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一刀帐就要齐齐整整》H2SO4夜

6、初雪06

　　23世纪，是神秘学与科学共同蓬勃发展的时代。随着人类解开时间的奥秘，一种新的犯罪类型也由此而生。
　　公元2205年，自称“历史修正者”的时间犯罪组织向这个国家的历史发起了攻击。这场战争持续已久，双方资源与兵力都已有不小的损耗。不知从何时而起，躲在暗处的犯罪组织开始出现在现世社会活动，他们以一种新兴教团的形式接触普通民众，接受特殊委托，吸收教徒，一反往常的低调作风。如此冒着被政府发现的重大风险，是为了补充战争资金，还是别有目的，暂且都不得而知。

　　“当当当。”
　　清脆的敲窗声在我头顶响起。我放下手中的相框，抬起头，看到鹤丸正蹲在玻璃窗外，迎着我的目光简洁明了地一竖大拇指。我打开窗户，他轻巧地跃进来，像只飞落进来的鸟。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显然久未清理、有些狼藉的环境，“有什么发现吗？”
　　“能有什么发现，这就是间普通的女生公寓。”我闷声回答，又拿起桌子上的空杯子看了看。杯子底部还沉着残余的酒液，发出烈性酒浓烈的气味。杯子放回原位，旁边就是已喝空了大半的酒瓶。
　　鹤丸大概察觉到我语气里的异样了，那双鎏金的眼睛目光转回到我身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不高兴了？”
　　被逼着做决断，我当然会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玄关方向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推门而进的年轻女人抬头望到我们，一下子怔住。
　　我转过身，向她微微一鞠躬：“你好，我们是……”
　　“你是审神者，对吗？”
　　短暂的僵硬后，她脸上没有浮现被闯空门的惊讶与愤怒，而是直接恢复了平静，好像早有所预料，等待已久。她干脆地拆穿了我的身份，语气笃定，那双因长期缺乏休息而眸光晦暗的眼睛淡淡望着我，如一潭死水。
　　我应该想到能让溯行军冒着高风险去一次又一次尝试修改历史，背后的委托人与他们的接触绝对已经不是浅显的程度。她会知道她的愿望会遭到怎样的阻碍，她要面临的敌人是谁。她不可能是如我所愿的被历史修正者蒙骗的无知群众。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处了，我也只好摊牌承认：“没错，我是隶属政府的审神者。”

　　铃木小姐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就垂下眼不再看我们，继续脱自己脚上细高跟的鞋子。她反手关上身后的门，走进屋里，提包和外套随手丢在地板上，像我和鹤丸不存在般径直穿过我们中间，走到我们身后的桌子前。我看着她盖上了摆在桌子上的相框，又拿起酒瓶直接仰头灌了一大口，就像是外出回家喝水解除疲累一样。
　　她抹了下嘴，终于扭回头来重新看我：“所以你们是来做什么的，来逮捕我的？”
　　那双晦暗的眸子里正有一点锐利的冰冷显露出来，像是那潭死水的水底正浮上危险锋利的刀刃，随时会刺出水面。
　　“我是来通知铃木小姐你，Past Time已经被查封，你不需要再去那个地方了。”
　　“这就完了？你们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在此之后，我们会一直监视铃木小姐你的动向。”
　　那双潭水般的眸子里最后锐利的光又沉了下去，无声无息中被一片蒙蒙的死灰彻底吞没。那是希望被彻底掐灭，放弃抵抗后的眼神。醉酒的浑浊又弥漫上来，她撤开目光，继续大口喝她的酒。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我觉得我没什么资格和立场去劝慰她，再次鞠躬后便转身打算离开。她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居然就只有监视，这是政府的决定？”
　　我顿住脚步，觉得没必要告诉她这是我自作主张的结果。
　　“是的，这是政府的决定，铃木小姐你并没有真的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呵，真是温柔啊……”
　　她冷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话中的嘲讽，针对我，或许也对自己。我安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如果没有什么还要说的，就该离开了。
　　“喂，审神者，我听说你们是保护会影响现在的重要历史。难道像我们这样小人物的事，也算的上会影响现在的历史吗？”
　　她依然没有看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盯着她自己的前方虚空。大概是想表现得泰然自若些，但她握着酒瓶的手绷紧出的锐利的棱角却暴露了她内心正压抑着激烈的情绪。
　　我思索了下，还是想对她坦白一些，“抱歉，我并不清楚。”
　　“所以你们只是听令行事吗？”
　　她的语气还保持平静，话到一半却突然失控地哽咽了下，马上又灌下几大口酒。当她放下酒瓶时，她握紧的手已经放松下来，压抑的情绪似乎也烟消云散。她再开口，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了，话的内容却有些突兀：
　　“他是个好人。”

　　我没有打扰她，任由她边喝酒，边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下去。
　　“认真木讷，不苟言笑，缺乏生活品味。除了在学术上，脑筋死板守旧得令人发指，简直让人怀疑他的所有想象力和创造力都已经在我们的研究里花光了，才会这副样子。知道他有个那么漂亮贤惠的老婆我们整个研究组的人都很惊讶，不懂他老婆怎么会喜欢上他这么无趣的人的。但不管怎么说，前辈他是个好人。”
　　“他在实验室里眼睛只盯着工作，根本不会看向别的地方。虽然是个会经常泡在办公室忘记老婆孩子的不靠谱男人，但只要大脑能闲下来，占据他剩余生活的还是只有家人。他工作一直很努力，也在很努力地与家人生活。”
　　“也许他这样子，离婚还是迟早的吧，但绝对不会是因为那种荒唐的理由。”
　　铃木小姐的声音又颤抖起来，我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抑制不住的怒火都混在其中涌出，将空气烧得炙热。她突然又一次转头望向我，那双一直死气沉沉的眸子此时亮得惊人，像枯烬里最后残余的火星重新灼烧起来。
　　“他不应该死。他那么努力地工作、生活，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难道就因为他有才华，他受到瞩目，他身居重要的位置，就该被嫉妒他的人造谣中伤，被唯利是图的人用来谋利，被位高权重的人恣意摆布？你知道那些人在前辈死后都说什么吗？他们说这是‘天谴’，说‘没做亏心事，怎么突然就死了’。前辈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卑鄙肮脏的小人，可凭什么他们却都还好好活着？”
　　“审神者，你告诉我，这就是正确的‘历史’吗？你就真的只是听从上级命令完成工作吗？你们保护的，到底是什么？”

　　半晌安静，我回视她灼亮的眸子，想不应该再用政府对审神者培训中的“标准答案”回答这个问题。
　　何为“正确”的历史？历史没有正确与否，已发生的事实就不应该再改变它，无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这是世界的法则。

　　但这种刻板的回答显然是无法说服铃木小姐的，甚至都无法说服我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也思考过，我决定给她我自己的答案，无论她能否接受，那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想，是为了‘公平’吧。”
　　“公平？”
　　我的回答果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公平。说‘保护’这样的词我可担不上，我也的确只是在完成上面派遣的任务而已。但如果说有什么理由可以让我心安理得地去面对这份工作，我想，那就是为了‘公平’。”
　　“铃木小姐，我们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自己后悔的事，想回到过去改变的事。比如想挽回离去的爱人，想保住丢失的工作，想重新选择适合自己的专业。这些事没有轻重区分，对个人而言，它们都很重要。”
　　“如果你可以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历史，那对其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历史的人而言，这是不是就很不公平？”
　　“你说什么？就这种理由……”
　　铃木小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涌上怒意。她显然想反驳我，但张开的嘴却开合几下，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向她再一次鞠躬，继续道，“也许改变藤野教授的死的确不会影响历史的大方向，但如果破了这个例，以后遇到类似的事件我们就再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了。如果我们任由这种情况发展，即使是‘小人物的历史’，数量过多，聚合在一起，也会发展成影响历史走向的大风暴。何况铃木小姐你所谓的‘改变小人物的历史’并非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你会影响你身边的其他‘小人物’，那对他们来说，这不就是很不公平？”
　　“可是……可是……”她通红的眼球颤抖着，瞪得过于用力仿佛要滴出血来，突然就提高了声音，“我想让前辈活下去，这能对谁有什么影响？！他活下去有什么错！！！”
　　“铃木小姐，这只是你的想法。”
　　铃木小姐突然安静下来。她似乎明白了与我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眼睛里的火光熄灭，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也许我说的并不是正确的，但这的确是我自己的想法，也是我今天会站在这里的原因。”我向她最后一次鞠躬，“打扰，告辞了。”
　　离开门前，我再次回头看向身后的铃木小姐。她已经重新转回身喝酒，没有理会我的目光。几缕发丝从她脑后松乱的盘发里落下，油腻地结成绺，长腿上的丝袜脚底有大片的磨损。那个桌子上的合照里穿着白大褂、带着无框眼镜、优雅而知性的年轻女人，在她身上已几乎彻底被杀死。

　　走出铃木小姐的公寓楼，来到街道上，巨大的粉色兔子布偶摇摇晃晃地走过，将手里的传单发给坐在街边写字楼下抱着纸箱哭红了眼睛的女白领。我默默望着这一幕，任由兔子布偶慢腾腾地走远，将手中的传单发给下一个似乎正遭遇不幸的人，身后鹤丸这时走来。

　　“我果然是个坏人。”在他走到我身边时，我如此喃喃道。
　　“嗯？怎么这么说？”他也发现了正在走远的兔子布偶，同样没有动作，“刚刚听你与那个人对话，我还觉得挺有道理的，以为你已经想的很清楚了。”
　　“那都是胡扯，你也信。”
　　鹤丸无奈地转过目光来，通透的金色眸子里映着我阴沉的神情，“是这样吗？”
　　“什么为了公平什么的……”我别开脸，自我嫌恶地说，“都是说的好听。这种近代的普通民众改变个人过去的案件虽说本来就有专职的部门来管，但其实根本管不过来，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政府大多都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任其发展，就为了能顺藤摸瓜摸到历史修正者更多的线索。但偏偏针对藤野教授的事，政府这一次格外重视，竟绕过了原本的管理部门，直接交给我这样的审神者来处理，你以为是为什么？”
　　“因为藤野教授的死，的确影响到了历史？”
　　“历史……”我念着这个词，像在嚼着一把生蜡，第一次觉得它是这般苍白空洞，如同白蜡制作的傀儡，“因为藤野先生的死，他们的科研项目进度将会严重滞后，而这个项目是受某位议员阁下在背后大力支持的；也因为造成他死亡的那起重大交通连环事故，这座城市的行政长官引咎辞职，另有他人坐上他的位置。也许还有别的我还不知道利益纠葛卷在其中……”
　　我是审神者，术业有专攻，若论调查案件本身肯定不如原本的侦查部门来的效率准确。但对付溯行军，侦查部门却恐怕没有足够的力量。政府会这样安排很明显，他们并不在意案件本身的真相，他们只想保障，这段历史不会被修改。
　　这段分明是无辜者受难的人间悲剧，却会为他们间接带来政治利益的历史。
　　“这件事对铃木小姐，对藤野教授，对他的父母妻儿，根本不公平。”我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太阳已经数日未在这座城市露出面孔，“有时我真的怀疑，我保护的是历史，还是只是某些人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