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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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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娘把自己所纺出的第一段四尺绢送给心爱的男人做定情之物,不管是在锦绣城还是在其他地方都一样,是种特定的风俗习惯。
她送他绢布的含义,自然,他不会不知道,虽然有一瞬间的惊诧和犹豫,但只是一瞬间,很快就从眼底消去踪迹,他伸手接过白罗绢,手有些颤抖,面色却一如既往。
[你…你会收下吗?]他接过绢布,只是捧在手上看着,也不说话,锦儿有点焦急。
陆间离抿嘴笑了,把绢布揣入怀中才看向她。
[我会好好珍惜它…对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摸摸衣服,最后摸到腰间的玉环,手停在上面低头看了一会儿,把它从腰带上解了下来。
[这压袍的小玩意儿虽不值几两银子,却是我用第一副画作换来的…你若不嫌弃,就收下吧。]他把玉环递到她身前。
锦儿接过来,紧紧握住压在胸口上,[我…我…]她笑起来,眼泪也跟着直往外涌,哽咽着无法成言。
陆间离偏头看向脚边的泥土,咬了咬下唇,嘤嘤的抽泣声听在耳里就像砸在心头,胸口也随之隐隐抽痛。
他斜过眼再看向她,指尖动了动,接着握成拳夹在身侧,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还是忍不住伸手将她轻揽入怀,没有抱得很紧,只是扶住她的肩头,正好让她的额头抵着前胸。
锦儿先是一愣,继而放开交握的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没使什么力,只轻轻的碰触,接着仰起头,侧过脸,像找到了依偎般放松了身子,渐渐把重心前移……
李甫淮踏进庭院的时候恰巧撞见这一幕,妒火顿时从胸腔窜到脑门,令他红了双眼。
就算他们并没有过分的肢体接触,但未及婚嫁,这种相依相偎就算是逾矩了。况且没有人能容忍心仪的女子和其他男人这般亲密。
他顿在院口停留了一会儿,并且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后才继续往前走,鞋底重重踩在地面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听到脚步声后,陆间离微侧过身子,这时把头埋在他胸前的锦儿也歪头探出去,见到来人时她眨了眨眼睛,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锦儿,李少爷来了。]陆间离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将她扶正,转了个身与她并立。
她盯着越走越近的人,这才想起今天的要紧事儿。
[李少爷…噢…]
她把手里的玉环握得更紧了些,然后回头看了看陆间离,见他微笑着点点头,她才轻喘了口气,踌躇半晌,正要转身迎过去时,却见来人已经站在跟前,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眼睛里像燃着两把火炬。
锦儿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匆匆退了几步,退到陆间离身边,抓过他的衣袖攥在手里。
李甫淮瞅着她的手,嘴角微抽,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也许是意识到她受了惊吓,再看上去时的眼神收敛不少,不若先前那般咄咄逼人。
[锦姑娘,我来拿布。]他刻意压低声音,眼珠却不住下瞥。
听他口气还算平和,锦儿的手指也自衣袖上松下来。
[绢布已经成捆排上拖车。]她用手理了理耳鬓的碎发,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去仓库,那里有伙计会帮你把布送上马车。]
换作往常她会亲自带他进库送他出门,可不知为什么,今儿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觉得他…很可怕…
李甫淮看了她良久,面上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狰狞,只见他转动脚跟背过身走了几步,又转身折回来,这次却是看向锦儿身后的人。
[对了,陆公子。]他唤道,一拍脑门,像是突然想到件差点忘了的事,[县爷听闻你画技高超,特来此想请你帮他画幅肖像,倘若陆公子有空不妨与我一道回府。]
李老爷的正室续弦正是县太爷宋万金的掌上明珠,所以他经常到李家窜窜门子,大伙儿也见怪不怪了,反正碍不到他们营生,说到底还是刘大人这个城管做得好,把这块小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别说是县爷,就算是皇上来了也插不进手,顶多当个观光客,领略一回锦绣的繁荣兴盛。
陆间离虽没见过县太爷,倒听过他的大名,据闻宋大人原本是邻省的一个城管,因为办了一桩难结的案子才被提升成为县爷。不过,具体是什么案子他就不大清楚了,也从没听人提起过。
[陆公子?]李甫淮见他不语,忍不住唤了一声。
陆间离微一愣,正对上他闪烁的眼光,一个[好]字从喉口又咽回了肚里。
[能为县爷作画实乃陆某的福分,但陆某正赶着送画给刘大人,不便与李少爷同行。]他笑着,婉言推却,[待送过画后陆某即刻上贵府登门拜访,不知李少爷意下如何?]
[这样啊…]李甫淮低喃了一句,接着睁只眼眯只眼地起看向他,[也好,我就先回府恭候大驾。]
陆间离仍是笑得从容自若,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挑衅,见他嘴上虽这么说,脚却定在原地没半点要离开的意思,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而看向身侧的人。
[锦儿,我先走了。]他弯腰与她脸对脸,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有人黑了整张面孔,他不为所动地笑了笑,张开五指覆上握玉环的小手,眼神像蓄满了温温的泉水,[这玉很容易碎的,要好好戴着它…嗯?]
[它不会碎,我不会让它碎的,我用线穿起来挂在颈上,好不好?]她偏过头,眼眶红红的,一听到他说要走了就觉得胸口发闷。
可是若再不走就有人要怒火冲天了——陆间离苦笑,一旦扯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特别是她,很有可能会被伤害……
[你觉得好就成,这玉环不大,当项饰也挺合适。]他揉揉她的头发,退了一步,对她轻轻摆了摆手,转身往院口走,经过李甫淮的时候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锦儿目送他离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墙拐角,一股空虚油然而生,她双眼迷蒙地痴望着院口,再垂眸看向捧在手上的玉环,盯着望,着了魔一般移不开视线。
[这是他给你的?]
阴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锦儿被惊得一跳,玉环差点脱手掉出去,她急忙拢紧指间把它捂在心口上。
[这就是你不接受求亲的原因?]他逼近一步,话尾的音调一字比一字扬高。
[你…你说什么?]她后退两步,困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提到求亲的事。
她无辜的眼神看得他怒火直冒,[你为了他拒绝我!?那种人有什么好!!]姓陆的为她做过什么?就送那么个破玩意儿给她!他居然能送得出手!?她值得更好的!
锦儿张口结舌,没料到他会突然吼起来,先是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但听到最后却拧起了眉毛。
[陆公子不是那种人,他很好很好!]她反驳,双颊因不悦而微微泛红。
[他很好!?你怎么知道他很好?你有多了解他?你知道他的家世背景?你知道他在来这里之前做过些什么,你就这么笃定他不是在玩弄你……]
[他不会!陆公子不是那样的人!]陆公子温驯善良,怎么可能骗她玩弄她!
李甫淮冷笑一声,[不是那样的人?你知道什么!他根本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不是!他不是!]锦儿被惹恼了,捂在心口的手握成拳头,涨得满面通红,[不许你这样说他!]
[不许…!?]她竟然如此维护他!她的心里只能容得下他了吗!?李甫淮怒火中烧,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那个陆间离,陆公子!!他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在人前道貌岸然,私底下尽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龌龊事…..]
[你胡说你胡说!!]锦儿疯了似的尖叫,拼命地挣扎,想把手臂拽出来,[陆公子与你无怨无仇,你做什么这样污蔑他!!]
[我污蔑他!?]他狠狠地把她又拉回胸前,用力扳住她的肩头,把脸逼近,眼中跃起熊熊怒焰,[污蔑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是为了你啊!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真正替你着想,真正爱你的人在这里,是我不是他!是我!!是我!!!]
[住口住口住口——!!!]她猛烈地摇头,连头巾都被摇散了,满头青丝披散下来垂在腰下。
[怎么了?锦丫头……]院口传来担忧的声音,脚步声匆匆,由远至近。
大概是前面的织娘听到动静赶了来。
他回头看过去,两手不自觉地放松了力道。
感觉手臂脱离钳制,锦儿立刻猛抽回双手,跌跌冲冲地往前跑。
李甫淮一个不留神被她撞到侧肩,身子一歪,朝旁边踉跄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她越过自己歪歪倒倒地冲出院外。
他站稳脚跟,直起身子,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嘈杂声,眼神渐渐暗下来,一抹冷酷的笑容自唇角勾起。
他在污蔑他…..是吗?
…
他在污蔑他!?
好!很好!!
那就让她看清楚看明白,他说的话究竟是不是污蔑!!
???
等到伙计们把最后一捆布抬上马车后,李甫淮掏出钱袋赏了每个人几两银子,把他们打发走才再度看向半敞的大门——以前,她都会送他出来,微笑着与他话别,可是现在却不见她的踪影,想必是被他说的话气到了才故意回避……
她当真是恋慕那姓陆的恋慕到了好歹不分的地步!他说的话句句为她,她却是半点也听不进去……
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转身一拂衣袍,抬脚跃上马车,待他进去坐好后,车夫甩起鞭子吆喝一声,两匹马同时仰头嘶鸣,紧接着放蹄狂奔而去。
马蹄声还没去得多远,就见一个身影从围墙拐角处慢慢地走出来,此人正是陆间离,他并没有依言去送画,而是出了织坊就隐在墙角处等候,看到李少爷走出门时,他也确实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没等多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起什么大冲突。
守在这里,一来是怕他走了以后李家少爷会难为锦儿,二来是无处可去,想到还要上李府,也不便跑得太远。他本就只是想见见锦儿,哪会把画带在身上,却不意听李少爷邀他同行,他不好直接拒绝,唯有找个理由推却,想来那李少爷对他敌意颇深,未免麻烦,还是尽量不与他接触为妙。
盯着远处的一团沙尘,他心中虽有踌躇,却仍是在想了又想后朝马车消失的方向跟了过去。
行九织坊距李府只有几条街的行程,坐马车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了,换作是步行也花不了半个时辰,但既然他说过要去给刘大人送画,便不能这么算,从织坊到城管府再折到李府约摸十余里路,不作停留的话要走将近两个时辰,若步伐快的人只需要一个半时辰就够了。
陆间离在心中仔细算了算,决定从集市绕过去,这么一来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加上他在织坊外等的这段时间将将好。
于是他在岔道口改了个方向,直往城里头走,西街市集的街道不若城中心的宽敞,到了下午,通常是人挤人,连转个身都不容易,所以他加快脚步,用了不足一个时辰就赶到李府。
高阶上的两扇朱漆铁门紧闭着,陆间离踏上台阶径直走到大门前,却在拉住门环的时候迟疑了,他的脑中浮出一双夹杂着不屑与妒恨的眼眸,令他的手只搭在拉环上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瞪着金铜的门环怔了许久,突然笑起来,笑出了声,像是在自嘲一样地摇摇头,然后带动拉环轻轻敲击铁门,发出脆亮的响声。
才刚敲了两下,门就吱呀一声被往里拉开,从门檐中间走出一个青缎罩衣的中年男子,他一看到门外的人登时面露喜色。
那男子正是李府的总管,名唤薛栋,染厂专门负责染样的就是他,再加上送画取画的几次交接,也算得上是熟人。
正当陆间离想说明来意之时,那薛栋已经先一步开口。
[哎呀,是陆公子!你终于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他跨过门槛热络地拉着他往里头走,边走还边不时回头笑道,[你这次可是面子大了,一听咱少爷说你要过来,老爷就差我在门前候着,打从上回寿筵上收到你送的百雀争鸣图后老爷就总是说想叫你上门再帮他多画几幅,这不,机会来了,他老人家正和县爷在前厅等你呐……]
他滔滔不绝说个没完,马屁一个接着一个,捧得不亦乐乎,陆间离也知道他的性子,但笑不语地随着他掰去。
唠唠叨叨的声音从前院长廊一直传到花园,到了前厅门阶处总算告一段落,他意犹未尽地抹抹嘴才转头叫陆间离在门槛外等着,自己先跨进去通报。
他抱着双手猫腰走到他们面前低道,[县爷,老爷夫人,陆公子来了。]说着一手往后比了比。
李老爷正和县爷在靠里的长台上下棋,年轻貌美的李夫人也倚在一旁观望,手中的轻罗小扇不时扇几下,替自个儿的丈夫和爹爹驱散热气。
听到他的声音,李老爷侧过脸顺着他的手看向外面,扫了一眼站在门槛处的人,继而把眼神移到对面,[宋大人,人来了。]他小声道,没再往外看。
县爷把注意力都放在棋盘上,正思量着下一步该如何走,听到他说话后也不抬头,随意道,[叫他等会儿。]
听他这么说,李老爷招招手把薛栋招到身侧附在他耳边道,[你先叫他进来坐,沏壶茶,前天茶庄刚送来的,就那个,让他等会儿。]说罢又坐直身子接着走棋。
薛栋接到指示即刻又走回门口,领着陆间离走进来,安置他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客套了几句后就先到外面招呼女婢沏茶去了。
陆间离坐下,四处环视了一圈,没有人理他,他倒乐得自在,等侍女端来茶盘,他便自斟一杯,埋头喝起茶来。没喝两口,忽而感觉从侧面射来两道视线,灼灼的叫人忽视不得,他也没多想就偏头望过去,只见李夫人正用圆扇遮着大半面孔,露出扇缘的单凤眼正直邈邈地注视着他——前几次去染厂遇见她,也是这般的眼神……这眼神,他见过,也明白,所以更加觉得不舒服。
他忙别开眼低咳一声,接着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低头喝茶,眼睛却不时斜上去,看她有没有收回目光,也顺带注意着李老爷的一举一动。
[将!]县爷擒出一子抛入棋盒内,托着脸颊的手模上灰白的胡须,从软椅上站起身来挺了挺腰背,一拍桌面哈哈大笑。
陆间离被那得意的笑声引去注意力。
这笑声怎么如此耳熟?
他心中筹思,于是侧眼望过去,在看到那张遍布皱纹的老脸后,他的眼眶猛一下瞠大,面色也在瞬间变得惨白,犹如被雷劈中一样倏尔僵直了身子。
是他!?县太爷居然是他!
陆间离有如见了鬼一样眦目直瞪过去——那张脸,即便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
就在这时,县爷好似察觉了他的目光,转头看来,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撩须与他对视良久,最后踱下台阶朝他那方走过去,李老爷和李夫人也紧随其至。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走至陆间离身前,将他打量一番,眼光落在他的脸上来回游移。
陆间离站起身,低头拱手道,[小人确曾见过大人,那时大人正从李府出来,小人还跟了大人许久,只不知大人是否留意到……]
县爷[哦]了一声,问道,[你作何跟着我?]
陆间离听到他的问话把头抬起来,脸上依旧是笑如春风,只有嘴唇还在微微颤动,看在别人眼中还道是激动难抑。
[大人有所不知,小的曾多次想求大人准我为您留象,却总是难以启口…]他顿了一下,掀起眼皮看上去,见县爷抚着长须,神色颇是得意,忙接着道,[乍闻大人要小人画像,小的实在是…像在做梦一样…]
县爷听到这里纵声大笑,一手拍上他的肩膀,[陆公子,我可没看走眼,你果然是个可造之材!]他笑道,听起来心情大快,只见他手上一使劲把陆间离按回椅上,负手踱到另一侧坐下,接过女儿奉上来的茶浅啜一口,把茶盘往几上一搁。
这时,李老爷和李夫人坐妥,李老爷陪着笑脸,直到听县爷说到[可造之材]的时候才开口。
[宋大人,我就说这陆公子不错吧!]他笑道,脸上的肥肉也堆在了一块儿, [他的画功可了得,画得那些鸟雀啊活灵活现的,就像要从画里飞出来一样。]
[哈哈哈,听你这么一说,我可就更想开开眼界了!]县爷袖袍一抖,手肘支在大腿上,上身往前倾去,一只手呈[八]字状摩挲下巴,表现得兴味盎然,他瞅着陆间离道,[陆公子,你瞧瞧老朽,这幅皮囊可入得了画?]
陆间离闻言拱手举上头顶,[大人此言岂不折煞小的,若您这仙风道骨都入不了画,那世间还有小人可画之物吗?]
县爷听得又是一阵长笑,一边伸出食指连连点他一边把脸转向同侧的李老爷,[贤婿爷,你荐的好小子,舌头滑溜得很呐!]
李老爷挥挥手笑应,[怎是那陆公子舌头滑溜?分明是大人你生就一副仙人相,陆公子说得句句实在呀!]
[你呀你,你们都是——个个尽会给我来奉承这套。]他这么说着却掩不住眼里的喜色,好话谁不爱听?他自是不能免俗。笑了一会儿,他又看向对面道,[不知画一幅画需要多长时间?]
陆间离道,[小人的画与一般的肖像画不太相同,不需要照本画样,寻常人即画即取,若是大人的话,三四天的工夫方能画好。]
[三天,就三天!]县爷一拍大腿,接着道,[陆公子,你作画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定差人送上门去!]
[笔墨纸砚小的倒不缺,不过,小人需要先为大人打个底,这样画出来的像更具神韵。]他摸了摸衣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满面歉意地道,[小人糊涂,本没料到要过来,纸笔没带在身上……]
[这有何碍。]县爷把脸侧过去,对李老爷道,[李爷,借贵府笔墨纸张一用。]
李老爷连连道好,忙叫夫人赶去书房拿了过来。
[陆公子,这些可够了?]李夫人将毛笔,墨研,宣纸一样一样放在案上,噙着妩媚的笑容细声低问。
陆间离避开她投过来的眼神,笑得客套自然,[够了够了,多谢夫人。]
李夫人微嗔地瞟过去一眼,似乎在怨他不懂情趣,但陆间离却将眼神定在纸上,目不转睛,她暗咬了一下牙,愤愤地地哼一声,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得到,之后她仰起头走回座上。
[陆公子,既然东西来了,何不就此开始?]县爷靠在椅背上,双掌各往扶手两边一撑,摆出坐公堂的姿态。
陆间离一笑,捋起衣袖开始磨墨,低垂的眼眸随着打圈的手转动,渐渐…半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