他的意图,在他往旁边走的时候也侧迈出一步,将他堵在身前。

      [你不懂?你怎会不懂!!那这又是什么!?]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伸上前一抖,手里的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她把有画的一面朝上平摊着送到他眼前,[你看看!这是什么是什么!?]

      她用另一只手拨开纸页往下翻去,每张纸上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一颦一笑,都描绘得栩栩如生,如果不是倾注了感情,如何能画得这般灵动?

      陆间离瞪着她手里的画,脸色刷地一下变白,只见他飞快地擒住她的手腕,紧紧扣住,先前的冷静自若早从脸上散得无影无踪。

      [谁让你碰它们的?]他狠狠道,钳住细腕的手慢慢加重力道。

      彭寡妇痛得眉头紧皱气力顿失,她五指刚一松,画纸即刻就被抽走。

      把画抢过来后,陆间离一甩手臂,将她甩跌在地上,连看也不看一眼,只顾着拿衣袖将每张画纸轻抹一遍,小心翼翼地,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宝物。

      等擦完最后一页纸他才略偏过头从上往下俯视她。
      [别弄脏我的宝贝。]他的声音很轻却谈不上柔和,鄙睨的眼神只扫了她一眼就又移回画上。

      彭寡妇半支起身子,眼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动,当看到他跨进门槛后毫不留情地将门用力关上并落了拴,不自禁地睁大了眼睛,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悄然滑落,她没有动手去拭,因为仅此而已,那滴泪珠还没滑到嘴角就慢慢在面颊处干涸,下一刻,她又掀起娇媚的笑容,犹如绽放的牡丹般艳丽逼人……但,没人看到……

      [别…弄脏…我的宝贝……]她喃喃低语,每个字的尾音都拖了很长,似乎要把字里字外的涵义尽数参透。

      又念了一遍,她垂眼看向腕上愈见清晰的指痕,伸手摸了上去,才稍稍碰触一下,钻心的疼痛就袭上心头,令她不觉蜷起身子,忙把指尖移开。她扭头看向木屋,眼睛半眯起来哼笑了一声,紧接着又第二声,第三声……逐渐变为阵阵尖利的狂笑,笑声不可遏制,一波盖过一波,撕心裂肺般,似要把心中的苦涩一笑泄尽。

      笑声高低起伏地持续了一会儿,一声声弱下来,直至停住。她像是笑累了般,匍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神定在那扇紧闭的门板上,脸上浮现出哭笑俱扭曲的神情。

      [我宁愿你没有心….我宁愿你没有心啊……]她把脸贴在地上轻轻磨蹭,喃出的话语在漆黑的田埂里回荡,凄凄切切地宛若诅咒之音。

      而不远处,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眸透过交错的草叶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好似在暗处观察猎物的猛兽。

      ???

      县爷的肖像只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画好了,拖到第三天,陆间离才送去李府,然后以交样板为由匆匆告辞,从李家的染厂出来后本想直接拐去织坊看看锦儿,这么长时间没见,心头牵挂的紧,也想问问那天他走了之后的事儿,可出了大门还没走几步路就与迎面而来的李夫人撞了个正着。

      他后退两步,弯腰作揖,口气恭恭敬敬,[陆某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李夫人说着便走上前想托起他的手臂,被让开后,她的动作僵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寻常的站姿,看向他的眼神却有些哀怨,只听她幽幽道,[陆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我并非陌路,难道连打个招呼也要如此生疏吗?]

      陆间离笑道,[夫人切莫误会,陆某只是怕夫人名节受损。]

      [只是打个招呼,何来名节受损一说?]

      [男女有别,夫人与陆某非亲非故,走得太近怕是会被人说成不避嫌。]

      陆间离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有抬头,而李夫人则是背着身子,所以谁都没有看到从后面墙角探出头来的人。

      见他始终不肯望她一眼,李夫人的神色有些落寞,不禁长嘘了一口气,苦笑道,[你我虽不算熟识却也见过不少回,俗话说,相逢自是有缘……若你天生难以近人倒也好,只是…你却独独视我为蛇蝎避之唯恐不及,该说你是无知还是无情呢?]

      [夫人……]

      [罢了。]李夫人抬手打断他的话,[听你客套也听得够了,我来这里还有其他事,你该做什么就去做吧。]

      陆间离嘴巴张了张,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同以前道别时一般做了个揖,低头往旁边绕开。在越过她身侧时匆匆丢了一句[珍重]。

      听他说出这两个字后,李夫人仰起了头,回想起甫进锦绣城的那一天,耳边锣鼓齐响,炮响冲天,一片艳红的锦帕遮在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就晕晕乎乎地被人扶下轿,牵进喜堂,千篇一律的贺辞听得她头晕脑胀,这时,一道温淳低沉的嗓音猛然跃入耳中,心中宛若被春风轻拂而过,她忍不住轻轻掀起喜帕瞟向旁,只来得及看一眼,手就被随侍在旁的喜娘拍了下去,但只是那么一眼,就足以搅乱她整片心湖,至今,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他正把画卷捧上去,就在她掀喜帕的一瞬间,他偏头看了过来,与她四目相接……他含笑的面庞就此深深刻进她的脑海里……

      但那晚,却是她与另外一个男人的洞房花烛之夜… 梦…在那时就已经碎了……她却仍是不死心,只要他没有爱人,她便无法停止奢望,一次又一次地制造与他相遇的巧合……现在终于……一切都要结束了……她也该学会如何随遇而安,也该老老实实作回她的[李夫人]。

      对着天空闭了一下眼睛,当覆在睫毛上的晶莹消失后她才低头往前走。

      这时墙角后的人又把头探了出来,面色铁青地看着她走进染厂。

      [她借口过来就是为了见那姓陆的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人走上来,也往染厂的方向看过去,又道,[不止一次,就我所知,她经常叫丫头向总管打探姓陆的动向,只要那家伙来交接样板,她都会紧随其至。]

      [……好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依我看,若不是陆间离有意引诱,她也不会像这样三番四次地跑来…说来说去,只能怪那陆公子手腕高超。]他嗤笑一声,接着道,[连寡妇都能勾搭上,这陆间离真是能人所不能!]

      [寡妇?]声音中满是疑惑。

      [您有所不知,那陆间离与城口新寡的彭家嫂子有染,而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压根也不会料到他竟是那种无耻之徒。]

      [此话当真?]这种事情胡编乱造不得。

      [当真!]说话之人点了一下头,手掌托起下巴,低道,[所以我说这陆间离包藏祸心,把大伙儿骗得团团转,再任他这样放肆下去企有天理!]

      [话是这么说,可他在这城里口碑皆是不错,怕是你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别到最后反落得个诬蔑的罪名。]

      [诬蔑…?]他冷笑,眼底深处闪过一抹狡黠,恨声喃道,[我就是要让诬蔑变成事实!]

      ???

      一到最炎热的时候,锦儿就特别忙,除了纺布送布,还要照料藤园,白罗藤不耐热,需要三不五时地浇水降温,还要每天变换支架散热,因此这几天她和娘都轮流巡回于几个藤园之间,连喘气的工夫也没有,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不,才刚重整过支架紧接着要做的就是把白罗绢送去徐氏布坊。

      正端盆洒水的云织娘看见她吃力地把布捆拖出仓库忙把盆放在地上迎了过去。

      [锦丫头,你就歇歇吧,就这一捆,我帮你送就是了。]她把手在衣裙上擦了擦,想接过布。

      锦儿摇头,用袖口擦擦汗,笑道,[不了,我跟徐嫂子说亲自送上门的。]

      [你这丫头真是…]听她说话间带着喘息,云织娘皱起眉头,哪家姑娘像她一样尽把粗活重活往自己身上揽,以这锦丫头的家境,明明该是被人伺候着的千金小姐。

      锦儿看她的表情就知她在为自个儿担心,忙道,[没关系的,云姐,没多少路,而且我也不是第一次送了。]

      [是呀!每次都顶着个大太阳,还忘记带帽子!你这丫头莫不是存心要人心疼。]云织娘笑骂,把自己背着的草帽摘下扣在她头上。

      [云姐,不用了,你自己戴着吧。]

      [我一会儿就进房里了,戴着它做什么?你老老实实地戴好,可不许拿下来。]她边说边系绳子,把绳结打在她的下颚处方抬头,瞧见她红润润的脸蛋后,她一愣,脱口道,[锦丫头,你变漂亮了。]

      锦儿怔了下,随即打趣,[不是变漂亮,是变得比较不那么丑了。]

      云织娘扑哧笑了出来,手指点点她的太阳穴,轻斥了一句[凭嘴]后回身端起水盆,又道,[好了好了,你快些去吧,免得又像上次那样饿着肚皮回来。]

      [好,那我先过去了。]锦儿冲她甜甜一笑,笑得比太阳还灿烂,然后拖着布捆继续前进,龟爬的速度看得云织娘连声叹气。

      从后院的长廊下来后,锦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在木柱上靠了一会儿,看着被太阳烤得干干的石板路,腿有些发软,但答应人家的事说什么也要做到,只得硬着头皮冲了!

      她搂紧布捆快步走下台阶,从石板路上向大门小跑,尽量忽略头顶和脚下的灼热,闷头跑到门檐下,这才舒了一口气,腾出一只手拉门,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她急忙收手,直觉地看上去,刚抬头,就对上一双柔柔的眼眸。

      锦儿呆呆地看着她,一点一滴的思恋慢慢聚集起来涌向眼眶。

      [锦儿,怎么了?]怎么一见他就一副要哭的样子,陆间离弯腰看她,声音中夹着一丝忧心。

      锦儿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把酸涩压回去,过了一会儿她又抬头看他,心头甜甜的却又有点隐隐作痛。这几天太忙,忙的没时间去见他,本以为见不见也无所谓......可是这会儿,却才发现自己有多想他——只是短短的几天,却如隔三秋,再度见面,她竟是喉头酸涩地说不出话来。

      [锦儿?]陆间离又唤了一声,见她半遮在帽沿下的红脸蛋,忍不住伸手轻拍了一下。

      锦儿嘴巴微张,一个失神,怀里的布捆就滑出手侧倒下去,她低呼一声,手捞过去却没够到,眼见那绢布就要倒在地上,另一只手臂打横垫过来及时接住了。

      陆间离把布捆扶竖起来却没有还给锦儿而是揽到自己臂弯中。
      [你要去送布吗?]他问,单手提了提布,为它的重量蹙起了眉头。[送去哪里?]

      [徐嫂子的布坊,上一捆已经快卖完了,她还想再进。]锦儿拍了拍胸口,刚才差点被吓死,虽然布外面包了一层油纸,但就怕倒下去蹭破纸,那里面的绢布可就完了。

      一听她要把布送去哪里,陆间离的眉心又聚拢了几分,这大太阳天里,一般人不是窝在房子里就是找阴凉处休息,连他都不愿意摆摊,这姑娘却要抱着沉沉的布捆穿街走巷?就算是戴着帽子也吃不消啊!

      [我陪你一起去可好?]他问道,语气柔柔缓缓的,像在征求意见,动作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只见他把布捆斜扛在肩上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则牵过她的手往外拉。

      [陆…陆公子,那个我来拿就好。]锦儿结结巴巴道,瞪着悬在他肩上的布捆咽了咽口水。

      陆间离笑着偏头,[放心,这布捆比那大木箱轻多了,不会压垮我的。]

      她…她知道他是有些力气,可…这该是她的活儿…怎么好意思让别人操劳。

      锦儿张口,却不知该讲什么,她见识过陆公子的固执,他若决意要搬布,怕是她怎么说也没用,就像他说要送她回家就一定会把她送到家门口一般。

      于是她抿唇不再多话,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但心里头却欢喜他这样的做法,有种被照顾被关怀的幸福感觉把此噢哪个口涨得满满的,令她不自觉展颜欢笑。

      陆间离悄悄瞥向后面,余光扫过那张甜美的笑容时,他猛一窒,忙别开眼,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恨不能就此揉入掌心。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随着脚底的影子越来越短,街上的行人也越变越少,连小贩的吆喝声也是有一下没一下,显得格外有气无力。若换作平日一个人独来独往,她总是脚步匆匆,可是有他陪着却是另当别论。

      锦儿边走边赖,原本走一步的距离她却硬是拖出三四步,陆间离走在前面自然是感觉出来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也跟着放缓脚步,嘴角越扬越高,抿得紧紧的,看得出来是为了憋住笑。虽然…他爱见她害羞别扭的小样子,但…他怕她羞得体温上升,本来就够热的了,这烈日当头,中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于是他也不多说什么,轻轻把她拽到身侧,以前总是由着她落在身后,可是现在,他希望与她肩并肩,这样就算不回头也能看得到,心里才算踏实。

      在热气蒸腾的大街上散步确实是件苦差事,等到了徐氏布坊,两人的衣服早被汗湿透了。

      徐嫂子知道今儿有布要送过来,老早就侯在门口了,见陆间离扛着布走上来,连忙跑下台阶,和他一道将布捆抬进布坊。

      把布横搭在台子上后,她先搬了两个凳子出来,又倒了两杯水递到他们手上。

      锦儿捧着杯子灌了两大口,顿时觉得凉爽多了,但她没有坐下,只是一手提着裙子靠在桌子旁边。陆间离也同样没坐,湿嗒嗒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连动一下都觉得难受。

      徐嫂子见他们不坐,也大概猜到原因,就没再客套,她把布捆塞进木格里,接着拉开抽屉拿了张银票塞到锦儿手里,[来,上次的布钱,可收好了。]

      锦儿[嗯]了一声,把银票揣进腰间的小荷包里,抬眼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周,发觉布坊比上次来的时候大了不少,不仅重新上砖打楞,连柜台和布格子都换了新的,看起来大气多了,不再像是一般的小店。

      [徐嫂子,你这儿整修过了吧?]她关心道,眼珠子还溜溜地转着。

      徐嫂子听她这么一问,立马开了话茬。
      [是呀,最近赚了点钱,总想着要把店弄得像模像样,我怕影响生意,都叫人晚了再整,这不,拖了些天,连门头都还没换上呢!]她这么说着,乐得笑眼眯眯。

      锦儿也跟着笑起来,是打心底为她高兴。
      [徐嫂子,生意好的话有没有考虑开个分店?]她诚心建议道。

      [开!当然要开!]徐嫂子拍了拍桌面,[打从开了这个布坊后,我天天都在想若是生意好,干脆多开几个分店,不过要开就要开在锦绣城外,让咱这名号亮出去!]

      锦儿听得直点头,想到娘曾经夸徐嫂子有远见,是块从商的好料,当时还没什么概念,这会儿倒真的佩服起来。
      [徐嫂子,我找不到什么好的祝福,就在这儿道声喜了。]她知道徐嫂子是个干劲十足的女强人,只要有个计划,达到目的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托你金口,我就先谢过了。]徐嫂子也不来谦虚那一套,豪爽地一拍大腿笑了起来。

      一会儿她止住笑,看向锦儿通红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丝心疼,[等我生意做大,绢布就好成批成批地进了,也省得你老是自个儿跑腿也不找搬运的伙计。]

      听她的语气像是很过意不去,锦儿眨巴了一下眼睛,笑道,[哪怕徐嫂子你进再多,我也还是要跟着送来,这徐氏布坊可是打通咱们织坊和市集的头条大道,娘都说这是千万捆绢布都换不来的呢。]

      挠是听出她在拍马屁,徐嫂子还是给逗得合不拢嘴,[你这小丫头,一张小嘴就会哄人开心。]

      锦儿吐了一下舌头,觉得眼睛涩涩的像是有汗流了进去,正想抬手擦,却叫旁人抢了先。

      陆间离撩起宽大的衣袖轻轻拭去她额面上的汗水,动作甚是轻柔,锦儿偏头望着他一笑,气氛顿时变了个样儿。
      这一来一往的看在别人眼中就成了眉目传情,徐嫂子掩着嘴巴闷笑——眼前这一对可是大伙儿公认最登对的。锦丫头正值妙龄,人长得俏,个性也讨喜,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城里对她献殷勤的大有人在。这其中就属李家少爷条件最好,家世品貌都不差,可他们锦绣城向来没什么门当户对那一套,年轻人目光短浅,觉得进了大户人家就能吃香喝辣,像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一辈却是抱着不同的看法,像这锦丫头生性自由惯了,入了李府,被一大堆规矩困死了多可怜,再说,李家少爷再怎么好也是含金啖玉的公子哥,从小被伺候着长大,将来会照顾妻子才叫怪呐。在这方面,他和陆公子简直没得比。最重要的是,锦儿心向着人家,这你情我愿的,旁人就更没有置蝯的余地。说白点,大伙儿可都是乐见其成,就等着喝喜酒呐。

      她眼神暧昧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见小丫头低下头,准是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瞧她扭着双手,平时说多活泼又多活泼,哪能见到这幅忸怩的样子,总算是开了窍。

      徐嫂子看着她,欣慰的眼神像看自家闺女儿长大成人一般,然后,她把头转向陆间离,半认真半打趣道,[陆公子,你可得好好对待锦丫头,委屈着她我可头一个不依哦。]

      锦儿听到这话,头垂得更低,脸都要贴上桌面了,陆间离倒笑得坦荡,只听他应道,[徐嫂子放心,陆某自是会将锦儿照顾周全。]

      这口气听起来有几分像女婿在对丈母娘作保证,可更像是在托孤——至少锦儿听起来颇有这种感觉。

      徐嫂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凑上去神神秘秘地开口,[我说陆公子,你和锦丫头的吉日准备定在哪天?若没注意的话,要不要我帮你们翻翻黄历?]

      正当陆间离要开口的时候,布坊里进了两个客人,锦儿趁机找了个借口,拖着他赶不及地往门外冲。

      下了台阶跑了几步,他拽住她,道,[锦儿,别跑了,咱们已经出来了。]再跑下去可真要中暑了。

      锦儿慢下脚步,被他拉到身侧走着。
      [徐嫂子是个热心肠的人,你别见怪。]她轻道。

      陆间离低头看她,没想到她在困窘之余还能替别人着想,真是难得的好孩子。

      [这没什么,其实,刚才我倒真想请她帮着看看最近的好日子是哪天,不如趁早将我们的事办办。]

      锦儿见他开起玩笑,心情一轻松,也跟着打趣,[就你跟我,要不去土地庙拜拜,谁也不让知道,等回来,大伙儿就都傻了眼了。]

      [好啊。]他停下脚步。

      [嗯?]锦儿也跟着止步,疑惑地看向他。

      [找一天去吧,只有我们俩。]他说道,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上,[锦儿,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

      他的表情那么认真,眼神也极为诚挚,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能傻傻地与他对望。

      陆间离叹了一口气,突然话锋一转,问道,[接下来你要上哪儿?我送你。]

      锦儿被他转得有些难以适应,愣了一会儿才道,[我...我就去前街口的藤园,很近,不用送了。]

      [没关系,我闲着也没事。]他这么说着,边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你不画画吗?]锦儿不希望影响他做生意。

      [最近天太热,就算摆摊也没几笔生意。]他笑道,回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这动作来得突然,像是兴起的某种情绪,不带丝毫特别的用意,就好比大人在逗孩子,此时,锦儿只觉得胸口热热的,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满足。

      到了藤园后,锦儿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不想放开。

      [去吧。]陆间离温声催促。

      [我......]她望着他,欲言又止。

      陆间离看她眼神切切的,不禁上前轻搂了她一下。
      [锦儿,我知道你最近忙着照料藤园......我...若是陪着你,怕是让你分心。]他帮她把歪掉的帽子扶正,顺手将垂在脸颊两边的散发撩至她耳后。

      他话中的道理锦儿自是清楚,也知道照顾白罗藤是件劳心劳力的事,于是她松开手退了两步背过身,脚还没动又转头看他。

      陆间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肩,挥了挥手,[去吧。]

      锦儿低头看着地上,又看向他,接着扭回头往藤园里走,就在跨进门槛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陆间离快步跑了过来。

      他跑得很匆忙,以至于到她面前时跌冲了一下,她忙伸手扶住。

      [锦儿,我...我想知道那天...李少爷有没有与你为难?]他本不想问,却终是拗不过盘旋于心头的忧虑。
      一提到李少爷,锦儿就沉下了脸。

      [怎么?你们是不是起了争执?]看她的脸色,八九不离十。

      [他莫名其妙!]想起那些难听的话就恼人,锦儿气哼哼地道,[他见你送东西给我就发起火来,又说些奇怪的话,还提到求亲的事,我不明白哪儿得罪他了!]

      不是你得罪他,得罪他的人是我。
      陆间离暗叹,神色有些啼笑皆非。

      [而且...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他...他说你不好!]那些难听至极的字眼她实在说不出口。

      陆间离为她的话失笑,[我哪里不好?]

      [才没有,是他瞎说!]她神色激动的低叫,手都握成拳了。

      [好好,是他瞎说,我没有不好,我很好很好。]

      锦儿扑哧一声笑出来,突然想起那天她也是这么反驳李少爷的,当时气糊涂了,现在听到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觉得......好傻气!

      [这么笑着多好。]陆间离凝望她的笑脸,柔道,[若那李少爷惹你生气,下次就避着他点,嗯?]

      锦儿点头,看见他盯着她,眼底似乎有某种情绪在翻腾,她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却被那种眼神看得心跳加速,忍不住咬紧下唇。就见他微微吸了口气,俯下身子将唇缓缓印上她的额头,很温柔,蜻蜓点水般,只一下就离开了。

      锦儿抚上额头,呆怔的表情似乎是还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他与她,到底是在年纪上差得太多...
      陆间离笑得有些无奈,低垂的眼眸中藏着太多的压抑,连方才亲吻时都需要拼命克制自己,不仅是怕吓到她,也是...有所顾忌。

      他怕耽误她太久,道别后匆匆离去。

      结果这一整天锦儿都魂不守舍,拖了一个下午才总算把事情忙完,出藤园时已近黄昏,也就是说她已经没时间再去打理第二个藤园了,娘亲派给她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

      换作往常,她准是泄气透了,可是今儿,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欣喜,想泄气也泄气不来。
      锦儿一蹦三跳地迎着夕阳前进,嘴里还哼着小曲,走到长街尽头时,她拐向左,一眼便望见迎面走过来的李甫淮。

      她想也不想,脚跟一转就要朝另一条岔道走。这时,后面传来叫她的声音。锦儿顿下脚步,犹豫了半天,终究是拉不下面子,只得硬着头皮转身面对赶上来的人。

      [锦姑娘,怎么一见着我就跑?]李甫淮笑问,说话的时候带着喘息,看来刚才赶得够急。

      锦儿斜眼看他,觉得这人似乎把几天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还能笑得出来。

      李甫淮注意到她的眼神,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锦姑娘,我知道你在气我...你气得该,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口出狂言侮辱陆公子,其实那些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他顿了下,见她神色略微缓和,紧接着道,[前些天陆公子为县爷画了一幅画像,县爷看了之后赞不绝口,想请陆公子将画描摹在缣帛上,所以叫我把东西送给他,可我只知道他住在东街,却不清楚具体位置......]

      这么一说,锦儿才注意到他夹在腋下的东西,是一卷画纸和一束缣帛。

      [你到东街的田埂里,顺着土坡路走就能看见陆公子住的房子,前面有块空地。]她细声细气地道,话说得又低又快,显然还是不太愿意和眼前的人说话。

      李甫淮看出她的排斥,摸着后脑干笑,[锦姑娘...我叫住你...是想请你代我跑一趟...]

      [为什么?]她直问,不明白他有手有脚的,干嘛叫别人代跑。

      [锦姑娘...我...,才刚说了那些话....实在是觉得没脸见他,所以借此机会...想请你帮我带个话,就说我李甫淮欠他一句道歉,以后定当亲自上门赔不是。]

      锦儿见他表情慎重,口气真诚,还不惜拉下面子来求她帮忙,像是真心诚意地悔过,若再计较下去就是她的不是了。

      [把东西给我吧。]锦儿摊开掌心,笑容又重回脸上。

      李甫淮闻言一喜,忙把画纸缣帛捧到她手里,[有劳锦姑娘,多谢了。]

      [不用道谢,只要以后别再随便说话就成。]她轻握画卷,越过他身侧时又道,[我一定会把东西和你的话一并带给他。]
      话音未落,人就哧溜窜了老远,她走得太快,太过迫不及待,连头也不回一下,如果这时候她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一抹古怪的笑意勾在他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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