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一刀帐就要齐齐整整》H2SO4夜

23、画梅07

　　（10）

　　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房间里果不其然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怔怔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宿醉中的大脑在通过回忆，缓慢地恢复运转。
　　是了，她此时身处京都的一家旅馆。因为在之前的修学旅行绑架事件中她的肩膀被髭切捅了，小婶婶说要替她本丸的刀剑负责，于是自作主张，安排了这次京都疗养旅行。
　　和她同一间房的女孩应该是一大早自己跑出去玩了，之前就听那孩子提过，她有想一个人去看看的地方。小婶婶应该是拉着膝丸去大觉寺了，那丫头难得出来玩，满脑子想的都是二人世界。她有点感叹，明明说是为她安排的疗养之旅啊，怎么她又好像很被人嫌弃似的……

　　外间传来樟纸门滑动的声音，她想应该是旅馆的服务生，不过居然没敲门就直接进来还真是够失礼的。她懒洋洋向门口投去一瞥，看到端着碗走进来的却是浅金发的付丧神。
　　“哎呀，先生醒了？”
　　髭切大方地迎着她直勾勾的目光，还是笑眯眯的老模样，“我请店家熬了醒酒汤，趁热喝了吧。”
　　“……你怎么没跟他们出去？”
　　“总要有个人留下来照顾先生。”
　　“……还真是把最不适合照顾人的家伙留下来照顾人了啊。”
　　她如往常一样毒舌吐槽，从被子里坐起身。髭切已走至她切近，跪坐下来，将碗递到她面前，她自然接过，在他的注视下小口喝着烫嘴的热汤。
　　一切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又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她难得温顺平和，没有对付丧神表示抗拒。
　　“难得出来一趟，有什么安排吗？”把碗递还给髭切时，她问道。
　　“先生想去哪里？”
　　“这个时节啊……北野的梅花应该开了，一起去看看？”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髭切去厨房送碗，她穿衣洗漱，坐在梳妆台前时，望着镜子里这张苍白憔悴的脸有些发愁。
　　北野天满宫，那里是与他有缘的地方。多年后要故地重游，她发现自己竟还存留着少女时的心态，突然就像要跟着男朋友回家见公婆一样，对自己的形象斤斤计较起来。
　　所幸她已经不像年少时喜素面朝天、突然起念了还要慌慌张张地跑去妆店现买，如今随身的妆品倒是齐全。熟练地擦霜打粉，仔细盖掉眼底的青黑，抹去眼角的细褶，她对着镜子里上好的底妆转过左脸尚算满意，转过右脸时，动作滞住了。
　　她静静望着右颊上那道旧疤，许久，轻叹口气。

　　髭切回来时，她正拿着卸妆棉，意兴阑珊地打算卸掉脸上的妆。付丧神叫住她的动作，疑惑地问，“先生这是做什么？这妆不是挺好的？”
　　“哟呵，你还懂这个啊？真不是个简单的直男，让我刮目相看了。”她诧异地回头瞟了他一眼，调侃道，然后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疤，“有这么一道在这，化了也没什么意思。”
　　“先生的这道疤啊……”髭切细细打量，“其实也不妨事。”
　　“这哪里不妨事啊？”
　　“虽然是道疤，却未曾破坏面容本身的美感，我倒觉得反而平添了一分神秘韵味。”
　　“……你倒是嘴巴会抹蜜啊。”
　　她还在面无表情地嘴硬，实际却感到自己这张冷了十几年的老脸突然就又滚烫起来。她心里叹气，其实是挺不走心的恭维话，但怎么就他妈一瞬间像个小丫头似的心如鹿撞了呢？
　　“不过你们这帮直男果然还是不懂女人在容貌上追求完美的心。”
　　“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帮您修饰一下。”
　　“哈？你说啥？”
　　大概是内容太过出乎意料，她在第一时间竟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直到付丧神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她真的惊讶怔住。
　　“……你还有这手艺？”
　　然而望着他唇角挑起的一丝笑意，她一时出了神，就忘记再去质疑。她未有抗拒的反应，髭切就当她默许，取了她最细的一根妆笔，用水润湿了沾了些胭脂，俯身向她凑近。
　　笔刷触到颊上皮肤时传来一些痒意，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并非在做梦，付丧神的吐息轻轻拂在脸上，似吹下早春山坡微凉的风，她仿佛又闻到新落樱梅的馨香。她到底忍住了，没有动，任他在她面上细细勾勒。妆笔沿着那条疤痕为枝，生出枝节，点下嫣红做瓣。她望着咫尺间他专注的面容，浅色的睫下金瞳澄明如湖，盛着她面容倒影，眉梢眼角处正在慢慢枝长花开。
　　他停下笔时，她从镜子里看到那道疤在她雪色的面上开出一枝红梅。
　　“……真丑。”
　　她违心地说。付丧神依然笑盈盈的，对她的刻薄不以为意，眼神在满意地打量自己的作品。
　　“不过聊胜于无，好歹跟今天目的地还挺应景的。”
　　她也沾了点胭脂点上自己苍白的唇，染上一抹与梅相同的艳色，接着像才想起似的补充：“谢了。”

　　正是梅花开的最好的时节，刚迈进鸟居就已可看到主干道边盛开的白的粉的玫红的一丛丛梅，落花在路面铺落稀薄的雪。神社里来赏梅的游客络绎不绝，神官们在路边支了摊售卖御守、朱印帐、刀镡镇纸等等纪念品，还有一些应季限量的产品。那个写朱印的神官认出了髭切，远远站起来行礼。她笑着调侃付丧神：“你说如果我们现在过去，他们会不会拉住你帮忙卖周边？”
　　“先生说笑了。”
　　“哎，拜托你个事。”她又习惯性地去摸兜里的烟，却只摸到一根奶油味的棒棒糖。撕开了包装塞进嘴里，她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就别叫我先生啊您啊什么的了，称呼随便一点，‘你’就行。”
　　付丧神望着她仓鼠似的鼓起的脸，笑着应允：“好啊。”

　　他们直接走了另一条路绕去梅苑。这个地方她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来了，但她诧异地发现自己仍旧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当年曾走过的那条青石小路。梅苑里的梅花正是满开，还只是在园外远远望去的时候，就已经可见那里面的一大片梅林在围墙冒了头，翻涌着绵柔花浪。买票的时候她试图推髭切去刷脸，然而卖票处的神官铁面无私，对神明大人态度毕恭毕敬，收钱还是一分不少。她握着两张价格不菲的门票站在花开似锦的梅林前恨声长啸胡子切我带你何用，付丧神愉快笑着，抬手轻轻拈去落在她发间的一瓣白梅。
　　“人可真多啊。”她继续大声抱怨。
　　“看花，别去看人。”
　　“你是让我一直仰着头吗？那样脖子会酸哎。”
　　她嘴上胡搅蛮缠着，行动却还算听话地努力忽略梅树下攒动的人头，集中目光在枝梢烂漫的小花上。那些盛开的花朵或素白如层积的雪，或玫红似媚染的妆，视线放远过去，大片的雪色与妆红铺染在一起，漫向湛蓝的远天，在初春清寒未退的素颜落下最壮丽妩媚的妆容。她望着这如梦似幻的美景，被人群挤得烦躁的心情竟真的就这么平静下来，甚至有些心旷神怡。
　　“哎，这方法还真不错，看花不看人。”
　　“嗯？”
　　这一声透了点漫不经心的“嗯”不是附和，而是疑问，像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她自觉没说什么意味不明的话，不禁也疑惑地向他转过头去，却迎上正对她出神的一双金瞳。
　　“……你一直在看什么呢？”
　　“在看花啊。”
　　髭切回答，迎着她锐利的眼神也依然目不转睛，态度非常坦然。她突然在他专注的目光中有些局促，不禁别开了脸，探出眉梢的那枝红梅如遇风拂弄般微微颤动。
　　风拂过梅林，发出潮汐般的声音，没过人群的嘈杂。有那么片刻，她在这片潮汐声中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仿佛海水淹没了整个世界，海面上只孤零零漂浮着他们两个人，荒凉却又满足。她别着脸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想的出神，突然“嘶”的一声，被料峭春寒钻进了脖子，不禁瑟缩了下。
　　“怎么了？”耳边响起髭切关心的声音。
　　“没怎么，就是有点冷。”她摩挲着胳膊，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声音里却藏不住在哆嗦。使劲挺直了不自觉蜷起的腰背，她还在调侃岁月不饶人，试图掩盖自己的狼狈，白色的外套环过身后披在肩上打断了她的话，还带着温暖的体温和付丧神身上的冷香。
　　“去亭子那边避避风吧。”髭切的话里透着凝重。
　　“……好吧。”

　　供游客休息的亭子还能凭票领茶和和果子，这一杯散发着清雅梅香的热茶可救了她的命。她慢慢啃着梅饼，啃完了舔舔指尖的饼干渣，又意犹未尽地盯着髭切，付丧神了然地把自己手里未动的那块递给了她。她惬意地欣赏着就近几棵枝繁花茂的梅树，不远处的一棵红梅下还被游人围成了一圈。
　　好奇而耐心地盯着那个方向，待人群终于散开些了，她看清那是一对新婚的年轻男女正在梅树下拍传统婚照。男人身着庄重肃穆的纹付羽织袴，女人披裹着纯白素雅的白无垢，他们冲着镜头摆着亲昵的姿势，头顶梅枝投下灼灼花光，将两位新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映得光彩夺目。
　　她望得出神，脸上带着跟着那对新人扬起的笑，说不清是在替人家高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梦里。许久那道人群的缝隙再度被新路过围观的人填上，她才撤回视线转向身边的付丧神，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让人不知她是醒过了神，还是在继续梦游。
　　“真好啊。”她轻轻叹了一声。
　　“是说结婚吗”髭切问。
　　她暂没有回答他，只是久久的痴痴的望着他，深色的眼瞳映着他俊秀的脸和修长的身影。接着她缓慢阖眸，像是要将印进瞳里的影像小心合拢收好，笑容温柔而满足。
　　“白无垢啊，哪个姑娘不想穿一次。”她喃喃，又轻叹了一声，“真好。”
　　这一声叹息后，她咳嗽起来，从还只是轻微的到压抑不住的剧烈起来，手一把捂住了嘴。
　　这副模样让髭切有片刻紧张，但伸来想帮她抚顺后背的手又被她躲开了。她固执地背冲着他，撑在木凳上的身子像是仅被一根绷紧得随时要断掉的弦牵扯着，摇摇欲坠。
　　这段听起来让人不安的咳嗽终于慢慢息止下来，她紧接着猛灌了一大口茶，还剩下一点茶水倒在刚刚捂嘴的手心上，又紧紧握拳。这过程中她始终没有转回身，将秘密藏在付丧神的视线死角。
　　“抱歉，今天我不太舒服，”她喘匀了气，慢慢地说，声音沙哑而疲惫，“我们回去吧。”

　　回到旅馆时，房间里已经有了人，女孩竟比她先一步从外面回来了。她拉开滑门时她正背对着她，似乎在榻榻米上摊了大堆买来的纪念品正在数，听到身后的动静，就慌张地要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不想让人看到。
　　然而这样是不可能来得及的，她走过来看着女孩在徒劳挣扎后只能丧气地放弃，不以为意地在她身边坐下来，随手捡起榻榻米上的一张朱印。
　　“原来你去了藤森神社啊。”
　　她欣赏着那上面压印的银箔鹤纹，目光又扫过那几样带有相同元素的纪念品。这些神社骗小姑娘钱的把戏都差不多，相比北野，藤森算是不会赚钱的了。
　　“这几样好像不是神社的东西了。”她又轻轻拨过另外几样东西，有坠了千纸鹤的簪子，雕着仙鹤图案的木梳，绣着鹤纹的手包、袋带，甚至还有一盒鹤主题的和果子。
　　她抬起眼调侃脸已经涨的通红的女孩，“你还真是喜欢‘鹤’啊。”
　　“……”女孩沉默了下，突然把地上的东西都一股脑推向她这边，“这些都送给先生你了！”
　　“不要，君子不夺人所爱。”
　　“我才不爱这些。”
　　女孩咬着牙，话里透着一种想要绝情的狠劲。她望着她低垂着的稚气未脱的眉眼，想起那振隔三差五爬她家窗户来送东西却从不肯进屋露面的鹤丸国永，心累得想叹气。
　　她其实打听过这俩人间的事，也理解女孩的心结和付丧神的踟蹰。但她依然觉得，在这份难得的缘分和感情面前，那些都是可以选择放下的东西。
　　“喜欢就别憋着，趁现在还年轻。”她疲惫地说，喉咙里又有些细痒，“纠结于什么仇恨啊，立场啊，过去啊这都太不值了，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
　　“先生。”
　　女孩打断了她的话，抬起的眼微微泛着红。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心思纯净明朗的孩子眼里看到如此复杂的神情，黑潮漫上那双春水般的眼瞳，将里面清澈的光搅得灰暗。
　　她扯起嘴角，笑容不似平日里的明媚可爱，扭曲而冰冷。
　　“我只是一个囚犯，哪有资格谈‘喜欢’这个词呢？”
　　话音落，窗外突然响起一声响动，白色的影掠过窗纸，仿佛腾起一只惊鸟。

　　这是女孩第一次和她闹这么大脾气，接下来在京都的这几天，都没有再跟她主动说过一句话。她倒没真的跟小孩子计较，只是有点感叹，这么个倔脾气，难怪那振鹤丸国永至今不敢主动露面了。
　　她们间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京都的旅行结束。回到宿舍的时候，邮箱里多了一封信件，她随口吩咐女孩去取，后者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照做。
　　唉，小孩子。
　　不过还是挺听话的。
　　她无奈地笑了笑，进玄关脱了鞋，放下行李，刚在客厅疲惫坐下，女孩已经取了信回来，呆站在客厅门口望着她，脸色煞白。
　　“先、先生……”
　　终于肯主动跟她说话了啊。她刚在心里叹一声，就反应过来对方的声音不对劲。正想问一句怎么了，望到女孩手中紧捏的那个熟悉的信封，她便一下了然，紧张的情绪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要来的，她在心里早有准备地默念一句。
　　还好已经跟他去看过了梅花。

　　不过她还是有点惊讶，因为那个信封是没有拆封的，女孩的表现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信的内容。她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拆信封也可以看到里面的内容吗？”
　　“如果是一直心里记挂的事和人，有时候就可以……”
　　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却欣慰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是一直记挂着我的啊。”
　　“那信里都讲了什么，直接告诉我吧。”
　　“……”
　　女孩久久沉默，似乎还在花力气消化这件事。她耐心等待着，终于，等到女孩艰难的开口：
　　“信里……是政府疗养院的入院通知。”
　　“还有呢？”
　　“还有……还有……不到一年时间。”

　　那个带着颤音的时限落在空气里时，她的反应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还行，比我想的要长一点。”
　　“……”
　　女孩突然使劲撕开了手里的信封，像是不肯相信似的要再确认一遍。然而在她近乎粗暴地展开通知单后，最后的结果也只是那张白色的纸在她僵硬的手心轻飘飘滑落。
　　她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彻底失神的女孩。
　　“所以啊，你看，人的一生是真的很短暂的。”
　　“我们真的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