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之似是故人来》沈画檐

6、第06章 相见不相识

　　一九七一年，泰国清迈。

　　夕阳西下，晚霞飘红。平安旅馆的小伙计正在抓着抹布满柜台地擦拭，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响动——有突兀的刹车声，有凌乱的脚步声，有嚎啕的哭泣声，还有凶恶的谩骂声。

　　他知道是来生意了，所以就放下手中的抹布，两三步地跑到门外，准备迎接过路住店的客人。这时就看到路边停了一辆吉普车，不等他开口打招呼，车里的人已然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小伙计连忙将这三位风尘仆仆的客人迎进屋内，回到柜台后边，他面带微笑，热情地招待着客人，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们。

　　这是一个奇怪的三人组合，其中一个青年看起来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与他年纪相仿，另一个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最后一个男孩的年龄大概在十四五岁上下，也不知道他们是兄弟还是朋友。不过从长相和言语上倒是能看出来，他们应该也是华人，汉话讲的都极好。

　　为首的大个子青年虽然脸庞白皙，面容清秀，但脾气却是异常的暴躁，不断地咒骂着身后那哇哇大哭的小个子少年，可他越骂，对方哭的越厉害。这二位一个骂，一个哭，热闹的很，两相对比之下，那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倒是安静的很，从进门到现在一言不发，只是皱着眉头，撅着小嘴，似乎心事重重。

　　小伙计特地留意了一下那个小男孩，只见那男孩生的十分漂亮，小脸蛋白里透红，眉目秀美可爱，长长的睫毛宛若两把小扇子，在眼窝处洒下两片浓重的阴影，瞧着细胳膊细腿的，身影显得很是单薄。

　　盯着那两把小扇子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面前这男孩十分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又好像很像一个人，可他一时半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大个子青年大声询问小伙计，“还有客房吗？”

　　小伙计此时正在盯着那漂亮男孩出神，冷不丁被对方这大嗓门给吓了一个哆嗦，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回答道：“有……有呢。”

　　青年听后，朝他伸出来了两根手指头，“好！我们要两间。”

　　小伙计连连点头，“好好好！”说着便从柜台抽屉里翻出来两把钥匙交给了青年。

　　青年伸手接过钥匙，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突然又朝向小伙计，继续问他：“还有饭菜吗？”

　　小伙计不禁一愣，还有没有客房他自然知道，但还有没有饭菜他就不太清楚了，他这下午一直待在前面接待客人，并没有到厨房里去过，于是他就回头大声呼喊自家老板：“老板！老板！”

　　然而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马就听到老板那熟悉的爽朗笑声，后面只是传来了一个很轻的声音：“他回家喂马去了。”他能听的出，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这家旅馆的二老板。

　　小伙计听了不禁感到纳闷，咦？大老板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竟然不知道，还有，二老板怎么没跟大老板一起回家去呢？

　　不过眼下情形也容不得他想太多，于是他就改口问道：“二老板，厨房里的饭，还够三个人吃吗？”

　　隔了半晌，他才得到回复：“够。”

　　小伙计一听饭菜够吃，这才放下心来，他见这三位客人的手边并没有携带行李，于是就直接把他们让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旁，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后就回去拾起抹布，继续擦拭柜台去了。

　　他一边干活，一边斜眼观察窗边小桌旁的那三位客人。

　　那高个子青年似乎很在意身旁的小男孩，对他毕恭毕敬的，先让他坐下了，而后就抬手给了那哭泣不止的少年一巴掌：“还嚎？再嚎回去我打死你！”

　　少年被他打的一愣，立即止住了哭声。

　　那青年这才拉开椅子坐下，苦着脸对身旁的男孩说道：“老虎少爷，这回我可算是闯了大祸！回去后将军要是不饶我，你可千万要替我说好话啊！”

　　那男孩蹙着眉头答道：“这还用你说？”

　　正在此时，小伙计突然看到他家二老板端着一个托盘，从后厨走了出来。托盘里放了三盘咖喱饭，二老板将咖喱饭放到桌上，然后就默默地走开了。

　　青年抬头看了二老板一眼，后来突然一拍身旁的男孩，大声说道：“哎，老虎少爷，你看那人，和你长的很像呢！”

　　“老虎少爷”似乎正在低着头发呆，所以听了这话就很不耐烦地横了青年一眼，没看“那人”，也没回答。

　　柜台后的小伙计却是将这话给听了个清清楚楚，正是这话启发了他，他终于想起来那男孩像谁了——像他家二老板。

　　不止脸蛋儿像，就连那细长单薄的身材都如出一辙。

　　小伙计回想了一下二老板那苍白的面孔和细长的身材，然后又扭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吃咖喱饭的小男孩，心想这俩人的确是挺像的，二老板小时候大概就长这样吧，这男孩老了以后怕是也会变成第二个二老板吧。

　　这世上竟会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简直不可思议，小伙计越想越觉得奇怪。

　　那三位客人吃完饭后就到客房歇息去了，小伙计见状遂走到窗边，将桌子擦净，椅子摆正，然后就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后厨张望。

　　他看到二老板正在打扫后厨，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弱弱地说道：“二老板，您去歇着吧，这点儿小事让我来做就行。”

　　二老板并不看他，单是一摆手，示意不用他帮忙，让他赶紧回前面去。

　　小伙计只好乖乖地退了下去，他一向都是相当畏惧这位二老板的，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是感觉此人不是善类，很不好惹的样子。

　　事实上，这位二老板从外表上看，一点儿也不可怕。面容俊秀，身材单薄，文文弱弱的，说起话来跟蚊子哼哼似的，倘若不仔细听还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只不过他平时很少同外人说话，只跟大老板一人交谈。

　　小伙计在这家旅馆也待了能有个四五年了，可跟那位二老板面对面说过的话几乎不超过十句，他甚至在过了好久之后才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只觉得这人生的的确是十分漂亮，虽然现在已经步入了中老年，可依旧是漂亮的，那五官和身材竟然都没走样，老了都这么漂亮，年轻时不知道该有多美。

　　那位二老板的来历、姓名和年龄，小伙计一概不知，大老板平时对他这兄弟宝贝的很，轻易是不肯让他出来见人的，总是藏着掖着，好像怕人把他给拐走了似的，所以外人都觉得这位二老板很是神秘，好像是一个谜团，想要去解却又无从下手。

　　老实说，小伙计还是更喜欢大老板一些，大老板脾气好，为人爽朗，说话痛快，见了谁都是笑呵呵的，让人看了倍感亲切。

　　他正想着大老板呢，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正好见到他家大老板正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

　　这位大老板就是平安旅馆的创办人，大名叫做陆正霖，以前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军需官，后来军队没了，他就带着兄弟来到了清迈，在这里建造了一家旅馆，给过路的客人图个方便，顺带着也挣上一点儿小钱。

　　大老板已经五十来岁了，但跟同龄人相比还是很显年轻的，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腿脚也还灵便，精神头很足。

　　“老板！”小伙计赶紧向大老板报告道，“刚才来了三位客人，已经吃完饭到客房去了。”

　　大老板听了，朝他微微一点头，“好，知道了，我在门口看到他们的车了。”

　　“老板……”

　　小伙计欲言又止。

　　大老板似乎看出来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于是就走到柜台前面，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了？还有别的事？”

　　小伙计思忖着该不该说，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低声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老板，刚才那三位客人中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跟二老板……”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后厨，生怕二老板会突然冒出来吓自己一大跳。

　　“跟二老板怎么了？”大老板急忙追问道。

　　小伙计压低声音说道，“跟二老板长的很像。”

　　大老板眯起了眼睛，“很像？有多像？”

　　“反正就是很像！”小伙计小声说道。“感觉……感觉像是……”他没敢把“父子俩”那三个字给说出来，因为心里清楚他这二老板是没有娶过妻生过子的单身汉，在这异国他乡无亲无故，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呢？

　　“像是什么？”大老板继续追问他。

　　小伙计支吾了半天，最后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像是小时候的二老板。”

　　大老板若有所思地在柜台前踱了几大步，然后就咧开嘴冲着小伙计笑了，“你说，那男孩长的很像我兄弟？”

　　小伙计紧张地点了点头，心想不信你自己看去，真得很像，我可没有乱说，而且还不止我一人觉得像，是那男孩身边的青年先发现的。

　　大老板收起笑意，问道：“他们住在哪个房间？”

　　小伙计赶紧如实相告。

　　大老板想了想，猛地一跺脚，转身去后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